一见将军误终身

第63章


    冷冷一笑,展家的骨肉果然矜贵,忆起我刚被他幽禁时那难以下咽的残羹剩饭,竟是天壤之别。
    没有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他拧紧了眉头,却也没有勉强我,只是吩咐下人端来了一碗浓浓的药汤,放到了我的面前。
    “宁神安胎的汤药。”他头都不抬,只短短的说了一句,那熟悉的强调几乎是在告诫我,如果我不喝,他会直接将这碗药灌进我的喉咙中去。
    端着药碗的时候,我的每个指尖都在发抖,真想像上次的那碗姜汤一样,狠狠掷到他的身上,可是到底什么都没做,只是强迫自己喝下了那碗苦涩的药汤,接过了良嫂递过来的橘瓣糖噙在口中。
    他的双眉轩了轩,我的隐忍似乎让他的心情不错,直到开始在书桌前批阅他的军机文件时,他的神色一直是轻松闲适的。
    离入睡的时辰还早,闲暇时间总要打发,欢颜缠着良嫂给她扎一只竹蜻蜓,我无所事事,便坐在绣墩上给欢颜缝制一双厚些的鞋底。
    视线刚好可以看到展若寒的侧面,他的桌上摆放着公文,面前是一杯氤氲着清香雾气的清茶,烛火在轻轻跃动,他浅垂着长睫好像漫不经心的看着公文,视线却透过袅然缭绕的雾气斜睇着良嫂怀中的欢颜。
    心中一颤,每当展若寒用这样的神色看欢颜的时候,总是让我胆战心惊,欢颜的容貌虽然戳破了她是顾南风女儿的谎言,但是另一种揣测却是他最大的心魔。
    六年来,我一直没有秦默的消息,甚至不敢打听他的生死,“忘却这些仇恨吧,你恨我却杀不了我,这会让你更仇恨自己,云笙,世事无常,安西军和吐蕃联军的大战烽火已经点燃,我欠下你的也许很快就会偿还……所以,这一别,应该算是永诀了吧……”
    离别的那一天,他对我说的每个字都镌刻在我的心底,六年的辰光,唯有午夜梦回,热泪沾襟的时刻才敢呼唤出他的名字,那种不死不休的思念已入骨入髓,知道自己在内心中是多么渴求他的讯息,但是理智一次又一次将那两个字深深埋入心海。
    囚禁我的两个月的辰光,展若寒没有在我面前再提及秦默,于他,于我,那刻骨铭心的两个字仿佛都已经成了不堪触碰的禁忌,只有在他默默凝望欢颜的时候,黑眸中总会不经意的闪过无言的纠结与痛楚。
    比起玉蔻的死,秦默可能更是他心头永远解不开的结,所以每当他这样注视着欢颜的时候,总是让我有强烈不安的感觉。
    “良婶婶,不是这样,仲景伯伯很会扎竹蜻蜓,翎哥哥和我的竹蜻蜓都是他做的……婶婶扎得一点都不像……”
    欢颜翻来覆去看着良嫂用竹篾扎得那只四不像竹蜻蜓,一脸的委屈,小嘴撇了撇,大眼睛涌上了晶莹的泪光,扭头望向我,“娘亲,我想伯伯和伯母,我想翎哥哥了……”说着竟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的心中一痛,良嫂偷偷窥着展若寒的脸色,急急忙忙哄着欢颜,手中的物事叮当作响,细长的竹篾条零落了满地,一时阵脚大乱。
    “不就是竹蜻蜓吗?娘亲来做,欢颜乖,不哭……”顾不得他的目光,扔下针线,急忙过去抱住女儿,她兀自在我的怀中抽泣,从地上捡了几根竹篾,细细端详了一下,“可能没有仲景伯伯做得好,让娘亲试试看。”
    竹篾条太宽,即便是扎好了只怕也飞不起来,须得将每条篾片再破开来,做成更细一些的篾条才行,可是自从我上次用瓷碗碎片袭击的展若寒之后,整座院子再找不到一把刀具,拿着那些篾条,不知如何下手,一时让我怔忪在那里。
    一只手从我的肩头掠过来,拿走了那几根竹条,回眸一看,竟然是他来到了身后。
    良嫂忙不迭让了座,他也没拒绝径直坐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摆弄着竹条,让欢颜抽噎着瞪大了眼睛,“叔叔也会扎竹蜻蜓吗……”她小声嗫嚅着,脸蛋上还挂着剔透的泪珠儿。
    “小时候给弟弟妹妹做过。”他头也未抬,只是闷声应了一句,从短靴中拔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原来和我一样,他的靴子中也有藏着匕首的暗格,我竟从来不知。
    修长的手指执着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灵巧地将竹篾细细劈成竹丝,根根竹丝粗细相当,柔软强韧,转折如意,那柄刀在他的手中如行云流水,烛火之下若流光飞舞,看得人目眩神迷。
    “白衣叔叔好厉害,和娘亲一样会用刀呢……”欢颜把白嫩的小手指伸到了口中,情不自禁呢喃着,乌溜溜的眼眸中是满满的仰慕与惊诧。
    “你娘?”他的手略顿了顿,略带嘲讽弯弯唇角,“没人比你娘的刀子用得更好,百发百中,伤人于无形。”他抬起头凝睇了我一眼,轻轻抿着唇,我转开了目光。
    娴熟地拈起长长的竹丝,他的手指如飞,穿花走蝶般往来穿梭,片刻之间蜻蜓的竹骨已经成型,风骨秀美,活灵活现,宛如天成。
