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鉴宝

    王浩明坐到床边。
    “跟大夫说了说，他允许我多待几个小时，问你呢，怎么没吃饭？是不走动不了？那我喂你？”
    旁边走过来一个乡下青年，看样子是监护一区的护工，他道：“她好像没什么冒口，中午饭就没好好吃，就咬了口花卷，吃了几根芹菜。”
    王浩明有点着急了，“那哪行啊，我知道你烧没食欲，可填也得往肚子里填呀，不吃病怎么好？烧怎么退？”
    不由分说地把床要起来了一些，呈四十五度角斜着，旋即扶着她的肩膀给她正了正枕头。
    “我给你把饭热热，你别睡了，睁眼待会儿，吃完再睡。”
    周若娟说道：“你走吧，我没事。”
    王浩明没理她，端着盒饭和米粥找到了护士，她给把饭送进微波炉里转了转。
    热饭的时候，小护士小声儿道：“你是不是认识我们高医生啊？”她说的大概是刚才开门的那人，王浩明哼哈应了两声。
    小护士眨眨眼，嘻嘻笑着指了指5号床位。
    “那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怪不得你这么上心地照顾呢。”王浩明敷衍了两声，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可得好好劝劝你女朋友。”小护士话挺多。
    “这两天我值夜班，夜里总听她一个人唉声叹气，有时候还蒙着被子偷偷哭，我跟她聊过一次，可她不怎么爱说话，情绪不高，好像挺悲观的。”
    原先在学校的周老师可走出了名的碎嘴，一件小事都能絮絮叨叨起来个没完呢，现在这样……
    “她哭过？”护士的话让王浩明心头紧了紧。
    “谢谢提醒，多谢。”
    热完了饭，王浩明小心翼翼端着回到一区，在周若娟旁边坐下，把粥往她嘴边上递了递。
    “来，趁热喝点。”
    周若娟烦躁地闭上眼，说道：“我没冒口，什么也咽不下。”
    王浩明柔声道：“那也得吃，来，张嘴，我喂你。”
    看着王浩明送过来的一粥勺，周老师紧紧闭上嘴，死活都不吃。
    “别管我了，你走吧。”
    王浩明无奈放下粥碗，语重心长道：“老师，你别这样行不，只要你配合治疗，什么都会过去的。”
    周若娟瞅瞅王浩明。“你跟我妈下午跟大夫偷偷说什么了？是不是老师撑不过这两天了？”
    王浩明道：“别瞎说，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烧退了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什么事儿也没有。”
    周若娟低落道：“我能感觉到，我这些天力气一天比一天小，喘气都费劲，睡觉时必须得打着氧气管才行，心脏也不太舒服，总是心慌心悸。”
    “这些你跟大夫说了吗？”
    “说了，大夫说和我心理上有很大关系。”
    “那就是了，我下午看你心电图了，什么都挺好，你别瞎想，高高兴兴的就没事了。”王浩明再次捧起粥碗。
    “来，吃一口粥，吃完就有力气了。”
    周若娟摇头“我不饿呢。”
    忍了半天，王浩明是实在忍无可忍了，啪一下就跟她拍了桌子：“这是你饿不饿的问题吗？你不吃病怎么好？啊？”
    王浩明声音很大，周围病床上的病人都向这边投来目光，一今年纪稍大的护士也皱眉喝了一句，让王浩明小点声儿。
    周若娟身子一缩，看王浩明一眼。王浩明沉着脸看着她
    “我再问你一遍！你吃不吃？”
    周老师小心瞅瞅王浩明的脸色，怯生生地接过粥碗，很不情愿地用嘀抿住碗边，呼噜咕噜地喝起粥。
    等把粥喝完了，周老师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王浩明的反应，把碗给他，撅着嘴用被子蒙住脑袋，嘟囔道：“凶什么凶嘛。”
    王浩明脸色稍缓，将她脸上的被子拉下耒，把装着仨菜的盒饭又拿过来，“这个也吃了！”
    周若娟低低道：“老师饱了。”
