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文向后连退三步,才背过身子离开。长衫在身上空空荡荡,显得身子单薄不少。这段日子我当上皇帝,辛苦的却是他。里里外外朝内朝外,都要尽心应付。
我鼻子一酸,开口唤住他:“安文,注意身子。若是撑不下去就别硬扛着。我虽然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是该负的责任一样会做到位。”
李安文停步转首,向我咧嘴笑道:“知道了。”目光明亮朗若晨星,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睡到半夜,又不自觉地醒来,满脑子尽是今日我和李安文的对话。
他的野心我自然知道,这么放手让他去做,也不过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月光照进来,透过窗棂在墙上打下一片错落的阴影。我半眯了眼睛转头去看身边的人,长睫覆在眼睑,有月光落下,轻盈若羽。
呼吸沉稳匀长,鬓若刀裁,侧脸有好看的弧线,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下巴。下巴上有一层几乎难以看见的胡茬,几缕黑发搭在肩胛,恰巧钻进半开的衣领之中。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点上他的额头。顺着挺直的鼻梁一路滑到薄唇再到下巴。
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啊,我发自内心的感慨,怎么看都看不够。
手忽然被握住,一双盈盈的眼睛泛着夜色如水望着我微微弯起:“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
我做贼心虚的回了一句:“看美人啊。”
夏辞秋似笑非笑,将我一把抱入怀中:“睡觉吧,明儿个还得上朝呢。”
我在他臂弯里挣了挣,得意的笑道:“明天是休息日,不上朝。后天也是。”
夏辞秋啼笑皆非,摇头叹道:“我看燕国出了你这么位皇帝,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我撇撇嘴:“当然是福!我休息,那么大臣们也休息。大臣们休息了,百姓自然也会休息。百姓休息了,就会出去花钱,这样燕国的经济水平就上去了。等到燕国盛世的那一天,全天下人都得感谢我这个不爱上朝的皇帝呢。”
夏辞秋这回再也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眸中笑意愈深:“真是不知道,你脑袋中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撇撇嘴,对这个词表示十分不满:“什么乱七八糟,这叫真知灼见!”
夏辞秋连连笑道:“对对对,夫人真知灼见,举世无双。”
我嘿嘿一笑,伸手勾了他的脖子,问道:“辞秋,你说我封你当个皇后好不好?”
夏辞秋愣了愣,还是摇头道:“算了,我看现在也挺好的。”
我另一只手在他的下巴来回摩挲:“那万一我迫于群臣的压力,又娶了别人,立了别人为后,到时候你可不许一个人躲在一边哭鼻子。”
夏辞秋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放心,你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既不哭也不闹。”
我的手不老实的抱住了他的腰,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你怎么办?和朕同归于尽么?”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还是会在这里。只要你还会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夏辞秋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随意的揉了揉。
我皱皱鼻子,一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一边问道:“辞秋,你说不如你来当这个皇帝,我当你的皇后,这样好不好?”
其实如果可以这样,我求之不得。
夏辞秋的手指泛着凉意,顿了顿,又揉了揉我的头发:“这种话咱们说说便好,当不得真。我真的觉得现在这样不错,也不想有什么改变。”
我点点头,笑道:“我开玩笑的,知道了,睡觉睡觉。明天我还约了远山王喝茶,咱们一块过去吧?”
夏辞秋半撑起了身子,伸手为我掖好被角:“我明天想要好好读读书,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记得早些回来。”
我有些没趣的点点头,一手揽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早醒来,果真睡过了头。
没有上朝的日子,我的生物钟又自发地调节成了一贯的晚睡晚起模式。日上三竿,我一拍脑袋想起来和周姝眉的约定,连忙一路催促着宫女换衣梳洗。
我嘴里叼着个街头随意买来的烧饼充饥,一边抄着两手在街头悠悠荡荡。
果真做平头百姓和当皇帝逛街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以前满脑子都是些街上的新奇小玩意儿,或是哪家酒楼得厨子又研制出了心的菜品。现在但凡看到人,都免不了往社稷江山那一块儿上面靠。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赞一声国泰民安。看到街上有偷儿偷人家东西,就不免对那京城府尹狠狠腹中责骂一番。看到贫民区中有孤儿插标卖草,就不由得油然升起一股愧对天下百姓的负疚感。
皇帝也有的职业道德,当真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咽下一个干巴巴的烧饼,我也到了周姝眉的小院后门。
“臣妹叩见皇上。”
“草民叩见皇上。”
一进门,就两声响起。我连连摆手:“快起来快起来,折杀我了。在外面比不得宫里,没这么多讲究,否则反而显得拘束了。”
周姝眉和乐侵寒双双起身,给我让开一条路。
我大大咧咧毫不客气的在正中间的位子上坐下,瞅见桌上正摆了一盘干果,便手不停歇的剥了起来。
“姝眉,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宫里不方便说么?”我一边往嘴里塞着桂圆干,一边乜着眼睛看向周姝眉,看完又扫了扫乐侵寒。
面前一男一女,俱是才貌双全,真真是璧人一双天造地设。我心里嘀咕了一声,向嘴里塞桂圆塞得越发起劲。
“正是。”周姝眉点点头,转头对乐侵寒道:“侵寒,可否将我暗箱中那封信取来?”
