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

第96章


    衣袂翩飞,秀发狂舞,我如同嗜血的母狮,暴风骤雨一般砍杀,脸上都是飞溅的热血,耳畔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低低地,压抑地,又蕴满疼痛的呻唤之声,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那是我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
    “赫连云笙!”我听得到他狂怒的呼喊,我知晓他的愤怒焦灼,但是又能怎样?
    你们平白无故闯进了我的生活,不由分说便占据了如梦的少女情怀,残酷颠覆了我的整个人生,怎能又一个个从我的世界溜走,用生命给了我苟活的机会,只想徒留给我半生的苍白?
    如果这样,这分生机我并不稀罕,莫若生死一处,共同面对这个残酷的人生结局。
    我的双目血红,单薄的身体舞动如同风中疯狂飘飞的叶子,凌厉的剑光映射得脸色苍冥若雪,剑锋在皮肉之中毒蛇一般吞吐,没有孰对孰错,没有天理道义,只有地狱降临一般的杀戮。
    一柄利斧砍下的时候,我的剑尖已经没入了他的咽喉,那壮汉瞪大着双眼颓然倾倒,长斧带着惯性还是迎头砍下,后面几把兵刃也同时送到了身边!
    腰肢一紧,身体被人风一般旋转过去,他的手肘上扬,扛开了那柄沉重的利斧,弯刀挥舞,迫退了险些招呼到身上的兵器,我的背心靠上了他的脊梁,挺拔而温暖。
    追击我们的这一队叛军渐渐围拢成一个战团,四面八方被他们围拢得水泄不通,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耳边是乱乱哄哄的嘶吼呼喝。
    我们背靠着背作战,把最薄弱的地方留给了对方,几乎是全凭借身体下意识地拼命防御反击,可是周边除了我们已经看不到那群参战的紫衣官兵,剩下不过就只是屠戮的时间而已。
    “秦默……”我轻轻说了一句,语声虽轻柔,在乱军嘶喊的剧烈战斗之中,他居然还是听到了。
    “我在。”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连番作战,他的银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已然遍体鳞伤。
    手中的剑越来越沉,身上不时有兵器穿刺的疼痛传来,血花儿点点迸射,我已经杀得脱力,与叛军兵刃交接,长剑几次要脱手而去。
    弯弯唇,我竟然笑了笑,那乍现的笑容让面前一个面容粗犷的胡族士兵有了一丝的恍惚,手中的兵刃一滞,我的剑光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我撑不了多久,”我剧烈喘息着,胸口几乎要炸裂开来,“若有来世……”
    说了这一句,我的整个人忽然怔在那里。
    若有来世,又能怎样?展若寒弥留的时候,亲口告诉我,赫连云笙,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他的名字,他的话语滑过心头,那钝痛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胸口终于好像被利刃割开,痛得让灵魂都在风中战栗,我用手按住胸膛,一口热血再抑制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一片雪野。
    人在恍惚之中,手中的宝剑被迎面袭来的长刀磕飞,远远坠落到雪原之中,抬起眼眸,面前已经是如雪的刀光剑影。
    “云笙!撑住!”他惊呼一声,猛地转回身来护住我,背心已经暴露在那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我定定看着他修长的双瞳,瞳孔中都是我苍白的面庞,又是一次别离了吧,只是这一次,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会孤单上路。
    一声凄厉的长鸣忽然在清冷的空气中传来,带着寥寥的尖利回音,竟有几分的熟悉,我的头脑有些混沌,已经无暇思索,却见面前的秦默却露出一丝喜慰的神情。
    他的精神大震,在千钧一发之际,利落地返身格开逼近的兵刃,然后我们看到了迎面飞来的漫天漫地的寒芒,如同那时展若寒将我护在心口的那如死神漫舞的箭阵。
    不过这箭雨的目标是距离我们稍远一些的叛军,一阵利箭飞过,遍地都是凄惨呼号的叛军,我的目光顺着那箭雨来临的方向望去,就在西城墙处被炸开的缺口处已经出现了一队人马,却并不是中朝官兵和安禄山叛军的服色。
    天空中几只鸣叫的苍鹰在低低盘旋,站在众人前面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幽邃的眼眸,刚毅果敢的冷峻面庞,紧抿的唇,居然是秦默埋在西域的暗线,接走了欢颜的聂绍。
    而他身边的那人却在众人之中显得如同星辰拱月一般耀目,颀长的身材,坚实而劲瘦的腰身,玄色头巾,墨发如瀑,黑狐裘大氅逆风飞舞,星华迸射的桃花眸,凉薄的唇,视线遥遥落在我的身上,就再没有移开过。
    那是久已不见了的,纵横西疆的迷月渡马帮首领,顾南风!
