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鲁平奇案

第23章


如果说,我们的木偶,对于他的“光荣的职业”,一向感觉很愉快。那么,在眼前的一刹那间,至少在一万分的愉快之中却已感到一分二分的不愉快!因之,他的毫无表情的脸上,顿时泛出了一重灰白;同时他的“非绅士式”的神气,也立刻反映到了他女伴的脸上。
但是第二瞬间,他的神情已由惊慌一变而为困惑,他不禁下意识地低声呼唤:
“呀!霍先生!”
“不错,是我!承蒙记念,感激得很!”来宾中的第一个人,这样悄然回答。
当这简短而带紧张性的谈话在进行时,我们的木偶获得了一个舒气的机会,脸上的木质纤维,好像松弛了一点,因之,他的神气,渐渐又恢复镇静;同时在镇静之中,也渐渐恢复了他固有的顽皮。
他以外交家的礼貌,嬉笑地向这二位来宾摆手,好像招待亲友一样,做出不胜欢迎的样子。——诸位当然记得:他的身上,是穿着这种“闻人们”在“证婚”、“捐慕”时所穿的礼服,加上他的“做工”,又是文明戏式的“做工”,你们不难想象:此时他的状貌,却是如何的滑稽。
“啊,霍先生,包先生,——”他微微鞠躬而欢呼,“真想不到,二位会光临!”
他一面说,一面又摆手,招待这两位来宾。请进屋子里来。
二位来宾的原意,准备“隆重登场”,表演一种庄严的戏剧。意外的,对方这个配角,却完全给予他们一个小丑式的配合,这使全剧的格调,未免受到破坏。于是“前方”的霍桑,不禁从黑玻璃中歪过眼梢,望望他左站的左一条线上的伙伴,意思好像说:“进去,难道我们还怕他!”“后方”的包朗,把视线掠过霍桑的枪口而向自己的手枪看了一眼,他好像回答霍桑:“但是,我们必须留心!”二人交换过一种微妙的接触之后,方始昂昂然,挺胸走入室内。他们在屋子中心一只桃花心木的漂亮的小圆桌前,停住了他们的凝重的步子。
两支手枪,依然准备地指着原来的方向!
这时,舞台上的三个男角,只听到木偶一人的独白。他在欢欣地高喊:“来人,赶快泡好茶,赶快把最上等的纸烟拿进来!”
他虽喊得这样有劲,可是那静悄悄的空气,似乎有点懒惰,似乎并不曾传达他的命令。
他又指着二位贵宾,向他的女伴介绍:“这是我们中国唯一的私家大侦探霍桑先生,这一位是包朗先生,想必你对二位的光临,一定极表欢迎的。”
他这有礼貌的介绍,事实上,那个女子却已像一只吓呆的小鸟,完全没有听得他在叫嚷些什么。
当这木偶独自乱嚷的时候,那二位执着手枪而站在外交席上的客气的贵宾,他们依然站在那里,并没有坐下来。
于是我们的木偶,他又顽皮地说:“我知道这二位先生,一向很欢喜看外国电影的,在外国的侦探片中,有些混蛋们,喜欢在家具上面,玩上一些机关之类的东西,这真是愚蠢不过的玩意,我却讨厌这种事。”
霍桑脱下了他太阳眼镜,向袋里一塞。他以凶锐的眼光,向这木偶刺了一眼,他说:“先生,你也不要太高兴!我们真要坐下来,和你谈谈哩!”
说完,他在木偶特地为他拉开的一张椅子里面,静静地坐下来。
包朗向霍桑看看,意思好像说:“为什么不干脆办我们的事?难道还要和这混蛋打一会Bridge再走吗?”他虽这样暗想,但是,他也局促地靠着这圆桌坐下。
两支手枪,依然保持紧张的姿势;其中包朗的一支,枪口略略带偏,有意无意指着木偶身后的女子。这时,那个女子,却已默然退坐在室隅的一张沙发里面。她的眼珠,完全丧失了原有的活泼。她对包朗那支手枪,看得满不在乎;但是,她却十分关心着霍桑那支枪口的路线。
当时我们的木偶,他也面对着霍桑坐下来。他暂时停止了他的道白,只向霍桑打量。也许,他的木头的胸膛里,是在找寻一个计划,准备解除这尴尬的局势。
于是霍桑找到一个发言的机会,他说:“先生,你为什么只顾看着我?是不是在怪我,误穿了你的新衣。”
“决不!决不!”木偶笑笑说。
“你自然也不能怪我,因为,你把我的漂亮的衣服穿走了。”霍桑冷静地这样说。
“那天在三百○九号里,非常简慢,要请霍先生原谅!”木偶说,“我想霍先生在我走后,一定到过那家成衣店里去找过我。失于招待,抱歉之至!”
