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舒朗是西北于家麒麟武馆出来的学子,平日里甚是寡言,他为人老实忠厚,从不曾针对任何人,唯有这昌明,最善投机取巧,很是入不了他的眼。
于老爵爷寿宴那天,借住于府的麒麟武馆的学子和雅轩书院的书生,都曾受邀上席,舒朗虽是麒麟武馆的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可因为入京后水土不服,不仅当日未能上席得识四皇子,在之后的乡试中,更是吊在了尾巴上,只堪堪得了武举人的称呼。他心里烦闷不痛快,自觉愧对师傅,便时常来这酒楼吃酒。
至于昌明,他姓温,算得上文武全才,在武举乡试里,谢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这温昌明文不如自幼受陈大儒熏陶的于华,比武又缺了于华的狠厉,只能屈居第三。可他小鸡肚肠,并不认为自己武功学识不如谢昆、于华,反倒觉得,定是谢昆于华仗着他们爵府继承人的身份,投机取巧,得了官员的特殊照顾,走了后门。温昌明心有不甘,加上又有极强的交际手段,便依着自己第三的成绩,时常交接京城的贵人。
不论是文举人还是武举人,那都是朝堂的栋梁之才,更何况这温昌明虽然只是第三的成绩,但也要看看第一第二是不是官员们结交的上的。所以,矮子里面挑高个,这温昌明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那里还是很吃香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温昌明很是自命不凡,他便是提议取消会试,直接去边关争军功的领头人。他自负聪明,判断边关战事绝对不会持久,少去一天便是少了一天的军功,所以他对谢昆和于华能先行一步,总是愤愤不平,在酒馆里大肆撺掇众举子,将边关战事说成了举世无双的旷古之战。有些个眼皮子浅的,自是深以为然,信以为真。
舒朗本就心情不爽,他自西北来,自然知道西北的状况,便是蛮夷之足阴狠狡诈,也就只能踏过鸡冠山,若说打到京城,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本来不想惹是非,不想理会温昌明,可温昌明得寸进尺的夸大边关战事,弄得人心惶惶。
舒朗受教大义,如何听得下去,一时忍不住,两人便打了一场。经人调解,得了句‘不打不相识’才揭过这一茬。
可舒朗每次见他钻营的样子就觉得反感,眼见好好的一背井离乡的白净小少年(四皇子),被温昌明说的哭了,吃过酒的他就忍不住替四皇子解围。他倒是没怀疑四皇子的身份,一来他不认识四皇子,二来,此次武举选出了三百六十一名武举子,两人不曾打过照面实属正常。
这温昌明本就对于华有意见,连带着对麒麟武馆出来的人都很不喜,他都能巴结上太子怎会惧怕一个于府旁支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武举子,是以,每次舒朗开口,他必定拿话堵他。
舒朗是老实,但不是没脾气,他是提议有了功名再往边关去的领头人,所以,每次两人拌嘴,结局都是两帮子人打在一起,不分胜负。
这不,两人一对上,两边的人同时站了起来挽袖子的挽袖子,拿刀剑的拿刀剑。
酒楼的掌柜的急忙走出来,正色道:“各位壮士,咱这酒楼小本买卖,可禁不住你们三天两头的打闹。若是非要磨练磨练,还请移步他处……”
“嘁,可有哪次不曾陪你钱财?”温昌明身后的一个白嫩的小生见酒楼掌柜一副小家子气,开口嗤笑道。
“这位小哥,话不能这么说,苍天可鉴,小老儿可不曾讹各位壮士一毫一喱。小老儿也只收了器具损坏费,至于因此引起的客流流失,小老儿可曾讨过一次?诸位的赔偿也不过是能填补缺漏罢了,咱这里这一个月半分收益未进账。咱都是出门在外的人,小老儿替主家看酒楼,本着与人为善、于己为善,小老儿不曾难为各位壮士,各位壮士也要适可而止……”酒店的掌柜挺直了腰板,义正言辞的反驳温昌明身后的白嫩小生。
“你,你哪次不是至少二十两银子的进账,你敢说,都用来买器具了?”小生涨红了脸,反驳道。
“不敢。”酒楼的老板拿着算盘子啪啪算了几个来回,才蹦出了两个字。
那小生自认为搬回一句,正要数落老板几句,却见酒店掌柜脸上愁色愈来愈重,正心觉不妙,就听见那小老儿一边打着算盘子,一边一子一句的说道:“各位壮士一个月的时间在小老儿的地盘上打了七场,桌子共坏了二十六张,长凳损坏四十三个,碗碟三百六十六个,筷子近千,总计白银三百二十两……可诸位壮士只赔了小老儿二百九十四两,可不是不曾用来买器具……”
掌柜的脸上一脸的疼惜,谴责地看着温昌明和舒朗两人。每次他们一说话,就要打架,若不是小姐说这粗犷汉子是自己人,要留情面,他才不会纵容至此,怎的也要叫他们扒层皮再不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才解气。
温昌明皱了皱眉,一拍桌子,喝问:“几个破桌子破椅子能值三百多两银子?你骗谁呢!”
