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

第5章


同舍的同学帮他从食堂带饭回来,哈哈不吃。他说不要你们帮忙,谁再帮我我就骂人了。同学们都吓得进进出出不敢吭声。
被戏称为“党代表”的班党支部书记曾益,把其它室友支出门,想单独找他谈谈,鼓励鼓励他。
他登门来请,哈哈不动弹,沒好气地说:去你屋里?嘿嘿得了吧,党代表。哪儿好玩你上哪儿玩去,啊?!
哈哈认定他并非出于真心,烦他。
曾益说,你这人咋这样啊,你若不是同班同学,谁管你呀?
哈哈回敬道,说人家当然容易啦,你要不是基础比我强点,你够资格在我面前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去去,一边去!
“党代表”讨个沒趣,只好作罢。
单指导员亲自跑到哈哈屋里五次,哈哈软硬不吃他这一套,弄得他很狼狈。
沒奈何,指导员请来以“林妹妹”为首的几个女同胞,来看他,还带来慰问品。
哈哈死活不吭声,也懒得动弹。
姑娘们拉也拉不动,劝也劝不好,只好也散了。
哈哈呢,身子不动弹,脑子却转得飞快。
他在心里头抱怨,感觉委曲得不行。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哟。大江大海都没丢人显眼,却在水电学院这条小沟里翻了船……妈的,考七十几分的竟是“晚会王子”么?混蛋!你怎么连一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呢?
躺在铺上,他咬牙切齿,狠很捶自己的脑壳……
8
一赌气,哈哈连夜跑回了家。他是明知父母都不在家时,才敢回去的。
他回来,是跟妹妹哈钰借书。
见一向趾高气扬的哥哥,现在霉头霉脑的样儿,妹妹心里怜悯,可嘴巴还是不肯饶人:哥,你不是说,整数理化和啃洋字母,沒得么用吗?
哈哈搭拉着头,不吭声。
你不是还对我说过,学校不会考试么?
还是不吭声。但当哥哥的心里已经发毛了。
“纷纷扬扬雪花飘,新年伊始好征兆;学校工厂又学校,美哉乐哉烦恼抛”。我没记错吧,这是你前些天的大作吧,大诗人?
你……够了吧,小妹?
哈哈瞪眼珠子了。
哟……真发脾气啦?哈钰笑着吐舌头。
我要的书呢……你借,还是不借?
借……哪敢不借呀,不借不怕被你吃了?
哥你瘦多了也,哈钰扯着哈哈的手,柔声说:晓得你心里不好受,妹刚才是逗你玩哩,莫发恼呵?!
……这还差不多!
你要的东西,我早准备好了。
是吗?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妹答应了的事不给你办,对不?
哈钰从自己房间拎出来个大书包,塞给了哈哈。记得还呵,别弄丢了,我这可不是在一个地方借的!
哥哥点头,笑了。妹妹也笑了。
哥呀,小妹有个最新消息告诉你,听了,可不许哭鼻子。
哼,你才会哭哩!
真的?那……我可就说啦:往后……不,不是往后而是今年,学校要恢复高考制度啦!
哈哈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
咋样,这消息,够震了吧?
你……听谁说的?
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消息的准确信是百分之百! 为迎接考试,小妹我己经连续熬夜三个多月了啊,哥! 上大学要学真本事,不是玩你懂吗?!
哈哈蔫了……茫然中,一股強烈的被戏弄的凄楚感袭上心头。他想哭,可当着小妹的面不好意思,可忍着更觉得难受。
当夜,哈哈就怏怏地返回学校了。
从此,紧迫和惶恐常与他相伴……凭借小妹的一套自学丛书,他拼命的钻研起来。
中午,学校规定午休,他选择了放弃;晚自习时间,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晚上熄灯后,他在宿舍默默地点起了蜡烛;早晨,他照旧按时起床跑步、做操、背英语单词……
“哈哈”声消失了一个多月,多么痛苦的克制呵!
他硬拼着勉強跟得上老师的补习进度了……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短暂的冲刺毕竟帮不了他的大忙。
高中补习课程结束,他的成绩还是不及格。
这下子他灰心了,象泄了气的皮球,又倒在铺上长吁短叹了起来。
平常一餐不吃就感觉会饿死的他,竟就这么躺着,又一天沒吃东西。
同舍的同学帮他打饭他不同意,就向指导员反映。生活委员给他端来“病号”饭,他不吃;单指导和党代表曾益上门来劝,他不理人家。
一时间,哈哈又成了“新闻人物”。
自个儿考不好还闹情绪,叫别人咋办?
宿舍间同学串门,很自然就议论起来……
这种人也真是,是自作多情呵,还是骄情呵?
成绩不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就能好起来?
哼,数理化这玩艺儿,可不象唱歌跳舞打哈哈!
哎,听说了么?绰号叫“小广播”的同学神秘地说,院里要把那些“冒尖户”召集起来,整到补习班去咧。
这么说,我们这位哈哈先生,岂不就要光荣入选啰?
