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顺天府尹杨文增仍未就寝,他的首席幕僚王师爷也不得不偷偷打着哈欠,强撑精神,望着主子在房中焦燥不安地踱来踱去。
王师爷来前已知其中原因:两个时辰前宫内使者押来一名嫌犯,罪名是夜闯皇宫,刺杀万贵妃,还宣了朱见深的口谕:着杨文增审问查讯。随即便告离去,连杨文增欲向来使打听一下个中详情亦不可得。
杨文增由外省递调京城,擢升顺天府尹这个令人眼热的位置,管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那些朝廷大员,达官显贵在他手中犯事者着实不少,只是他为人方正,素有贤名,皇帝知他品行,每每回护,倒也不曾行差踏错,便是汪直嚣张之时,亦未寻得他的短处。
只是今日这名叫杨飞的疑犯身负夜闯皇宫,行刺万贵妃的大罪,既不交东厂和锦衣卫审问,也不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跟宗人府亦未扯上干系,偏交他这小小的顺天府尹处理,个中深意,引人深思。
「秉章,你说圣上到底是何意思?」秉章乃王师爷表字,等了近盏茶的功夫,王师爷终闻杨文增沉声发问。
王师爷跟随杨文增多年,便似他肚中蛔虫一般,自知前后原委,已猜到杨文增会有此一问,心中早有腹案,好整以暇道:「圣上将此疑犯交由大人审问,只因大人处事公断,深得君心。」
杨文增皱眉道:「秉章休要拍我马屁,这个烫手的山芋万一处理不妥,我杨文增便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王师爷道:「大人不必如此沮丧,此事对大人来说,利大于弊。」
杨文增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王师爷轻咳一声,杨文增已知其意,摒退左右道:「此间已无他人,秉章但讲无妨。」
王师爷手捋短须,微笑道:「小人斗胆请问大人,不知大人是想搏名,抑或是升官?」
杨文增闻他说得如此直白,不觉稍稍一怔,反问道:「何谓搏名,何谓升官?」
王师爷侃侃而谈道:「此案看实难办,其实简单之极,如今太子和万贵妃两系相争,太子得朝官拥护,万贵妃受圣上宠信,这名疑犯一看便知是太子的人,不知为何落到万贵妃手上,圣上既不能将其送入东厂,也不好移交三司,只好打个马虎眼,让大人审问,不管大人如何处置,只需拿定主意,不要出现反复,必可对圣上有个交待,就是不知大人想卖谁一个人情?」
杨文增见王师爷侃侃而谈,知他定有良策,心中重石落地,转而哈哈笑道:「秉章不愧是本府的再世诸葛,料事如神。」言罢,自袖中取出两张拜贴,分别署名礼部侍郎徐溥和内阁大学士万安,徐溥乃太子的昔日的老师,自然与太子亲近,而万安一向自诩万贵妃的亲戚,当然是妃党。
王师爷道:「大人若想搏名,大可将此案压下,久拖之下,必不了了之,若想升官,却要雷厉风行,从快从严,让此疑犯从此不得翻身,只是...」
杨文增疑惑道:「只是什么?」
王师爷道:「这疑犯姓杨名飞,来头似乎不小,风闻他日前曾四处拜访达官显贵,为他岳父前山西副总兵姚昭武周旋,而且此人来历也大不简单,据说同江淮南宫世家极有交情,大人若是处理不当,恐将惹祸上身。」他此刻掌心满是冷汗,因为来前南宫世家已派人将一千两银票送到他府上,而代价只是让他在府尹大人面前说说那疑犯的好话。
杨文增闭目沉思半晌,道:「此案本府还得斟酌斟酌,你暂且回去歇息吧。」
王师父松了口气,施礼退出,毕竟话已经说了,管不管用,就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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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飞本以为得到朱佑樘相助之后,必可搬倒梁芳一党,到时皇帝老儿金口一开,姚昭武出狱之期指日可待,哪知飞来横祸,万贵妃无端病亡,形势逆转,反被梁芳诬指行刺万贵妃,朱见深悲痛之下已然大怒,不由分说便命人将他拿下,要不是朱佑樘连使眼色,他早就怒骂皇帝老儿是个昏君,然后反出皇宫。
可如此率性而行,事件将再无挽回余地,京城高手如云,武功比自己高的武林高手数不胜数,能否出得了京城暂且不说,就算成功逃出京城,从此改头换面,浪迹天涯,皇帝抓不到自己,盛怒之下,第一个人头落地的只怕是姚昭武,朱佑樘、南宫逸甚至朱宸濠、朱玲芷都会受会牵连,若选择被拿下,朱见深一时半会想必不会杀掉自己,等他气一消,朱佑樘或许会想办法救出自己,到时再想办法脱身就轻松多了。
