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英雄传

第100章


少林传功,向由一名上代弟子亲身传给数名下代弟子,根本无须经由图谱,因而上代若无差错,下代也不至于胡里胡涂的就中了别人的暗算。
却见空观微笑道:“这话本不错,但你别忘了,五十年前,本寺曾发生过一件大事,致令当时所有身负传功之责的‘空’字辈师兄弟离寺外出,至今仍无一人返回。”
他所指的正是当年全体“空”字辈追随彭莹玉反抗蒙元,创建“天完”一事,但大多数少林弟子并不明就里,还当他又要提起那根本未曾失窃的“如来神功谱”,唯独铁蛋心中大大一动,“呀”地叫出声来。
但闻空观续道:“当时的长老天净大师为了不使本寺传功中断,便在‘空’字辈中留下一人,负起全部传功之责,如今第二十五代‘灵’字辈众位师侄便都是由此人一手调教出来,此人当时在寺中的职务,也正是‘藏经阁’知藏!”
铁蛋托地蹦得老高,大叫道:“就是你!”
空观连理都不理他,又道:“万一此人就是天竺人七十年前大败之后所伏下的暗椿,一边偷换经书,一边将设有陷阱的心法传给‘灵’字辈,试问从此以后所有少林子弟,有谁能脱出天竺人的掌握?”
少林群僧个个汗流侠背,面面相觑,想起全寺数十年来竟一直都不知不觉的笼罩在天竺人的毒计之下,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此刻又见果然一副天竺人长相的空观长老,悠悠哉哉、洋洋得意的和盘托出这绝大阴谋,想必还有更厉害的杀著紧接在后,又不由心弦猛抽,毛孔贲张。
但见空观仰天一笑,忽然拔身而起,直朝“天王殿”顶射去。
“杀生和尚”方戒喝道:“长老,得罪了!”
一溜赤青寒光,横扫空观腰际。
空观身在半空,竟不知怎地像跳虾般轻轻一弹,又拔起一丈多高,去势仍旧不歇,倏忽已跃至天竺众僧头顶。
少林诸人见他身法高妙无匹,简直已到了出神人化的境界,都止不住暗暗心惊。
“他卧底少林六、七十年,果然被他弄去了不少绝活。”
只觉眼前生花,寒芒再闪,方戒已猛鹘也似扑向狡兔后背,刀锋挂下飞瀑银河,照准空观后脑劈落。
却闻一声尖锐笛啸划破长空,恍若一根无形的钢丝弓绞,紧绷猛弹,竟将方戒一个偌大身躯凌空掀了个筋斗,败絮般摔落下地,幸亏他内力深湛,纵然气动心摇,面如泼血,仍能站住不倒。
但这一落,却正落在天竺阵前,立刻便有两名高大番僧抢将出来,伸出四只大手抓向方戒肩头。
少林众僧齐发一声惊喊,欲待冲前救援,却已怎么也赶不及。
万分危殆之中,猛然听得“啪啪”两响轻而脆的声音,两名番僧紧接著高高飞起,好像比赛一般,争先恐后的飞入“天王殿”中,不知得罪了几尊菩萨,咚咚当当响成一片。
众人这才看清铁蛋不知何时已来到方戒身边。
少林群僧俱是一流一的高手,眼界当然不低,却也不曾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顿时惊得口呆目呆,暗忖:“这小家伙是怎么啦?师父怪,徒弟更怪!”
只见铁蛋毫不停滞,犹如行云流水,全不著力,却已在殿顶之前抢到空观身侧,右掌轻吐,彷佛要抚摸对方一样,滚滚大力顿将殿后古柏整棵折弯过来。
空观竟不闪避,扭腰回身,硬迎铁蛋掌势,“噗”地一声急而短的微响过后,空观咧嘴大笑:“好!”
顺势而起,盘旋落在殿顶之上。
铁蛋竟也大笑一声:“好!”
不再追击,飘飘坠下地面。
众人见他能胜不胜,正自错愕,却见空观俯身在殿脊后面一抓,提起一个人,抖手掷下殿来。
那人原先显然已被点中穴道,但空观一抓一掷之间,却将他放开,只见他身手也自不弱,三两个旋转,直直站定,面色青白交错,眼神亦惊亦怒,竟又是一个少林长老空观大师!
无喜等人当即高兴得乱跳,对著殿顶上的空观大叫:“师父嘛!”
少林众僧精神都不由为之一振。
“监寺”灵识把手一挥,喝道:“拿下那个奸细!”
率先朝那站在地下的空观冲去,余人不动则已,一动便如怒涛排岸,汹汹压向天竺阵线。
昙摩罗迦怪嚷连连,三、四十名天竺僧人同时探手入怀,各都取出了一根笛子。
铁蛋见状,惊出一身冷汗。
“上次他们只用一根笛子,就搅得全寺落花流水,这回三、四十根一块儿吹,怎么受得了?”
大步抢入番僧阵中,左拳右掌,一口气撂翻了七、八名敌人,怎奈对方人数大多,又散据各角,实在招呼不过来,急得大叫:“你们还楞在那里干什么?”
无喜等人这才醒觉,连忙向前冲突。
却见东、西、北三面蓦然冲天飞起三条人影,对准殿顶上假扮成空观的“魔佛”岳翎,狠狠扑至。
纯金双枪迎光夺目,飞镰弯刀卷裂空气,青冥宝剑乘风激射,正是三堡堡主“美髯公”桑半亩、“公平大侠”马必施和衣衫破烂、乱发蓬松,跟个疯子一样的“独角金龙”秦璜。
岳翎纵声长笑。
“新帐旧帐一齐算!”
