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随逝水

第三百零七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三)


    娘亲的坟墓有人守卫,李眠儿这下能安心地离开回武王府。
    进了西城‘门’,到达外城内时,已是申时末刻,太阳没有那么毒辣,经过一条主干大街时,李眠儿揭开车帘,讶异地看到几乎所有商铺照营不误,很难让人相信,这座城正在经历着风云变幻。
    唯一显出与往日不同的就是沿街‘侍’立着全副盔甲武装的周军士兵。
    眼瞅再行个十来里就到武王府了,李眠儿将要放下车帘,忽听戚三低呼一声:“穆姑娘,呶——那可不是主上和金陵侯!”
    闻言,李眠儿抬起下巴,目光绕过前方的人和物,果见周昱昭和王锡兰二人骑着马的背影。
    瞧这二人姿态闲适地骑马漫步在街道中央,却是因着心情好么?
    戚三加快马速,不停吆喝挡路的路人让开,追上前去。
    眼见周昱昭听到动静正要回头时,李眠儿忙放下车帘,自经几日前云台山的那一夜后,她与他便分开,这还是事后两下头一回碰面,说不尴尬才怪涅。
    周、王二人看到戚三驱着马车从西边过来,皆盯向车厢,似要透过厚厚的‘门’板看清厢内是为何人!
    即便隔着木板,李眠儿已能感觉到车外两人各怀心思的盯望,她就当自己不存在,誓不揭开车帘。
    可她不揭车帘,不代表别人不揭啊!
    虽猜出车内之人,但手闲得慌的王锡兰偏要多此一举,斜觑了一眼一旁的周昱昭后,便伸手撩开车帘。
    李眠儿不防他如此皮厚,本靠窗而坐的她,没了帘子遮挡,整张脸全暴‘露’在车外两人眼前。
    “哦……车内竟是有人的,真是失敬——失敬!”王锡兰装腔作势地收回手,拱拱拳头抱歉道。
    知他存心戏‘弄’,趁帘子垂下时。李眠儿鼓着腮恨恨睨了他一眼,从头到尾,却是没有敢朝周昱昭那一厢瞅上一眼。
    经此小‘插’曲后,戚三驾着车跟在周、王二人马后,不紧不慢地向武王府的方向驶进。
    然,没有一会儿,马车忽地刹止,前头王锡兰的马更是惊得一声长嘶。
    李眠儿不明所以,探手揭开一角车帘,往外查看。果然是王锡兰急勒的马。只见他旋身下马。脸上冷得让人扫一眼便要打寒噤,还从来没有见他这般脸‘色’过,他扯开下摆,大步跨向路崖边。
    视线一拐。李眠儿的目光比王锡兰的身子先一步到达墙边,粗一看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蹲身围着一个人,有的面有嘻笑,有的伸手在那人身上捞着什么一样。
    因为里头那人被围得严实,她这处又不比在马背上视野开阔一些,所以看不真切,不知道王锡兰冲过去是针对其中的谁。
    两步跨至,王锡兰二话没说。双脚双手齐上,眨眼间几个乞丐已飞身几步开外,个个呼痛不止,却又不敢发作,拔脚溜之大吉。
    此时。李眠儿才看清最里头的那人,一看之下,她的心不由跟着一揪:陆湘!怎么会是陆湘!她怎么沦到这番模样!
    尽管面目全非,但有过几面之缘,她很快认出了那人。
    被几个乞丐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却没有挣扎没有叫嚷,显然不是因为陆湘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四肢瘫软,可能不是被打断就被挑了筋,嘴角血渍已经发黑,一张脸红肿又脏污不堪,舌头怕也没有了。
    不知道她被扔在这里几日了,一早上经过这条路时,她一直也没有揭开车帘,根本没有注意到。
    陆湘神识不知还剩几分,在王锡兰近身时,她的眼帘像是眨动了两下,脸上呆滞的表情纹丝未动。
    王锡兰愤怒地对天狂吼一声,尔后弯腰将她抱起,放到马背上,跨身上马,吱也没吱一声,扬鞭狂奔而去。
    周昱昭看着他的背影,扭头与李眠儿对视一眼,跟着策马追上。
    戚三也不含糊,紧随其后。
    车厢内,李眠儿忆起疏影同她提过的,去年撤出京都时,她与王锡兰曾因紫熙的出卖,落入陈王之手,后来是得陆湘暗中相助才逃出陈王府的。
    陆湘中意王锡兰,李眠儿早在三年前就知晓,是以,王锡兰落难,她冒险相救是不难理解的。
    只是按疏影的说法,陆湘当初放她二人离开时,曾要求王锡兰势必在脱险后将她带出陈王府,而王锡兰却是一去不复返,直到今日……
    将才,王锡兰之所以恁般愤怒,想必一来是恨他自己,二来是恨陈王的惨绝人寰!