掌柜的也不生气,拿出了粮价做比较,说道:“原本不至于的,只是托了你的福,京城的柴米油盐尽都贵了一倍不止……”
温昌明一滞,四皇子也皱了眉头。
舒朗身后的一个少年,站起身才看清四皇子,他脸色微微一变,将舒朗的身子拉低,同时踮起脚尖耳语了几句。舒朗听罢也不管是真是假,只想离了此地,是以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递与掌柜的,才说道:“掌柜的,对不住了,我身上也只有这些,你看可使得?”
舒朗的声音如其人一般粗犷,明明是想要认错,话好听,语调却生硬。掌柜的不接钱袋子,笑嘻嘻地说道:“壮士客气了,主家有吩咐,万不可亏待了麒麟武馆的人。况且小老儿也有自己的规矩,当日事当日毕,既然已经亏损了,自然是自负,却不好再拿壮士的银钱。”
舒朗听罢,微一犹豫,就收了钱袋子。他家里虽不缺银两,可并没有带很多进京,因为吃住在于府,没有花费,才将银两省了下来,这一个月里架打的多了,倒有大半银两花在了赔偿上。
“如此多谢了,改日再来给掌柜的捧场,告辞了。”舒朗话音一落,带着麒麟武馆的学子和站在他一边的武举子走出了门。
温昌明见其他人都等着他的决断,他嗤笑一声,掏出钱袋看都不看就摔倒了掌柜的桌前,然后狠狠撞了一下四皇子,也扬长而去,口里还不停的说着晦气。
四皇子脸色阴沉,脸上的表情几乎能滴出水来,从小到大,他还不曾受过这种侮辱!只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放在了掌柜的话里。看样子这些武举子喜欢聚在这里吃酒,然后这个酒楼就是竟成了京城慌乱的源头。
想起舒朗和掌柜的相交,四皇子皱了皱眉头。他对舒朗身后的少年还有些印象,应该是叫徐帆,于老爵爷寿宴上还曾敬过于珊和于楠酒。想到这里,他灵光一闪,是了,这酒楼必定是于爵府的产业了,不然绝对不会照顾舒朗,也不会任用这般异类的掌柜。
“掌柜的,借一步说话。”四皇子眼见众人离开了,才走到掌柜的面,落落大方地说。
“四殿下有何吩咐?”那掌柜的并不见惶恐,四皇子不曾见过他,他却见过四皇子几次,从他一进门他就认出了四皇子。
“你主家可是于爵府?”四皇子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
“不错,小老儿乃是小姐外请的掌柜。”这掌柜姓胡,曾经在大西北做生意,干的就是悄无声息收集情报的活计,所以这酒楼与其说是赚钱的,倒不如说是打探消息的。
胡掌柜早就得了吩咐,若是朝堂官员来巡,不必隐瞒,据实相告即可,当时他还觉得主子太过谨慎,这地方,说好听了是酒楼,说难听了就是个歇脚的地,一楼二楼什么三教九流都接,唯有三楼,精致一些。虽说这里地角不错,可于楠不肯花钱修整外观,就这么得过且过,如何能引得官员前来。况且眼下正乱着呢,若是被言官逮到官员酒楼吃酒,只怕被参。
“哦?是于四小姐?”四皇子颇感兴趣的问。
“非也,是楠主子,眼下楠主子身不由己,暂由四小姐打理。”胡掌柜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异处,只是没想到这胡掌柜从头到尾据实相告。
于楠在于府的排行有些尴尬,她正式过继于府的时间,比入于府的时间晚了五年,于家的小姐早就排过行了,未避免改动后听起来尴尬,府上都是称呼准四皇妃楠小姐,并不掺和于府的排行,也好与五小姐于丽区分开来。
四皇子挑了挑眉,于楠已经入宫三个多月了,他倒是没想到这里竟是于楠的产业。只是看胡掌柜的模样,就是个老油条,只怕将他绕到沟里去,他也别想拿到一句实话。
也罢,也该去太后那里慰问一下自己的未婚妻了。想到于楠,他心里有些不自在,自从偷听到于珊的醉言之后,他总觉得错过了心心相印的于珊有些遗憾,连带着对智浅所说的身怀凤命的于楠都没了当初的势在必得。
长生殿里,于楠正在给木太后念佛经,于楠声线很独特,便是声音大些也只觉得温柔,这简直就是为已经有些耳背的木太后特别准备的,是以太后甚喜于楠,每日必定叫于楠给她读上一段经文才肯罢休。于楠性子沉稳,便是外间通报四皇子求见,于楠也没有丝毫动容,仿佛四皇子只是个路人。
木太后皱了皱眉,开口让于楠停下,于楠却好似没有反应过来,抬头问道:“祖母,还不曾完……”
“腾儿来了。”木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眯着老花眼打量于楠的神色。
于楠相当适时地红了脸,她甚至还紧张的捏紧了经书,欲言又止,她深吸一口气,俯首娇羞。