银蓝色光焰蒸腾如轮,鲜少动用的三尖两刃刀破天而出,宛若一幅号今鬼神的旗帜,冷锋翻斫,秦璜手中长剑首先拿捏不住,飞蛇一般没入云端,紧接著“当当”两响,马必施弯刀倒转回去,险些劈中自己头颅,桑半亩的左枪也同时砸上了自己的右枪。
火影倏灭,幽灵阴风却不知从何起自脚底,桑半亩大惊跃开,一缕寒锐之气已由肚腹倒划而上,胸前衣衫直裂至颈项。
马必施双眼暴突,厉啸不绝,再度纵刀扑来,不防一条蛋状人形大鹰也似横空飞到头顶,铁钵盂兜头罩落,弯刀立被一股大力吸引过去,滴溜溜的在钵底打了几滚,劲道全失,马必施更只觉臂膀逡麻,手掌不由松开。
铁蛋指尖轻旋,吃饭的家伙圆转如意,彷佛化缘一般,将镰刀、铁链一齐收入了钵盂之中。
这一串电光石大的动作,大出少林、天竺双方意料,都不禁稍稍止住了互相冲杀的脚步。
昙摩罗迦回神却快,又发一阵怪叫,天竺众僧便也叽叽咕咕的嚷著,将笛子送到嘴边。
铁蛋才叫了声“糟”,却见岳翎双臂一挥,“天王殿”右侧的钟楼和左侧的鼓楼,同时震天价响了起来。
少林寺大铁钟重达一万一千斤,为金代所铸;大鼓之声,更响彻三十里远近。
岳翎昨晚便潜回寺中,擒住空观,置于“天王殿”顶,又暗地吩咐香积厨的火工道人,分别躲进钟楼、鼓楼,听命行事。
那些人工道人从前最与岳翎投缘,没事就偷偷聚在一起喝酒、吃狗肉,眼见岳翎居然没死,已是喜出望外,又听有大功可立,更加争先恐后,此刻一瞧岳翎做出手势,个个卖弄精神,将那一对大钟大鼓敲打得好像死了爹娘一般,天竺笛音虽尖虽利,却怎敌得过这片巨大声浪,立被淹没得半丝儿也不闻,完全失却效用。
钟鼓齐鸣声中,只见殿顶上的岳翎蓦然转了个身,回复本来面目,随手一抖,僧袍灰云般飞走,里面是一袭半边火红,半边墨黑的衣衫,目迸寒电,声若劲箭,不但射裂了海潮也似的钟鸣鼓噪,甚且刺穿了每一个人的脑袋。
“亦魔亦佛,不魔不佛,今入此门,乃见真我。”
钟鼓回荡不绝,偈颂雳撼缭绕,双方人马俱遭统摄,木楞楞的呆立当场,魂魄竟似被声波冲上天空,悠然浮沉,只一瞬问,便已历遍大千万象、佛界魔界。
马必施、桑半亩、秦璜三人不由想起数十年争斗拚战的生涯岁月,只觉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乏味据满心头。
“这些年来,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又在那里?”
六只眼睛不由得交会一处,都在对方眼中找著了无限空虚。
“当初若无岳翎,也没有三堡,更没有我们;如今又是因为岳翎,才弄得三堡烟消云散,世事果真都是如此荒唐可笑?”
一刹那,所有色相二界俱皆泯灭无形,却只感到一阵轻松平和缓缓降下,如春风,如暖雨,更有一番广阔景致浮现眼前,马、桑、秦三人脸上线条不禁一齐松软下来,“当当”两响,两柄纯金短枪掉落地面。
钟鼓兀自未歇,一波一波往复撞击,好像极力拓展著本已浩瀚无垠的宇宙,双方人马依旧呆立不动,随任那无尽之声,无穷之音,恣意纵横于方寸之间。
“小熊”赫连锤转目觑见空观木楞楞的就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当即蹑手蹑脚的偷摸到他背后,双锤并举,奋力朝他顶门砸下,“咚”地一响,空观顿时跳起老高,亏得头骨甚硬,并未破裂,但七窍却已流出血来。
赫连锤哈哈大笑。
“总算杀了一个天竺大败类!杀人不须多,只杀一个大的就好!”
掷锤在地,大步走回人堆里。
空观抱头呻吟,陀螺般原地打了几转,双目突地爆出异样光彩,拍手大笑。
“荒唐!唐!”
好整以暇,盘腿趺坐而亡。
天竺僧众尽默然。
岳翎喝道:“冤冤相报何时休,争强斗胜为那般?各位大师远道而来,走了好长一段路,也该回头了。”
昙摩罗迦猛然想道:“回头?回到那里去?佛教在天竺早已式微,回去还有得混么?”
只觉天地茫茫,竟无容身之地,不禁冷汗直流。
岳翎笑道:“不来不去,随行随止,各位大师就留在本寺又有何妨?”
昙摩罗迦废然长叹,扭头嚷了几句,天竺群僧立刻一齐将手中短笛折断,默默退到一旁。
岳翎双手又一挥,钟鼓顿止,身躯也同时轻轻跃下,朝马、桑、秦三人一抬下巴。
“跟我来。”
当先走入大殿。
场中众人又楞了一会儿,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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