    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黑手,陈王……
    回到府中,李眠儿即下车寻到王锡兰所在园子,周昱昭端坐在外厅,几个大夫已经围到了里屋,正给奄奄一息的陆湘作诊断。她匆匆瞥了眼周昱昭,便冲进里屋。
    王锡兰的脸几乎是黑的,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面目全非的陆湘,似乎要把她身上的每个伤患都要记下,以便将来同陈王给算回来。
    几个大夫直忙到夜深,最终也只是将陆湘的外伤处理好,至于被割的舌头和断骨、断筋,因拖得时间过长,无法修复。不过,命到底是保住了。
    大夫走后,李眠儿和王锡兰还守在屋里,陆湘有一会儿是睁开眼睛的,但是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让人一度以为她的眼睛也被毁了,然大夫们确诊她的眼睛没有受害。
    王锡兰尝试着轻唤她几声,不过她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子夜后,周昱昭进屋来唤,李眠儿跟着他出了园子,王锡兰自己要继续守着,他们也就随他了。
    出园子后,李眠儿始终与周昱昭保持五步远的距离,到了昭园‘门’口,周昱昭停了下来,这里原本是他的园子,现在留给她住了。
    “听说你今儿个俘了一美人?”周昱昭待李眠儿走近后,开口询问,眼中含谑。
    闻言,李眠儿抬眸,点点头:“李天天。本没打算将她带回来的,不过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便带了回来!”
    “哦?什么用场?”周昱昭负起手,靠近一步,虽然语气十分关切,但他面上半点关切的样子都没有。
    李眠儿瞧他故作在意的样子,暗下先翻了个白眼,擦过他的肩头,背着他道:“她夫君是程尚书的长孙程辂,你莫非忘记了?明日。你可以向侯爷打听一下。当初程辂与李天天是怎么结的亲!”
    语毕。她提步连走带跑地进了园‘门’,生怕周昱昭跟上她似的。
    周昱昭嘴角含笑,盯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直到她拐进‘门’中。才收回视线,然后口中喃喃地念了两字“程辂”后方转身踱开。
    第二日,李眠儿醒得有点晚,起时,一个婢子禀说戚三在外候了多时了,闻此,李眠儿快手快脚地穿戴梳洗好,来到外间,传上戚三。
    见过礼。戚三道:“穆姑娘,主上吩咐老奴,待您起了便直接去书院一趟!”
    听他这一说,李眠儿不由‘摸’‘摸’瘪瘪的小腹,暗想:一大早的。还没用上早膳,他就找我,这是要做甚么?原还想着,吃过饭,去看看陆湘来!
    戚三瞅见她手抚小肚,忙跟了一句:“主上说,书房内已备好了早膳!”
    闻言,李眠儿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徒增几抹疑‘色’,可总不好推脱不去吧,还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什么事呢!于是,对近日一直服‘侍’在侧的婢子觑了一眼,便提脚朝‘门’槛走去,那婢子拔‘腿’跟在后头,戚三见了,忙躬身不远不近地护送着。
    昨日还老觉得羞于见他,总以为好没脸,不过经这么一件事儿,对他忽然不如先前那般抵触了,这下正好,免得人家跟没事人一般,自己反倒像是逃出地狱的小鬼似的。
    才进书房所在的昭书院,李眠儿已闻得甜糯的糕点香。
    仅从这武王府内各个院落的命名,已可见武王夫‘妇’对他们儿子的宠爱,几乎所有的院名当中都含一个“昭”字,眼前的书院便也是如此。
    踱进书房里,她身后的婢子还有戚三很是自觉地候到了‘门’外。李眠儿独自进‘门’,屋内周昱昭已经坐到了临时摆设的餐几边上,瞥见‘门’口的人,抬眸勾勾‘唇’:“昨晚只晚睡那么一会儿,今日你就得连本带利地捞回么?倒没愧对你的‘乳’名儿!”
    那,就知道这人一大早叫自己来没好事,这才一碰面,他已挖苦起人来了!
    噘了噘嘴,李眠儿于腹中暗诽,不过眼睛飞瞄窗外,看到外面的日头,她心里不禁一虚,貌似这会儿也算不得一大清早了吧!
    一时满腹的委屈溜得没影,她提了裙摆,坐到周昱昭的对面:“为何在这里用早膳?”
    “这里清静!”周昱昭理由极简单,也极不对头。
    这武王府里清静的地儿多了去,为何偏选在这书房用早膳,恐怕这书房还不止这一个好处吧,摆明另有原因嘛。
    李眠儿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怎么显,先不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填饱肚子再说,遂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栗糕便小口吃起来。
    周昱昭一声轻笑,亦儒雅地开始用膳。
    除了少数几次目光‘交’流,两人全程食不语地用完早膳,又接着饮各了一盅清茶消食,待‘门’外‘侍’候的将饭桌连桌带碗地端出书房后,周昱昭才重新开口:“昨日白云观的事,戚三同我说了!”
    李眠儿提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重新低眉,注视着手中光泽用料都极为上成的瓷杯。
    “李青梧的嫡‘女’按理不该称你一声姑母?”周昱昭挪近凳子,悄声似笑似询,“何以屡次为难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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