  ☆、第86章 生离死别
对于地域大门洞开,风云色变的天宝年十二月来说,西城墙外秦默顾南风对抗叛军的那一场翻翻滚滚的激战,可能已经不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了。
    还记得那天顾南风如神兵天降,意外出现在洛阳的西城墙,几百名西疆的骑兵对着叛军的队伍赫然发动了冲击,给了秦默一丝喘息的契机,将我从叛军团团围拢的困境中救了出来。
    两个再无法交集的人竟然并肩展开了同一场战斗,抢夺了战马冲出西城墙之后,两个男人没有丝毫的犹疑,方向只有一个,潼关。
    无论是退守到帝京长安的最后这道防线,还是离开这硝烟弥漫的战场回到广袤的西疆,潼关都成了必经之路。
    当洛阳古城已渐渐淡若云烟的时候,勒住了马的缰绳,默默回望,身后再没有了追兵,只有隐隐的火光冲天,染红了洛阳城阙之上的血色天空。
    恶魔在洛阳城中开始了狂屠的盛宴,那是一眼无垠的生灵涂炭。
    今生已矣,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不知是谁,轻轻在我的耳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而这个人在不过两个时辰之前,还对着我微微弯了唇角,料峭如松,眸光如雪,似嗔似喜……
    邱蔚在蜂拥叛军的铁蹄之下落红成泥,而他的人此刻也正卧在冰冷的雪野之中,心中犹如被重锤细细击碾,凌迟般的痛楚。
    纤瘦的手紧握着缰绳,遥望着飘渺的洛阳城阙,衣袂粼粼颤抖,发若流泉飞舞,掩映着沧溟的脸,炯炯的瞳,和唇边那刺目的鲜红。
    两个人一左一右驰骋到我的身边,后面紧随的西疆马帮兄弟也纷纷勒住缰绳,暮色中,传来战马的嘶声一片。
    “可是累了?这里耽搁不得,云笙,到我的马上来!”顾南风对我伸出了手,玄色的狐裘在他的手臂中缓缓展开,语声如暮霭般低柔。
    我的视线虚虚掠过他的面庞,又转向了薄唇抿成一线的秦默,依旧是凛凛斜飞的入鬓双眉,寒泉样的眸子,黑瞳中却满是浓浓化不开的伤恸。
    “秦默……”我翕动着唇,声音轻而飘渺,心中不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他还在那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
    许久之后的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日子里,我仍旧想不明白那一天的我究竟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猛地驳马回身,向着来时洛阳城的方向纵马疾驰,头脑与胸臆之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赫连云笙,你疯了!拦住她!”顾南风大惊,马帮的弟兄却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怔忪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我的马与他们的坐骑擦肩而过。
    心中所有仇恨,所有的怨怒,在天人永诀的那一刻,原来真的可以彻底抛却,而那一刻,我的心中眼中没有秦默,没有顾南风,甚至没有了女儿欢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俊逸的面孔,他低沉的声音,他清浅的气息,他灼烈的热吻,他强迫的占有,甚至是他带给我的无边无际的恐惧,竟然在无知无觉中,渐渐渗透入心扉,镌刻入骨髓。
    只是,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过往已经像透过指缝的流动的风,明明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却终是无色无形,无法掌控,唯有让它在我的掌心之中,一丝丝流走,袅绕飞散。
    箭簇的声音,又是破空的箭羽割裂空气的声音。
    从那枝射中荒漠沙狐的羽箭,到结束我和展若寒一切宿怨的箭雨,带给了我少女瑰丽的梦想,更是镌刻在心底永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时间仿佛与几年前秦默追赶我的那个雨夜重合为一点,依然是我在狂奔,他弯弓举箭。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的战马一声悲嘶,踉踉跄跄抢出了几步,摔倒下去,肚腹处只余下一柄澄亮的箭簇。
    顾南风的动作快逾越闪电,在秦默举弓的刹那已经纵马向我冲过来,战马倒地的那刻,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身体在空中纸鸢般飘飞,径直坠落在他温暖的胸怀深处。
    回眸望去,秦默紧凝着我的双眼,缓缓收了弓弦,眸底细细碎碎的痛楚,冷凝成一线。
    “欢颜就在野离草原等你,我留下可意和荆烈在那里照护着她,她很好,只是想念娘亲,每天都在哭泣……赫连云笙,你清醒些,展若寒已经走了,欢颜可是他唯一的骨血!”顾南风在我的耳边轻轻切齿,让我的心中重重一痛。
    张开双眸仰望着他,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眸,氤氲了视线,我靠紧他的胸膛,手指握紧了那黑色的狐裘,微微阖上双眼,唯有奔涌而出的泪水一片片打湿了那柔软的皮毛。
    顾南风说得没错,展若寒除了留给了我无边的伤痛,还有欢颜。
    口中翻涌着腥甜的血腥气息,生离死别的痛楚伤及心脉,失去了方才那莫名力气的支撑,我的身体虚软得像被剔除了骨头的一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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