    欢颜从我的怀中一跃而下,围在他的身侧,拍着小手雀跃着,“就是这个样子,比仲景伯伯做的竹蜻蜓还要好……”她向他伸出了小手,圆溜溜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一脸璀璨的笑靥。
    他似乎有点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边隐隐浮上一抹笑意,把竹蜻蜓递到她的手中时,欢颜却搂了他的脖颈在他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几分羞涩,几分胆怯,几分试探,点水般碰了一下他面颊,就退缩了回去,软糯的声音中竟是与年龄不符的懂事与乖巧,“谢谢白衣叔叔……”
    他的整个人一下子僵在那里,笑意凝固在他清隽的脸庞上,直起身子,墨发流泻,白衣疏落,凝神默立的身影在烛光下像是一卷泛着古旧陈香的水墨画。
    欢颜拉着良嫂到已经暗黑下来的院落中去试飞她的新玩具,他的眸光追随着她跳跃着的小小身影,听着她欢快甜腻的笑语声,幽邃的眼神中已经有点点星火在烁动……
  ☆、第58章 娘亲的妥协
“我和娘亲被白衣叔叔关在这里……出不去……你呢,也是被他关起来的吗?”
    “那好可惜哦,我娘亲就不凶,娘亲很疼我……不然……宁羽就做我娘亲的儿子吧……”
    雨后的院落秋草如洗,阳光投射进来,地面依旧有些濡湿,欢颜匍匐在墙角的一侧排水沟处似乎在自言自语,刚穿上的褂子已经弄得脏污了。
    良嫂正在前面的庭院打扫着院落,我走到欢颜的身边,却发现她整个人趴在地面上,脸蛋正对着后院墙处一个半尺见方的排水沟出口在嘀咕着什么。
    “欢颜……”我弯下腰去瞧她,却见她的半边脸蛋儿已经染上了尘土,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正对着排水沟出口叽叽咕咕的说着话。
    俯下身去仔细一看,通向院墙外边的排水沟处居然也趴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同样的展家人的清秀的五官,乌溜溜的眼睛,挺挺的小鼻子,棱角分明的唇,竟然是展若寒与流苏的继子,六小姐展若离的儿子,宁羽。
    他从排水沟的那一侧伸过一只小手,修长瘦弱的手指紧紧握着欢颜的手,那张小脸上竟然满是泪水,被尘土染得沟壑纵横。
    “欢颜,你们在做什么?”在这里见到宁羽,颇让我讶异,展若寒将妹妹的遗孤收为继子,流苏正是因为照顾这个孩子才得了姨娘的名分,展若寒对他爱若珍宝,即便是为博展若寒欢心,也会对他格外上心,缘何会让他到处乱跑?
    “娘亲,他是我朋友宁羽,我们在这里说话呢……宁羽被他的娘亲责打,很伤心……”欢颜抬起头,黑眼睛中似有泪光在闪动。
    展若离与秦默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妹,欢颜和宁羽是实实在在的堂兄妹,轻轻一声喟叹,血统所系,真正是天性使然。
    “欢颜,我们也帮不上宁羽什么,你总是这样引得他到这里来,当心他娘亲会更加生气反而加倍责罚他。”流苏的脾气我很熟悉,良嫂也说过在她手中宁羽没少吃亏,若不是顾忌展若寒疼爱这个孩子不敢出大格,宁羽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欢颜依依不舍的同宁羽拉着手道别,“你乖,回去吧,等你娘亲没注意的时候再来,我等你……”欢颜拍拍他纤细的手背,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安抚他。
    看着五岁的女儿轻声安慰着受了委屈的弟弟,我的心中忽然一阵酸楚,手指情不自禁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若是这个孩子可以生存下来,欢颜一定会更加的疼爱他……
    宁羽低低啜泣着离开了院子,那一刻,我却真正的迷惘了。
    事事因果相生,走到今天都是当日初见的草率和对爱情的懵懂,可是若是不经历这些,我也不会得到上天垂怜赐予我的无价珍宝。
    这两个月来,每时每刻我都在处心积虑的思考如何逃离这座高墙深院,却不曾想过自己能否给欢颜一个安定的生活,展若寒已经知晓了我这几年的生活轨迹,岳仲景的家就再也无法成为容身之所。
    展若寒说得没错,即便是带着欢颜离开将军府,她面临的也不过是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已经没有权利追逐自己的情感和幸福,那么若是为了欢颜,为了给她一分完整的亲情,我是不是应该告知展若寒女儿的身世,然后在他的庇护下安静的生活……
    这是我被幽禁在这里之后,第一次想到妥协,这个念头萌生出来,已经把自己惊得一身的冷汗,想到从此与他这样生活在一起,我的浑身就感觉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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