    王浩明瞪眼吓唬她：“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赶紧的！”声音不大，但很沉。
    周老师又是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瞄瞄王浩明，把鼻子上的氧气管拿开，接过盒饭放在膝盖上，拿起一个小馒头很艰难地咬了一口，嚼了嚼，抿着嘴唇眯着眼，狠狠咽了下去，好像在吃毒药一般。
    看看馒头，看看王浩明，周老师动了动嘴唇“浩明，老师能不能……”
    王浩明根本不听她那套，说道：“不能！赶紧给我吃了！”
    “你别急，别急啊，老师……老师吃还不行嘛。”周若娟一瘪嘴，慢吞吞地夹了口菜，又咬了口馒头，速度比刚刚快了许多。
    半个小时后，盒饭已然被她吃得干干净净了。
    王浩明算是发现了，这人啊，就得逼着，周若娟性子比较软，比较悲观，比较胆小，比较怯懦，别人若抱着“病人最大”的心态跟她温和地说话，她是根本不会听进去的。
    你就得凶她，得吓唬她，得跟她来硬的。
    “再喝点水！”额浩明把杯子给她。“快点！”
    周若娟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敢说不喝，拿过来咕噜了一口，末了，偷偷看王浩明一眼：“你，你怎么又急了？老师不是喝了嘛？你别板着脸行不？”
    王浩明没理她这个话茬儿，道：“饭后药该吃了吧？”
    周若娟自觉地拿起药片盒，往嘴里一倒，就着水喝下去。
    刚刚吼了她几次，周若娟明显有点怕王浩明了，到了最后，愣是都不敢和他说话了。
    王浩明心说这才对嘛，满意地削了一个苹果给她，切了块送过去，周若娟张嘴咬了过去，低头沉就地嚼着。
    见她吃饱喝足，王浩明一点头，把床给她摇了下去。
    “行了，闭眼睡觉吧，你还着烧呢，捂捂汗，没准明天就退烧了呢。”
    顺手从床底下的搪瓷盆里，起那个包了毛巾半冻半滑的冰袋，放到她脑袋上。
    “睡啊，还等什么呢？”
    “我，我……”周若娟不知怎么的，脸上有点红。“我……”
    “你你你的。”王浩明不耐烦道：“怎么了你？不想睡啊？”
    “不是，你别急……”周若娟支支吾吾道：“我，我，我睡还不行吗？”抓了抓被子，她怯怯地闭上眼睛。
    王浩明心里一乐，收起脸上凶巴巴的表情，给她把被子缝压压。
    可没过多一会儿，周老师又张开了眼珠子，焦急地看着王浩明。
    “浩明，老师想……”
    王浩明一咂嘴巴，唬起脸道：“又怎么了？”
    “你，你先别急，不是，我肯定睡觉，我马上就睡。”
    周若娟涨红着脸蛋抿嘴，用低低的声音小心翼翼道：“可我，我能不能……去个卫生间啊？就两分钟，回来我肯定睡觉。”
    王浩明差点一头栽倒，汗……“你早说呀，我还能不让你去厕所吗？”
    心内病房，监护室一区。
    王浩明扶着面色窘迫的周若娟让她从床上坐起来，想扶着她去卫生间，可入手就感觉到她后背和肩膀全是潮乎乎的，衣服也好，被单也罢，都被汗水打透了。
    王浩明这才想起来，她还着烧，正跟被窝里捂汗呢，这要是一出去着了凉，烧就更好不了了。
    王浩明慌忙将她又塞进了被子里，从床头柜底层翻出了几件衣服，递给她。“套病号服外边，别冻着。”
    “嗯。”答应了声，周老师就在被窝里穿起衣服。
    “弄严实点啊！”
    “老师知道，知道，你别急。”
    等她穿好后把脚挪到床下，王浩明立刻蹲下给她将拖鞋穿上，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逐而把她热乎乎的被子抱在怀里，拉开，捏着被子角整个将周若娟裹住。
    周老师非常虚弱，身子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好像有点头晕似的。见状，王浩明只得半搂半扶着她，一步一步朝厕所挪着脚步。
    路过护士台时，周若娟犹豫着站住脚。