乐侵寒会意离去,我望着他走远,回头对周姝眉道:“这事情连李安文也不能说么?”
周姝眉蹙起眉头,半晌终于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因为不能和李丞相商量,所以才不得已请皇上大驾。”
我奇道:“安文素来办事滴水不漏,莫非这件事情与他有所牵扯?”
周姝眉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他若知道此事,我怕一时形势变化难以收场。”
我有些不解,将最后一颗桂圆肉塞入嘴中,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问道:“你是怕李安文行事太过激进?”
周姝眉道:“正是,只是此时关系燕国稳定,皇上待会见了密信,自然会知道臣妹为何顾忌。”
我擦了擦手指,望了一眼院子,正巧看见院子一角摆了一张古琴,不由得抚掌笑道:“皇妹和侵寒琴瑟想和,真是让人羡煞不已。”
周姝眉面上也不禁露出笑意:“皇上说笑了。不过是平日消遣之娱,上不得大雅之堂。”
我叹了口气道:“现在越想越觉得,当初我是把自个儿低价卖了。那每年的五千两,能再提一倍么?”
周姝眉笑得嫣然灿烂。
又闲扯了几句家常,那厢乐侵寒已经取了信来。
我展信而读,一目十行。身上忽然出了一声冷汗:“楚国有人要谋反?”
75
75、第七十五章 …
我勒个去的,这年头谋反也兴跟风?!
我扶额认认真真将信看了一遍,递给周姝眉道:“这事情我觉得怕是瞒不了李安文。依我看他或许知道的比我们更早。”
周姝眉眉头拧得更紧:“这样的话倒是难办了。”
我扭头看了看乐侵寒,一边指了指桌上一桌的桂圆干壳子,谄媚的笑了笑。
乐侵寒冷不丁被我逗笑,朱唇一抿,露出颊边两个小小梨涡。低了头便过来打扫干净了桌面,又回身回去拿过新的来。
我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回头对周姝眉道:“其实依我看,倒不妨依了李安文的意思。”
“可是……”周姝眉有些为难。
“燕国军力尚足,虽然上一次战折损了一些兵力,但是相比于楚魏,依然绰绰有余。”我摸了摸指上的白玉扳指道。
周姝眉敛眉道:“这个我并不担心,只是……”
“只是新君继位,攘外而必先安内?”我无耻的盗用了这句名人名言。
周姝眉点头道:“正是。”
我抚掌大笑:“若是关于这一点,皇妹更加不用担心,李丞相山人已经有了妙计,咱们只需拭目以待即可。”
周姝眉忽然抬眼盯着我道:“皇上,恕臣妹直言,只是臣妹想问一句,您事事依着李丞相,这倒底是为了什么?”
我挑眉一笑:“皇妹说笑了,李丞相没有一事不是为燕国上下着想,朕依着他,只是依着天下百姓的福祉。朕依着的是百姓,又何来的依李丞相一说?”
周姝眉一双杏眼直直看着我,忽然起身撩衣跪下:“臣妹今日想听皇上一言,若是他日李丞相做下对燕国不利之事,或是做下引发众怨一事,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我眼皮突突直跳,怎么也止不住。乐侵寒端来了一盘新的桂圆干,我坐下哔哔啵啵开始剥着桂圆肉吃。
周姝眉依然跪在地上,我不开口,她也不再发声。乐侵寒看看我们,叹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走到周姝眉身边,也陪着她跪下。
一盘桂圆干又见了底。乐侵寒起身,腿脚许是跪的有些发麻,走过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我单手托住他一肘,他稳了身子,垂睫向我一点头算是谢过。又低头收拾了桌面,回来给我换上一盘新的,还加了一杯茶水,又复回到周姝眉身边跪下。
我皱着眉头继续剥着桂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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