杨飞心念电转,已将事情前后原由得失思过一遍,终于决定束手就擒。
朱佑樘见杨飞并未被狗鸡跳墙,挺而走险,心中一宽,向杨飞投去一个保你无事的眼神,以安其心,否则若这小子拍屁股走人,自己这罪过便大了,毕竟杨飞是自己带入宫中的。
梁芳看着被卫士五花大绑的杨飞,心中说不出的痛快,暗道本公公让你这小子去刺杀太子,功败垂成不说,还去向太子告密,反过来拉太子在皇上面前诬陷本公公,咬本公公一口,幸好本公公吉人自有天象,正好撞破这一阴谋,否则本公公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想起万贵妃无故身亡,梁安不禁感到兔死狐悲,这倒不是因为他对万贵妃如何忠心耿耿,而是万贵妃一死,他失去这个大靠山,以后再想似现在这般风光恐怕大大不易,搞不好会落到同汪直一般的的下场。
都是这反骨仔害的!梁芳恨恨地瞪了杨飞一眼,心生一计,向朱见深禀道:「圣上,不如将这乱臣贼子交给奴才审问,奴才一定让他从实招出谋害娘娘的幕后主使。」
朱见深还未说好,朱佑樘已然跪倒,大声道:「父皇,不可偏听梁芳一面之词,若交由他审问疑犯,以厂卫的厉害,就算疑犯无罪,恐将亦被曲打成招。」
「这个...」朱见深犹豫起来。
梁芳眼见报仇的机会将要飞走,心中大恼,针锋相对道:「以太子殿下之见,该当交给何人审问?」
朱佑樘断然道:「如此要案,宜交三司会审。」
梁芳冷笑两声,阴恻恻道:「太子殿下说奴才处事不公,看来自己亦不过如此,满朝大臣偏帮太子,天下共知,三司会审?恐怕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吧。」
朱佑樘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何曾被人如此讽刺,直被气得深身发抖,一跃而起,揪住梁芳衣襟,叱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羞辱本太子。」
梁芳不敢退避,只是冷冷瞪着朱佑樘。
朱见深气得剧烈的咳了起来,怒喝道:「住手,你们二人一个是太子,一个统领东厂,竟敢在朕面前大打出手,如此不成体统,想气死朕吗?」
朱佑樘这才愤愤地推开梁芳,慌忙跪下道:「儿臣不敢!」
梁芳拜伏道:「奴才得知贵妃娘娘鸾驾归天,一时五内俱焚,悲切之下,方才出言无状,冒犯太子殿下,请圣上恕奴才死罪。」
孙贵人站在朱见深背后,娇嗔道:「太子殿下,梁公公,你们将陛下气成这样,也太过份了!陛下,贵妃娘娘死了,您也不用太过悲伤,免得有伤身子,这不是还有臣妾吗?」
「你?」朱见深冷哼一声,大力甩开孙贵人道:「你是不是巴不得万贵妃死?」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孙贵人哪知撒娇会撒到朱见深的伤口上?被朱见深一甩,哎哟倒地,就这么伏在地上,轻轻抽泣起来。
朱见深一阵心烦意乱,摆摆手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梁芳和朱佑樘固是连忙爬起,孙贵人也不敢赖在地上不起来,毕竟君威难测,朱见深正在气头上,万一火上浇油,将自己打入冷宫那可大大不妙。
「谢父皇!」朱佑樘爬起恭声道:「父皇,万娘娘不在了,您切莫太过悲伤,免得有伤龙体,南宫御医精通医术,不如就让他留下给父皇瞧瞧?」
南宫逸连忙施礼道:「是,殿下!」
「如此也好,呆会南宫御医便随朕去安喜宫。」朱见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声音也柔和起来:「你前些天受了伤,好些了吗?」
朱佑樘忙道:「在南宫御医精心调理下,儿臣都好得差不多了,谢父皇关爱。」
朱见深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东宫歇息吧。」
朱佑樘道:「那儿臣告退了!」言罢,退了出去。
杨飞还指望着朱佑樘为自己向皇帝求情,见其离开,顿时大急,若非朱佑樘临走时经过他身边,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这家伙早就挣开绳索,反出皇宫了。
梁芳心中暗喜:太子既去,朱见深呆会还要去安喜宫,这反骨仔呆会还不是落在本公公手上?