木太后这才满意了,看于楠的眼里添了戏谑,合着不是不在乎,只不过是念经书入了神,没听见通报。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于楠了解太后的秉性。太后年过古稀,面容甚是慈悲,全然看不出曾经的美貌和意气风发,仿佛只是一个将死的老太太。可于楠却知道,木太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眼下她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四皇子的身上,对她也不过是爱屋及乌。所以,若是她表现的对四皇子无所谓,只会让木太后觉得,她不够真心,那落水求赐婚一事,就只能归于于楠善算,非是心生爱慕。
于楠虽然演的别捏,却也必须演下去,她入宫这么长时间了,见四皇子的次数一个巴掌就够用了,一来自然是太子被禁足后,四皇子初涉朝堂,力有不逮;二来,于楠也发现四皇子实际是在躲着她。不过,这都是她的猜测,她是绝对不会跟旁人说起的,皇宫里容不下那许多聪明人。
可太后浑不在意四皇子对于楠的冷落,竟有将手中势力转交她手的意思,这就很值得玩味了,于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后手里的势力,为什么不给她的侄女木皇后?就算木皇后庶女出身,入不得木太后的眼,可四皇子可是将来要娶木颖安做平妻的人,就算太后年纪大了等不到,可若是于楠手上有了势力,岂非成了木颖兰的绊脚石?
其实,太后的心思并不难猜。若是于珊知道太后的行事,便可猜个八、九不离十,顺便景仰一下木太后的果断。倒不是说于楠比于珊笨,而是于楠比于珊少学了那么点现代的文化课。
四皇子的生母与木颖安的生父,那可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四皇子与木颖安的血缘关系已经近到两代以内,就算木颖安嫁给四皇子,也别想有自己的孩子,那于楠的子嗣就至关重要了。可若是于楠手上没有权利,被木皇后和木颖安弄掉孩子的话,木太后就真的对不起慕容氏了,总不能再设计个宫女生下代储君吧。她这是宁愿皇室血脉掺杂上木府的成分,也不愿意木府一直畸形发展,成为大盛王朝的另类。
不得不说,木太后是极聪明的。于珊用现代的知识知道皇室木家女难以受孕的内、幕,木太后却是完全靠着自己的猜测与总结,将赌注全数压在了于楠身上,这其中需要投机的智力,也需要舍弃的魄力。
这些于楠是不知道的,虽说她是承欢太后膝下,太后对她的教导也极用心,可是真心假意于楠还是分得清的,太后是在培养人才,而不是在疼宠孙媳妇。
四皇子进了长寿殿,就见于楠安安静静地站在太后的身后,她微抬着头,眉目如画,可还是让他皱了眉头,于楠比之早先见面,越来越失了灵性,多了端庄得体,太后乐见其转变,四皇子却觉得怅然若失。
四皇子与木府并不是很亲,他自小被圣上带在身边的,与木太后的关系并没有圣旨上说的那么好听,况且木太后老了,耳鸣眼花,四皇子与之交谈总要费些功夫,而且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讨好太后,没一会就失了耐心。有心主动请辞,又担心太后觉得他寡情。
“腾儿,哀家知晓你父皇安排给你了差事,事大事小都偷懒不得,不可辜负你父皇的期望……”木太后仿佛看不见四皇子的急切,拉着四皇子的手闲谈起来。
其实只要不用一遍遍的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四皇子还是很喜欢与木太后交谈的,老人家对孩子的要求总是不高的,他只要表现的知礼一些,就能得到木太后的肯定。
“闲暇时候也好多来长寿殿坐坐,哀家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再见不到你了……”木太后抚着四皇子的脸颊,有些伤感的说。
“祖母,您瞧瞧您,说的是什么话,祖母心怀慈悲一心向佛,佛祖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却是于楠从太后的身后走到前面来,握着太后的手宽慰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可并不刺耳。
于楠这一开口,倒是把四皇子惊住了,这个声音,可着实不像如此温柔细弱的女子发出来的,况且,从什么时候开始,于楠胆敢称呼太后为祖母了?而木太后竟然没有觉得于楠逾矩。
“好好,那你快些长大,哀家还等着你们给我生个曾孙呢。”木太后的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额头的皱纹深深的,却好像心情很好一样,打趣了两个小辈。