    监护室有两个护工，一区一个二区一个，病人行动不便的情况下一般都是护工帮病人解决一系列问题，护士只管打针打吊瓶量血压什么的，其他的一概不管。
    比如吃饭喂饭，比如扶人工厕所，这都是护工的事儿，人家才不管你男的女的，其实，往往会在监护室治疗的病人，岁数也通常比较大了，五六十岁，七八十岁，加上病重难受，人家也不会在乎这些。
    可周若娟八成是不行，她还年轻，脸皮也薄，当然不会同意那男护工给她拿尿壶或扶她去厕所。
    所以站在护士台前面，周若娟两眼巴巴地看着女护士，似乎希望对方帮帮忙。
    小护士也注意到了这边，放下笔，嬉笑道：“瞧你男朋友对你多好呀，裹的那么严实。”
    “不是……我……他……”“去厕所吧？”
    “嗯，你……你能不能……”“怎么了？”
    王浩明也觉着自己跟她一起进卫生间不太方便，人家毕竟没结婚呢，让护士帮忙正好。
    也许是王浩明方才太凶了一点，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周若娟盯着望过来的小护士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胆怯地看看王浩明，脖子一缩，愣是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迟疑着往前一迈步，慢吞吞地朝卫生间走去，像蜗牛爬一样，脸也烫烫的。
    王浩明心说她都没开口，自己也甭麻烦护士了。监护室的厕所就一个，全是隔断小门，不分男女的那种。
    扶着她进去后，王浩明拉开一道门，然后解开裹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把扛在肩膀上，嘱咐她动作快一点。
    然而当王浩明松手的一刹那，她身子就是一抖，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扶住侧墙，险些没有站稳。
    王浩明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头晕？”
    周若娟喘气道：“对不起。”
    “跟你我对不起干嘛？”王浩明紧了紧肩头上的被子，一琢磨，腾出手来用力掐住她的小蛮腰。
    “行了，我扶好了，你把裤子脱了吧。”
    周若娟羞道：“我，我……”
    王浩明不耐烦地把头扭到一旁“快点，你身上全是汗，这时候容易着凉。”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不多会儿，只听周若娟试探的声音飘过来。
    “脱，脱好了，浩明，你，你能不能在离近些，老师想抓着你的腿，可以吗？”
    王浩明怕她尴尬，脑袋也没往那边看，往侧方迈了一步。
    周若娟就先抓着王浩明的胳膊慢慢往下蹲，手也顺势向下，最后抱住了他的大腿扶稳，这才算稳住了身形。
    但等了一分钟，哗啦啦的声音也没有响起。
    王浩明没言声，周若娟倒是着急得不行，她可能怕他生气，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再等一下，马上，再等一下就好了。”
    哗…啦啦……那个声儿终于响了。
    解决完问题，王浩明扶着她站起来，重新把被子裹住，跟她一起回了一区。
    周若娟好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似的，回床上躺好后，就一拉被子把脸蒙住了。
    王浩明把氧气管给她塞进鼻子里，理了理被子，命令道：“你赶紧睡觉吧，我去蹲个大号，这就回来，有事儿你叫我。”
    听被窝里飘出一声轻‘嗯’，王浩明点点头，撕了点手纸，折身回了卫生间。
    可这个时候，几个门都锁了，里面全有人。王浩明等了会儿也不见有地方，就溜达回了一区。
    周若娟仍是被棉被捂着脸，可是被窝下面的她似乎在跟谁说话。走近一听才知道，她是在打电话。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