孰知天不遂人愿,只闻朱见深道:「怀恩,你说这疑犯该如何处置?」
梁芳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自汪直被贬南京后,这怀恩是宫内少数和他分庭抗礼的太监之一,而且向来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从不买他的帐,但要其偏向自己,那是难上加难。
怀恩道:「依奴才拙见,不如将此疑犯交由顺天府,顺天府尹杨文增一向处事公道,对陛下最为忠心,行事想来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见深沉吟道:「也只好如此了,怀恩,这事就交你去办,朕该去看万贵妃了。」
怀恩忙道:「奴才领旨。」言罢,押着杨飞退了下去。
还好!梁芳稍觉好受了些,心想如此处理总比落到三司会审来得好,呆会找人去顺天府,那杨文增说不定会买自己的帐。
最后,朱见空冷冷对孙贵人道:「这几日,你就呆在这给朕好好反省,想想你哪里说错了。」
孙贵人十分委屈道:「陛下,臣妾知错了。」
朱见深冷哼一声,又对梁芳道:「带朕去安喜宫。」
「圣上起驾安喜宫啦。」随着太监们的一声声尖喝,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宫内走得只余失魂落魄的孙贵人一人。
南宫逸跟了出来,见仇鸾混在侍卫当中,故意坠下两步,在仇鸾耳边低语数句,仇鸾应声离开。
朱见深来到安喜宫,见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万贵妃,心中一痛,对一帮御医喝道:「娘娘情形如何了?」
十几个御医们互相望了一眼,一名品秩较高的御医越众而出,拜伏在地道:「请陛下节哀,娘娘她已经殡天了。」
朱见深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幸好梁芳眼明手快,将皇帝扶住,否则龙体有损,在场之人都要罪加一等。
朱见深定了定神,推开梁芳,缓缓走到榻前,呆呆望着万贵妃的尸首,忽然落起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天子之泪,众人生恐有所冒犯,皆垂下头去,佯作不见。
朱见深握着万贵妃冰冷的双手,叹道:「爱妃既去,朕亦不久矣!」
「请陛下节哀!」宫内众人大惊,跪了一地。
朱见深恍若未闻,低泣道:「爱妃,你连朕的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吗?」
宫内顿时哭声一片,其中尤以梁芳为最。
堂堂一国之君,对区区一个妃子竟有如此深情?南宫逸为之颇为感动,出声道:「陛下,可否让微臣看看贵妃娘娘的遗体?」
朱见深这时才想起他来,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急急道:「南宫爱卿,快过来,如果你能救活贵妃,朕封你为镇国公。」
众人悚然动容,异姓不得为王,镇国公已是非朱姓皇室子弟最高的封赏。
南宫逸苦笑道:「药医不死病,微臣也只能尽力而为!」
朱见深道:「爱卿不是号称‘不死神龙’吗?这还难得倒爱卿?」
一干人连忙让开,让后面的南宫逸过来为万贵妃诊治,梁芳和安喜宫内的人虽然巴不得万贵妃活过来,而那些御医却是惶恐不安,若让南宫逸将万贵妃救活,那他们可是欺君死罪。
南宫逸当然不知无形间已得罪了十余名同行,道了声「请陛下恕微臣对娘娘无礼了。」便握过万贵妃双手细细把起脉来。
朱见深看着南宫逸时后把脉,时而在万贵妃身上轻拍,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取出十余根金针,深深插入万贵妃头顶。
若是平时南宫逸如此胆大妄为,朱见深早就命人将他拖出去砍了,可万贵妃已然死了,就算再怎么扎也不可能再死一次,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朱见深罕有的耐着性子,一声不吭的看着南宫逸将万贵妃里里外外折腾了一遍。
最后,南宫逸抽出万贵妃身上的金针,终于停了下来,朱见深眼巴巴道:「情况如何?」
南宫逸抹去额头汗水,表情严峻的摇头道:「人力时有穷尽,请陛下恕微臣无能为力。」
众御医齐齐松了口气,有人甚至兴灾乐祸的暗忖皇帝会不会一时火气,将这强出风头的小子拖出去砍了。
朱见深满脸期盼凝滞下来,他跌坐下来,颓然道:「死人焉能复生,这怪不得爱卿。」
「陛下!」一个好似地狱传出的声音在朱见深背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不过朱见深很快听出此乃万贵妃的声音,回头一瞧,万贵妃双目已然睁开,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朱见深惊喜交加道:「爱妃,你醒过来了。」他此言一出,宫内众人大吃一惊,凑得近的仔细一看,发出一阵惊呼。
再看南宫逸的目光除了敬佩,还是忌妒,显然有人想起了朱见深那句封镇国公的许诺,所谓君无戏言,万贵妃既然醒过来了,朱见深就算拼着得罪满朝文武,也要保住这个颜面。
梁芳见主子醒来,心中大喜,同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拍马屁的好机会,向朱见深道:「恭喜陛下,贵妃娘娘大乱不死必有后福,先前都怪奴才多嘴,说什么中痰猝薨,庸医误人啊。」
南宫逸脸色一沉,张了张嘴,却未说话。
此时十几名御医望向南宫逸的眼神大多变得怨毒,有几个甚至开始打算如何准备后事。
万贵妃气若游丝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臣妾感觉自己好象死过一次?」
朱见深握着她双手道:「爱妃方才只是昏迷过去了,幸亏南宫御医医术通神,将爱妃救醒。」
万贵妃轻轻哦了一声,低声道:「方才臣妾做了一个梦,梦到臣妾在太后宫里碰见陛下时的情形,那时候陛下看起来可真年轻啊。」
朱见深哽咽道:「那还是朕当太子时的事情,都过了二十多年,朕当然老了。」
万贵妃仿若未闻,自顾自道:「陛下见臣妾生得好看,偷偷过来抱住臣妾,亲臣妾的嘴儿,臣妾不肯,陛下还用强的...」她所言朱见深虽觉不妥,也不敢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她紧紧抱住。
万贵妃又说了些两人之间的趣事,声音渐小,再不可闻。
最后,朱见深疾呼道:「南宫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逸道:「启禀陛下,微臣早就说过,药医不死病,其实娘娘她先前怒极攻心,已然死了,微臣这套还魂针法再神奇,也只能让娘娘回光返照,醒过来跟陛下见上最后一面。」
朱见深恶狠狠盯着南宫逸,怒极而笑道:「你敢欺朕?」
南宫逸毫不避让道:「微臣早不知何处欺瞒过陛下?」
「你...」朱见深神情萎顿,眨眼间好似老了十载,反问道:「你既然给了朕希望,为何还要将它夺走?」
南宫逸道:「微臣有感于陛下对娘娘的如海深情,不忍见陛下连娘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故而勉力一试。」
「原来是朕错了!」朱见深颓然坐下,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就让朕单独陪陪朕的爱妃。」
众人不敢有违,徐徐退出寝殿。
你既然给了朕希望,为何还要将它夺走?朱见深之语言犹在耳,南宫逸负手走出安喜宫,遥望满天星辰,心中默默道:难道我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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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飞到了顺天府大牢,又住进死囚室。
牢室内那四条儿臂粗细的铁链显是为防犯人逃走而特别设计,杨飞暗中庆幸自己半路没有试图逃走,否则那四条铁链就不会仅仅是个摆设而已。
万贵妃为何一命呜呼,自己先前与她分明只是小打小闹,然后眉来眼去一番,连头发都未伤她一根,哪会令她丧命?莫非她是诈死?可是以万贵妃的尊宠地位,岂肯为此甘冒欺君之罪,行此下作之事?杨飞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只好自己安慰自己,现在情形虽然险恶,在真相大白之前,一时倒无性命之虞,只盼朱佑樘肯讲义气,救他出去!唉呀,不好,那败家子为得美人,不会落井下石,在朱佑樘面前说他坏话吧?若换作自己,就算只是见死不救,到时败家子趁虚而入,梅云清伤心欲绝之下,搞不好会另投他怀!