木太后眼见两个小辈都有些羞恼,出口赶人:“楠丫头你送腾儿回去,他公务繁忙,你多体谅。”
“祖母说的哪里话,为父皇祖母解忧本就是分内之事。”于楠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坦然地回道。
木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落落大方不做作,皇上倒是为腾儿选了个好媳妇,便是身家不够清白也没什么,这教养还是占了八、九的。直到于楠和四皇子离开了,木太后也不曾收了脸上的笑意,只是着人服侍着,到床上躺了一时半刻。
“四殿下,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有什么难事?”于楠单刀直入,并不与四皇子客气。他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没有谢昆和于珊青梅竹马的感情,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鲜少有做戏的时候。
“益丰酒楼是你的产业?”四皇子也不含糊,虽说对于珊有遗憾,可与于楠相处会更舒畅一些,最起码,于楠不会眼含讥讽,也不会拒他千里之外。而且,于楠一开始就笃定他的要夺取储君之位,偏她从不说开,只是一副未出嫁先从夫,与他一条心的架势。
“于珊出的主意,我只是挂头的。可是益丰出了什么事?”于楠也不藏头露尾,合盘拖出。她最不喜干的就是欲盖弥彰,既然四皇子已经怀疑,那就不要隐瞒。
“不曾,只是今日偶然路过,碰见几个武举子在里面闹事。”四皇子对于楠却没有坦诚相告,混迹市井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楠看了一眼四皇子,心里嗤笑,四皇子着实是撒谎的行家,单看他的表情,于楠几乎就要相信四皇子只是路过了。可益丰酒楼是于楠一手操办的,内里什么状况她会不知,尊贵的四皇子岂会屈尊前往?八成与圣上交代的任务有关了。
“嗯,于珊前段时间入宫,曾与我说过,这武举子是从拜访太子之后才变得这般张狂。”于楠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慧妃每个月都要招于珊进宫一次,一来是给于珊讲一些西北的风土人情,二来也是为了拉近佳仪与于家的关系。一开始于珊进宫的流程是先去凤栖宫给皇后请安,然后就待在昭仁宫,慧妃会派人去长生殿,看看于楠是不是在受教育,若是闲着,便到太后那里求个恩典,到昭仁宫与于珊见上一面。
如此几次下来,先是皇后娘娘烦了,眼见于珊出落的越来越跳脱,心里庆幸她不曾别指婚四皇子之余,也不喜欢见她,索性放了牌子,往后入宫不必先到凤栖宫了;而太后虽然不喜于楠远木府,亲于府,可她老了,每每想到当年与谢老太太联手坑了她外甥女谢天慧,便觉得心里愧疚,索性也给慧妃行了方便,每月给于楠一天假。
“此话当真?”四皇子早在听舒朗说温昌明曾出入太子府便怀疑了。只是慕容丰禁足,按理是不会接见旁人的,他便只当温昌明说大话,此刻看来,京城大乱,内里竟有慕容丰的影子,这就不仅仅是一时疏忽了。
“当真。”若于珊不曾弄清楚,也不会告诉她。
四皇子得了准信,也不过问于楠的消息来源,一言不发,调头疾走。
于楠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遗憾,在她心里,四皇子绝非良人,两人得过且过罢了,她借着他的地位上位,傲视看不起她的人,护佑她想守护的人;他借着她独特的身份,迷惑他忌惮的人,拉拢他想得到的势力。就跟一手钱一手货一样,谁也别谈感情,谈感情太好笑。
四皇子离开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陷害慕容丰,可想到圣上、皇后、太后、杨爵爷就连于老太太都说,今天这局面的前提是慕容丰没有野心,他的心思隐瞒的那么深,都不曾瞒过这几人,没道理这么多人都猜错了慕容丰的心思。他本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此刻圣上松了口,他才细细分析起了慕容丰,觉得,就算这其中有慕容丰的过失,只怕也是无心之失,那究竟要不要捉住机会落井下石一把?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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