“我们当然知道,在一个拆毁了的笼子里,决不能找到一只走失了的猢狲。但是,我们不妨再去看看,也许可以——”
“——找到一个线索,是不是?”木偶接口,“不知道霍先生亲自钻进我们的笼子,获得什么结果没有。”
“结果!你自己当然知道的!不过,我还得要谢谢那位马路上的小朋友。——他是你的令郎吧?”
“为什么?”
“感谢那位小朋友,把尊寓的地点告诉我,让我好来拜访。”
“什么?他把地点告诉你!”木偶几乎要跳起来。
沙发上的女子睁大了眼!
这里默默无语的包朗,同样凝眸望着霍桑,似乎他也不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得霍桑说道:“世上的事情,也许真的有些因果律:你让你那位小同盟者,替你造成了一次胜利;然而你也让他替你造成了一次失败。你感觉到我所说的话有些奇怪吗?——要不要让我把细情告诉你?”
“请教!”木偶的眼珠充满了惊奇。
“那一天,承蒙那位小朋友,在半路上,招待我们去参观你的照片,结果,我是大大地上了一次当!”霍桑以一种得意的神色,开始叙述他的失败史。
木偶脸上,露着一点抱歉的微笑。
“在事后,我当然已看破了那个西洋镜的内容。”霍桑继续说:“第一点,我觉得那小孩子的眼神,和你很有点相像。因此我的第一个假定:就假定那个孩子,他是你的令郎。——我的假定对不对?”
霍桑说时,顺便以一个抛物线的眼光,抛向木偶背后的沙发上,只见那个女子,双眉皱得很紧,对于木偶的背影,显露一种幽怨的神情。
“很聪明!”木偶看看霍桑,赞美地说。
“第二点,事后我又想起了那个孩子所诉说的几句话。”霍桑连着说下去,“记得他说:那个橱窗里的木头人,很像一本影片中的坏蛋。他还说:那张片子分为上下集,在星期三要换片子,他就要去看。我从这孩子天真的谈话里面,发现了他的爱看电影的习惯。”
木偶很注意地倾听他的下文。
“那个孩子还告诉我:电影里的坏蛋,已经上当跌进了水牢。不错,在他的小小的心目中,那个坏蛋,的确已经跌进一个很巧妙地水牢了。——那是你先生的教育的成果呀!”霍桑耸耸肩膀,得意地补充。
“请说下去。”木偶说。
“事后我推想:那个可爱的孩子,虽因你的主使,让我去参观了一下橱窗里的把戏,但是我想,他所告诉我的关于看电影的话,你却并没有指导他的必要,那当然是真话。——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我喜欢他的天真。”
“以后怎么样?”木偶紧张地追问。
“以后吗?”霍桑故意慢吞吞地,“我就依着这个线索,亲自去打听:“最近在那一家戏院所映的片子里,有一个坏蛋,和站在橱窗里的家伙有点像,还有那张片子,是不是分为上下集?是不是要在星期三换片子?结果,我在一家电影院里,果然找到了我所要找的答案;那就是爱普卢。这种探问当然很不费事。这倒并不像你制造你的杰作那样,是要耗费许多气力的!”
木偶听到这里,不禁略略旋转他的木制的头脑,向他女伴看了一眼,他听对方的大侦探,继续把他的得意事件背下去:“于是,我就专程去到爱普卢的门前,守候我们的小朋友。我这样想,运气好些,说不定还可以在那边遇见你。主要的是,我要感谢那家电影院的经理,他居然允许我,提早一些换片子,这使我的守候功夫,算没有白费。否则,你也正在惦念我,岂不要重劳你的盼望?”
霍桑越说越觉得意,因为得意,他不禁想起了他得意的恩物——白金龙。他伸手到租借来的衣袋里,摸到了他的烟匝。他用单手取出了一支纸烟。但是,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没下憩坐室,对于取火的工作,似乎感到不便。于是,木偶乘机就把小圆桌上的一个火柴架子拿起来,擦一支火柴,恭敬地代霍桑燃上了火。在这个时候,包朗的眼色,格外增加紧张,他在密切监视那个不稳当的家伙,不要让他做出什么不稳当的行动来!一面,他用一种微妙的眼色,也在警告他的“并肩作战”的同伙,好像在提示他:千万不可太大意!
这里霍桑已经坦然喷掉几口烟。他倒并不十分注意他同伴的警告。他自管自在提出他的得意的结论:“先生,你看我的方法,没有出于你的意外吧?”
“真是意想不到的神妙!”木偶不禁这样呼喊。他的神气的确表示衷心的悦服。这时,如果不是看到对方的双手都没有空,他几乎要隔着桌子伸出手去,和对方紧握一下而表示他的钦佩!但是,他虽没有握手,他却还在欢呼。“霍先生,你太聪明了!我相信,即使我们的福尔摩斯先生,从防空壕里钻出来,一定也要向你表示钦佩了!”
第10幕 木偶的焦土政策
于是我们这个小小的舞台上,显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局势:
木偶和霍桑,越谈越见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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