杨飞以己度人,顿感心惊肉跳,寻思自己似与牢狱有缘,每至一地,必去一游,而且每每进的都是死牢,这次惹到皇帝老儿头上,搞不好人头落地,不如先逃为妙,管他什么岳父?反正有名无实,不救也罢!再环顾四周,心中骇然,京城到底是京城,囚室果然也不同凡响,不但室壁乃厚达三尺的石砖所砌,连门窗亦是精铁所铸,他运起暗劲,一掌击去,分毫无损。杨飞试过多次,大叹命苦,虽然心急,也只好作罢,心想既然逃走无门,必会上堂受审,这皮肉之苦怕是难免,看来只能勤练武功,将痛楚降到最低,能捱一日便是一日,顺便搞清败家子这所谓后天绝脉其中奥妙,若是神功大成,别说这区区囚室,天下之大,什么地方去不得?
杨飞打定主意,盘坐下来,入定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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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逸并未如杨飞所虑那般卑劣不堪,反而大肆活动,不但说动太子朱佑樘为其出面,还让南宫远志大撒银钱,买通京官。
南宫世家豪富一方,确有偷天换日之能,决非杨飞这等无名小子可比,次日早朝便有十余官员联名具贴,欲为姚昭武审冤,进而参奏梁芳一党。
朱宸濠也十分义气,屈尊亲自拜会了杨文增,请杨文增对杨飞网开一面。
杨文增见得如此声势,虽退了南宫世家和宁王府的厚礼,却未将话说绝,暗下拿定主意,一面命狱卒对杨飞好生对待,一面对外称病不出,让王师爷代为处理府中事务,欲将案子拖成悬案。
朱见深将杨飞交给顺天府后,早就忘到脑后,只有怀恩时常记起,遣人来顺天府衙问问案情进展,则杨文增的回复自然是仍在调查之中。
至于万贵妃的死因,众御医众口一词,皆道她是怒极攻心,中痰猝薨,谁敢在皇帝道出贵妃会武功的实情,再加上有南宫神医作证,连梁芳也不敢在此事上兴风作浪,否则牵连起来,搞不好连他也会载进去。
朱见深正为万贵妃之死伤心不已,哪有心情上朝理政,幸好秉笔太监怀恩是个深名大义之人,并未将折子送还内阁再议,而是放在宫中,待皇帝心情好转一并朱批。
朱见深对万贵妃深情令世人惊叹,守着她的尸体直过了三日神智方稍稍清醒,有了怀恩的提醒,这才命人对外发丧,并着内阁拟定万贵妃葬礼事宜。
内阁刘吉刘诩万安等人倒是迅速,商议一番,一个时辰后拟折呈上,朱见深见之大怒,在折中贵妃二字上用朱笔重重一圈,打还内阁,原来折中只拟以皇贵妃礼大葬万贵妃,万贵妃虽名为贵妃,却远比那挂着虚号的王皇后来得尊贵得多,平时仪仗用度,皆与后礼无异,这死后反而只能以贵妃之礼葬之,让朱见深焉能不怒?