……
小广播的新闻报道准确无误。
这下子,成绩差的同学傻眼了。同是一起进校的,谁愿被点名跨进“补习班”的行列呢?
哈哈心里害怕嘴却挺硬。妈的,一旦自己果真被列入补习的行列,老子就退学。不外乎再求娘老子一次,再换个新的工作单位……
越怕越出鬼。
单指导员“亲切”地把哈哈请到七舍7601班答疑室,说出了系里的打算,并提出了两个同学的名字。
哈哈知道自己肯定“榜上有名”,不想再听指导员啰唆了,就冲他苦笑说,这不是明摆着吗?里边少不了我……你只是碍着面子沒直说吧?
单指导员笑着点头。
哈哈心里一阵凄楚,眼圈都发潮了……
么办?是硬顶着不去呢,还是干脆退学呢?他感到茫然。
若硬顶着不去,会遭人耻笑;去吧,等于自己否定自己,后补学员不就是等于“劣等公民”?
一走了之?可回家怎么交代呢?说自己是脓包?说自己不如人家?唉,小妹那张嘴可厉害哟……
于此同时,班里也发生了争吵。
以“党代表”为首的几位同学属于主留派。其理由是:哈哈热情、好学,近段时间进步挺快,只要大伙愿帮,他完全不会掉队;哈哈能歌善舞,人才难得,他走了,班里的文体活动难以开展。
以班长“钓鱼杆”为首的几位同学则认为:留下成绩差的同学会拖住全班的后腿,败坏班里的名声,将来这些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岂不成为祸害?因此,他们极力主张速将哈哈等人搞走……
哈哈呢,自然没脸介入他们的争吵,但躲在房间里,把同学们在隔壁房间的谈论听的清清楚楚。这些话从窗口、门缝飞了进来,钻进耳膜、钻进心藏,加速了他的血液循环。
……妈的,欺人太甚了!
听着听着,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砰地一声关了门,铁青着脸走到“噪声”的发源地,抬脚踢开了房门,吼道:个婊子养的,有屁莫躲在屋里放!谁个马列学得好,请到房间给老子上政治课!请吧……!
这一着,同学们猝不及防,一时都楞住了。
哈哈哼了一声,昂头往楼下走去……
9
对于全校新生“摸底考试”,林小琴是打心眼里赞成的。她想籍此检验一下这些年自学的效果。不料自已倒是出了“风头”,可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感到“郁闷”。
她没想到,都是大学新生了,“摸底考试”的难度至多是高中一、二年级水准,可全班平均绩竟不及格。
男同学除哈哈外,大多基础相当,勉强在初中毕业水准线。
女同学除徐静外,也彼此彼此,综合起来看还不如男同学。
那次与几个女同学一道“探视”哈哈后,林小琴心里一直不大舒坦。哈哈来自工厂,家庭背景较別人特殊,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寻常肯定贪玩,让他参加文化考试那不就是“受刑”么?
可偏偏这小子倔得很,考得不好你老实承认客观面对,有何不好呢?
失败了,心里承认嘴里不服,还弄得不吃不喝的,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细究起来,林小琴作为同龄人,感同身受。她觉得自己这一代身上时代的烙印太深。虽然连红卫兵“全国大串联”的尾巴也没赶上,但“停课闹革命”都经历过,许多年轻人因“上山下乡”而失去了求学机会……那些年,城里书店见不到文化知识方面的书啊,能怨年轻人荒废学业么?自己这点底子,若不是靠姨妈家偷偷藏着的那些书,还有日积月累地自己逼自己,这回考试我恐怕还不如班里同学哩……
作为女生,又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她想找徐静好好谈谈,可能的话就帮她一把。
徐静是甘肃来的,人长得矮,却特別胖,胖手胖脚胖腰胖脸蛋,浑身上下都是圆的。别看她矮胖,皮肤却挺白,脸上总是红扑扑的。走快步喘粗气,出操总是掉队,不大喜欢人前有人批评。她若认为有人存心为难,她会象狮子般举起双手朝人怒吼,然后脱离人群……不管是在课堂、操场还是其它公众场合。
学习上,她似乎不大肯用功,不知是真的笨学不进,还是压根儿对学习不感兴趣。生活上她很节俭,从不上街买零食,也不大注重生理卫生,尤其令三位同房女生不堪忍受的,是她一上床睡觉就打呼噜,而且打得山响。那三位起初忍着,后来都陆续求人挤到別的房间去了……
徐静呢,也就乐得一人占一间房。但她从此不与那三位女同学讲话,迎面撞见也似不认识一般。慢慢地,与班里所有女生都不讲话了。
利于课余时间,林小琴找了徐静三次。
第一次是在徐静的房间里。林小琴敲门等了好几分钟她才开门。对于客人的到来,她神情冷漠。
是你呀,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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