内阁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此事本朝并未前例,若是追封万贵妃为皇后,奈何这王皇后依旧占着茅坑不拉屎,而万贵妃亦非太子生母,这封从何来,再说若是如此妄为太后必大力反对。
经过一日不眠不休的争吵,内阁次晨终再上折,言明万贵妃大葬一如后礼,只是她到底不是皇后,不宜与朱见深共享帝陵,只能在旁边修了一座较小的万贵妃墓作为陪葬,并加谥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还好朱见深并未在此事上与朝臣较真,御笔一挥,同意此折。
万贵妃死后,朱见深食米难进,身体也日渐消瘦,久拖成疾,一干御医束手无策,南宫逸看了,也只是摇了摇头,真应了朱见深在万贵妃死时那句话:「爱妃既去,朕亦不久矣!」
朱见深自知难久,依成例颁下诏书,先历数己过,再命太子监国,将朝政皆交与朱佑樘处理,此时太子一党大获全胜,妃党再无翻身之地,嚣张一时的梁芳不敢再与朱佑樘作对,学万安一般向朱佑樘百般示好,对其命有求必应,只求朱佑樘登基之后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
杨飞和姚昭武借此良机,终见天日,不过二人遭遇有如天壤之别,姚昭武在锦衣卫镇抚司遭严刑拷打,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始志不曲,以致腿残,而杨飞在顺天府大牢却得牢头特别关照,吃的是特别伙食,连棍棒也未挨过一顿,几个月下来,直养得白白胖胖,敷肉尽复从前。
姚柳青得见父亲,已是珠泪满眶,父女二人皆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此番重逢,不禁相对痛哭一场。
是年八月,皇帝朱见深龙驾崩天,葬于定陵,庙号宪宗。
大丧之后,群臣以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朱佑樘登基为帝,朱佑樘以父亲新丧,子悲莫名,岂能为帝拒之。
群臣再请,朱佑樘再拒,如此三次,朱佑樘终于同意,择吉时登基为帝,改次年为弘治,大赦天下,史称孝宗。
宪宗末年,民间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传言,三阁老指万安、刘翊、刘吉,六尚书指尹祎、殷谦、周洪谟、张鹏、张蓥、刘昭,这九人旋进旋退,毫无建白,所以有此时评。朱佑樘对诸人为官早看不顺眼,登基之后,一时找不到藉口撤换,恰有一日太监整理朱见深曾经炼药之丹房,找到几本万安呈上的折子,上面多是一些春药配方,而朱见深的死因其中一条便是纵欲过度,此事公布出来,朝野哗然,万安羞愧难当,乞休而去,其他人也难以再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一同递上辞奏。
朱佑樘假装挽留一番后,除大学士刘吉,余人皆免职而去,随后起用杨飞的老熟人,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为吏部尚书;进礼部侍郎徐溥,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擢编修刘健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办事;召南京刑部尚书何乔新,为刑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左都御史;进礼部侍郎邱濬为礼部尚书;令徐溥专理阁务,所有纸糊泥塑的阁老尚书,淘汰殆尽。
姚昭武劫后余生,双腿已残,不宜再任山西副总兵之职,故而朱佑樘封了他一个忠义伯的虚衔,赐府弟一座,良田百顷,留他在京颐养天年。
至于梁芳,朱见深登基次日便将他发配充戍,此时杨飞已重归军籍,入锦衣卫,升千户,奉旨押着丧魂落魄的梁芳,心中之得意,可想而知。
锦衣卫乃皇帝近侍,杨飞居千户,守卫皇城,每日得见朱佑樘,官虽不大,却属皇帝的心腹爱将,如此一时之间宾客盈门,来者无非为了求官,让杨飞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杨飞小人得志,来者不拒,他意欲将昔日送出之礼十倍的赚回来,收礼收得手都酸了,但要他在皇帝面前进言,那是万万不肯的,乃所谓拿钱不做事的贪官典范,最后连对他言听计从的姚柳青都看不下去,出面相劝,杨飞这才罢手。
那时官吏之间送礼成风,司空见惯,故姚昭武对此略有耳闻,并未阻止,对杨飞与他父女二人同居一所略感尴尬,杨飞乃他姚昭武的女婿,京城尽人皆知,可这个女婿却名不符实,与姚柳青只有婚约,并未成亲,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心中便寻思让二人速速举行大婚。
姚昭武召来二人,讲明意图,姚柳青固是脸红过耳,杨飞却更是尴尬,心想梅云清仍在京城,自己此时跟姚柳青成亲,岂非存心让她难看?搞不好一怒之下,不再理会自己,那个一直弃伴她寻找许子吟的败家子更会趁虚而入。
姚柳青见杨飞犹豫不语,俏脸忽尔苍白,显是思及自己shi身之事,还道杨飞心有芥蒂,所以迟迟不允!当初她借杨飞之名以拒杨云飞,虽出无奈,可后来杨飞多次舍命相救,她早就打定主意,如蒙杨飞不弃,便假戏真做,与杨飞共度此生,以报答杨飞救她父女大恩,至于她和丁文松的旧情往事,也只有永藏心底了。
「怎么?云飞你不原意吗?」姚昭武哪知杨飞会如此犹犹豫豫,话锋一转,颇感严厉。
上司余威犹在,杨飞打了个寒噤,心想老子能跟你说想娶别的女人吗?偷看姚柳青一眼,见她凄然神情,忽觉不妙,要是姚柳青又想不开,上吊自尽,自己这罪过可就大了,是以连忙点头道:「云飞当然愿意。」他早将真名告之姚昭武,还自作主张地将这假名二字作了自己的表字。
「好,好,好!」姚昭武哈哈大笑,激动万分,思索片刻道:「这婚礼交由为父去筹办,你公务繁忙,就不用管了,只需在婚礼那日向圣上告假便成。」
杨飞有些犹豫道:「大人腿脚不便,还是云飞自己办吧。」
姚昭武哈哈笑道:「老夫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区区婚礼又难得倒我么?」
杨飞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姚昭武沉吟道:「对了,先帝刚刚大丧,不宜行礼,咱们不能让那些御史抓到把柄,这事还得缓几日。」
杨飞连忙道:「不急的,不急的。」心想梅云清滞京已久,自己与姚柳青成亲之时,说不得她已离京,那时天高皇帝远,自己做过什么,她恐怕也难得知。
杨飞思及此处,心中不禁轻松起来,同时亦为自己欺瞒之心大觉羞愧。
姚昭武却抚须含笑道:「岂能不急,我这糟老头子还等着抱孙儿呢!」
姚柳青含羞嗔道:「爹!」蓦地思起一事,脸色剧变,娇躯一颤,摇摇欲坠。
「青儿!」姚昭武欲待起身搀住女儿,奈何腿脚不便。
「青青!」杨飞当然不会客气,紧紧搂住姚柳青,故作内行的把了把她的脉门,方才向姚昭武道:「她只是过于疲累,大人不必挂心。」
姚昭武不疑有他,道:「如此便好,前些日子也真是苦了青儿了,云飞你先带她下去歇息吧。」
杨飞连声应诺,抱着姚柳青退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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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柳青闺房之内。
过了半晌,姚柳青幽幽醒来。
杨飞见姚柳青脸色逐渐红润,似已无碍,自知呆在一个女儿闺房中不妥,便告了声罪,意欲离去。
「杨大哥!」姚柳青出声娇喊。
杨飞回身望去,只见佳人俏目凄然含泪,神情惹人怜惜。
「青青,有事么?」杨飞本欲赶去见梅云清,探探她的口风,见得此景,自知一时片刻只怕难以离去。
姚柳青避开杨飞的目光,垂首道:「你为何不问我...」
杨飞道:「青青心中有事,若是想同我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我问了岂非自讨没趣?」他说得豪气,心中亦有些好奇姚柳青为何突然昏倒。
「杨大哥,我...」姚柳青欲言又止,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等姚柳青再度开口,脸上已是嫣然带笑,顾左右而言它道:「杨大哥,我昨日听梅姐姐说起一件事。」梅云清在京这些时日,姚柳青时常前去拜见,倒比杨飞更加频繁,杨飞亦因此借机提出让梅云清搬到姚府,梅云清岂会不知这小子心中所思,想都未想,连声拒绝。
「什么事?」杨飞暗叹女人心果似海底针,不可捉摸,说变就变。
姚柳青道:「听说新任吏部尚书王恕有个孙女叫王可卿...」言至此处,故意停了下来,看杨飞的脸色。
杨飞心中一惊,连忙打了个哈哈道:「青青什么时候认得吏部尚书的孙女,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哥我什么时候想升官,得找青青帮忙。」心中暗忖梅云清为何会知道王可卿的事情?定是败家子告诉她的,目的是想败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怪不得梅云清这些日子一直对自己有些若及若离的。南宫逸这卑鄙小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此帐留待以后再算。
他本来对南宫逸印象颇有改观,此刻顿时又变得恶劣起来。
姚柳青嗔道:「大哥说笑了,青青哪认得什么尚书的孙女?是梅姐姐说大哥认得她,听说还颇有交情!」顿了一顿,又笑道:「现在人人升官都来找大哥,大哥哪用得去找别人?」
杨飞故作愤然道:「青青你去告诉云清:休听某人胡说八得,什么王可卿,李可卿,我从未听说过。」
姚柳青有些失望道:「原来此事是假的,本来青青还想前去结识结识这位王小姐。」
杨飞断然道:「绝对是假的,是有人造我的谣。」心道王可卿人不在京城,王恕顾忌面子,也不会拿此大肆宣扬,败家子只怕也是听南宫博所说,只要自己不承认,此事便死无对症。
姚柳青道:「青青还听说前日王小姐...」
杨飞插言道:「没什么听说不听说的,某些传言只怕难以轻信。」
姚柳青微笑道:「传言也好,事实也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大哥如此紧张,莫非心中有鬼?」
杨飞心中倒真是有鬼,不过岂肯轻易承认,故作一脸失望道:「原来青青宁信外人,也不肯相信你杨大哥。」
「什么我杨大哥?」姚柳青含羞嗔道:「看大哥说到哪里去了?」杨飞倒是第一次如此同她说轻薄言语。
杨飞心中一荡,打趣道:「咱们都快成亲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姚柳青闻及成亲之语,脸色又变得阴郁起来,幽幽道:「青青残花败柳之躯,大哥难道不嫌弃么?」
杨飞早知她存此芥蒂,安慰道:「这事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只怪那可恨的杨云飞,大哥来日一定将他收拾了,为青青报仇。」
姚柳青欲言又止道:「可是...」
杨飞连忙打断道:「没什么可是不可是?以后此事休也再提,连对大人也不要提起。」
姚柳青感动异常,哽咽道:「青青这条贱命是大哥救的,大哥要青青如何,青青便如何。」她心中这个结藏在心中大半年,到此时方才解开。
杨飞又道:「如果青青还想着丁兄,咱们还是照当初的约定,假装成婚,到时找到丁兄,青青大可随他而去,我定会说服令尊。」
姚柳青心知今时不同往日,这京城上下皆知她是杨飞的妻子,如果她真跟丁文松远走高飞,不但自己人人唾弃,只怕连杨飞和父亲也难在人前抬起头来,再说杨飞不嫌自己shi身,难保丁文松心中亦是如此大度,自己和丁文松这一生到底有缘无份。她暗暗叹了口气,正色道:「青青和他的事,亦如大哥所言,休也再提,青青以后便是见他,也是形同陌路。」
杨飞心中一喜,道:「倒也不必如此,到底是老朋友嘛,见见又有何妨?」杨云飞同姚柳青已成往事,可如果自己与姚柳青成亲之后,姚柳青当真与丁文松鬼混,自己这个老公恐怕不会好过。
姚柳青一脸肃容道:「青青既已决意嫁你为妻,当然身为杨家人,死为杨家鬼,如果有违七出之律,教青青沦为娼妓,不得善终。」对于一名女子来说,她这誓言立得严重之极。
杨飞哪知她会立此重誓,心中有些欢喜,连忙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唤道:「青青。」
姚柳青也不挣脱,依偎在杨飞怀中,芳心久久难以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名婢女在门外道:「姑爷,小姐,有客来访。」
二人有些尴尬的连忙分开,杨飞略整衣襟,咳嗽一声道:「是什么人?又是那些求官的吗?」自从姚柳青拒礼于人,姚府门前便冷落许多,已有数日未曾来人。
那婢女道:「来人是一男一女,并未说自己的名讳,只说是姑爷的旧识。」
「旧识?」杨飞一时想不起是谁,便道:「你前去回禀,我稍候便到。」
那婢女应声而去。
杨飞对姚柳青道:「青青,你也随我一起去见来客吧。」
姚柳青犹豫道:「恐怕不妥。」
杨飞笑道:「你都快做我的老婆了,还怕什么?既是我的旧识,见见又有何妨?成天闷在房里,对身体不好。」见姚柳青仍在犹豫,一把抓起她的小手便欲冲出房外。
姚柳青用力一挣,嗔道:「既要见客,大哥总得让青青梳洗一下吧。」
「这倒也是!」杨飞搔首傻笑,甚觉尴尬。
既与姚柳青有了约定,杨飞也不再避忌,就这么坐在房内瞧美人梳洗,姚柳青虽然有些害羞,却未催他出去。
当姚柳青梳洗完毕,随杨飞赶到客厅,已过去一盏茶的功夫。
杨飞见到来人,顿时傻了眼,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姚柳青还和自己提起过此人,自己曾信誓旦旦的扬言不识,可眼下人家寻上门了,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如此,便不硬拖着姚柳青出来见客了。
来人赫然是吏部尚书王恕的孙女王可卿及她的么叔王承裕。
王承裕见他到来,连忙揖道:「杨兄,别来无恙乎,这位小姐是...」
杨飞脸色古怪,硬着头皮向姚柳青介绍二人:「这位便是吏部王尚书之子王承裕,这位是他的侄女王可卿小姐。」当着姚柳青的面,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王承裕抱拳作揖道:「这位想必是为父声,千里上京告御状,名扬京城的姚小姐吧,久仰久仰!」
王可卿亦跟着福了一礼,妙目却偷偷瞟向杨飞,傻子也看得出其中暗含情意。
「王公子过誉了!」姚柳青盈盈还礼,待见杨飞神情尴尬,不禁暗暗好笑。
双方分宾主坐下,杨飞问道:「二位何时前来京城?怎不事先通知一声,小弟也好相迎!」姚昭武知他肚中墨水不多,这数月里闲来无事便让姚柳青教他识字读书,加之每日与那些读书人相处,连说话也变得文诌诌的。
王承裕道:「在下昨日才到,听说杨兄亦在京城,今日得空,便来拜会,卿儿也吵着要来,说要看看杨兄。」
王可卿玉颊生霞,垂下螓首,却未说话。
姚柳青忽小声道:「大哥,方才青青便想告诉你王小姐他们来京的消息。」
杨飞再挨一记闷棒,暗暗咕哝道:「话不早说,现在放马后炮!」对王可卿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情,苦笑着道:「小姐抬爱,令云飞惭愧。」忽见姚柳青正含笑看着自己和王可卿,一脸高深莫测,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暗道她不会去向梅云清告「御」状吧?
「云飞?」王承裕一脸不解。
杨飞连忙解释道:「是小弟新取的表字。」
「云飞,云飞,好字!」王承裕念了几遍,有些感慨道:「上次一别,已有数月,未料杨兄如今得皇上器重,身居要职,可喜可贺。」
杨飞打着官腔道:「令尊如今也身处高位,前程似锦,王兄此次来京,必有一番大作为。」偷偷瞟了王可卿一眼,只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吓得连忙避开。
王承裕道:「在下只是托庇父荫而已,如何能与杨兄相比。」
杨飞道:「王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就算令尊不是吏部尚书,亦可大有可为。」
王承裕道:「杨兄过誉了,在下微末学识,焉敢在杨兄面前班门弄斧。」
杨飞此刻虽然谈不上出口成章,于这班门弄斧的典故倒是知道的,不至于似原来般闹出大笑话。他虽知肚中墨水万万不及王承裕这名大才子,但对王承裕如此推崇颇感得意,心想莫非自己经这几日寒窗苦读,当真成了读书人?改日定要去试试科举,说不得一举高中,让人刮目相看,他思及此,颇有些洋洋得意,口中却谦道:「过奖,过奖!」
王承裕亦道:「哪里,哪里!」
姚柳青见二人互相吹捧,愈发难以入耳,便对王可卿道:「王妹妹,咱们两个女儿家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后厅去说说悄悄话,如何?」
王可卿望向王承裕,见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杨飞却是大为着急,姚柳青拉王可卿去窃窃私语定是意欲盘问自己和她的好事,那时自己逃婚的丑事传来梅云清耳中,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可他虽有阻止之意,却无阻止之力,总不能拉住二女说:「两位美人儿,不如陪哥哥我说说悄悄话吧!」最后只能呆呆的目送二女离去。
王承裕忽在他耳边道:「杨兄似乎很关心卿?。」
「当然!」杨飞二字出口,又想自己紧张王可卿岂非在说自己对她旧情仍在?连忙改口道:「怎会怎会!」
王承裕道:「其实卿儿对杨兄一直念念不忘,此次来京之前,卿儿本来想留在兖州,后来不知从何得知杨兄亦在京城,突然改变主意,非要随我来京,其中之意,不言可喻。若杨兄有意,在下愿再做冰人,向家父说合,事过境迁,他老人家的怒气已消了大半,暗地里亦曾感叹杨兄乃有情有义之人,肯定会应允这桩美事。」
杨飞不禁有些怦然心动,说实话他对王可卿并非毫无情意,只是一来梅云清有言在先,不许再觅新欢,二来对着容貌酷似南宫燕的王可卿,总有些触景伤情,是以婉拒道:「小弟与姚小姐已有婚约在先,若是再娶卿儿姑娘,便是委屈了她,令尊想必不会答应。」
王承裕笑道:「这倒不成问题,男人三妻四妾乃稀松平时之事,姚小姐亦是官宦之后,跟卿儿又合得来,家父最痛卿儿,不会因此坏了卿儿的美事。」
「实不相瞒!」杨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凑近王承裕压低声线故作神秘道:「王兄休看小弟现在这未婚妻表面和和气气的,其实是只母老虎,性子烈得很,这还未过门呢,已对小弟行指手划脚的,别说另结新欢,就是平时想出去寻寻乐子那也是东躲西藏。」他言罢不觉朝姚柳青离去的厅门望了一眼,暗道我的好青青,为了为夫,也只好让你牺牲牺牲了。
王承裕苦笑道:「如此说来卿儿与杨兄当真有缘无份了。」
杨飞连连点头,大吐苦水道:「其实小弟对卿儿姑娘亦是仰慕之极,只是已为冯妇,身不由己啊。」这冯妇向来形容女子贞烈,他这书袋掉得不伦不类,令王承裕哭笑不得。
「是谁已为冯妇,身不由己?」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杨飞又惊又喜,结结巴巴道:「云,云清!」他几乎天天去找梅云清,可梅云清却从未来找过他一次,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喜,只是这时机却有些不大对头。
佳人入得门来,只见她发髻束起,一身天蓝色的劲装,披着一袭深红色的披风,背负宝剑,肩头还挎着一个包袱,显是为了远行而女扮男装,英姿飒爽中又显出一份娇媚。
梅云清将包袱放到案几上,向王承裕揖手道:「这位兄台是...」
王承裕连忙还礼道:「在下王承裕,还未请教阁下是...」梅云清虽作男装,却可一眼看出其是女儿身,而且与杨飞关系分明大不寻常。
梅云清淡然一笑,不予置答,妙目望向杨飞示意他作个介绍。
杨飞只好避重就轻道:「她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梅花山庄庄主梅云清。」他虽想回答梅云清乃他的未婚妻,可方才还对王承裕那番说法,眨眼自己便跳出一个相好来,让人家如何想法。
王承裕含笑道:「久仰久仰!」他并非武林中人,连梅花山庄的名头也未听过,又何来久仰之说。
梅云清微微一笑,也不再同王承裕客套,瞧着杨飞含笑道:「方才我听你说谁是母老虎来着,是在说我吗?」这句话分明承认她与杨飞的亲密关系。
「当然不是!」杨飞慌忙否认,暗忖她的耳朵为何如此之尖?
「那是谁?」梅云清揪此不放。
「这个...」杨飞支吾良久,还是王承裕替他作答:「杨兄口中所说的母老虎乃是姚小姐,并非梅庄主,在下冒昧问一句,小姐和杨兄究竟是何关系?」
「小女子不才,亦是这家伙的未婚妻!」梅云清语出不逊,回首似非似笑的看着杨飞,忽道:「妹妹你来了。」
杨飞顿时大骇,转首望去,只见姚柳青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双目微红,含泪欲滴,一副含冤受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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