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恨情仇

第110章


范溯更不知其言中何意,可是依其语气,恐怕指的并不是什么好事。范溯悬着的心好似被人拧挤,竟快要被榨出血汁来。
  康伯拄着拐杖,在前曳曳独行,范溯只是静默的跟着,两人无语,一直进了后山,康伯才停下来。
  四周悄然无声,唯有虫鸣啾啾,空山回荡,却愈发寂静了几分。这个时节,月影朦胧,萤火虫漫天飞舞,磷光点点,冥冥无限。地上直直的插着一根木板,范溯痴痴的望着它,好似小时候,痴痴的仰望父亲那阳光下黝黑滴汗但又坚挺笔直的脊梁一般。那木板上好像写了几个字,虽然笔画清晰,可范溯莫名的眼花,竟然努力辨认了几次,才最终能够识别。
  天氏夫妇合墓!
  好似狠狠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范溯踉跄了一下,血压陡然升高,脑中好似飞进了萤火虫,嗡嗡作响。但见那木板后面的一方封土还是新的,范溯木讷的笑着对康伯说:“康伯莫要逗我,我父母身体健康,怎么会入土呢?这坟冢做的拙劣,不够真实。”
  康伯浑浊的眼睛却有些湿润:“唉……你父母两个月前……被歹人抢了财物,又暗害家中了……我安葬他二人后,不忍家中凌乱,便重新收拾好……”康伯言辞确凿,不可能是说谎,范溯脸上摆出来的谈笑神情陡然间僵硬了。震惊!除了震惊,还有的,就是那深陷无尽黑洞的绝望!
  两个月前范溯在做什么?应是还在天蒙城浴血奋战呢吧……
  “爹爹!阿娘!”范溯双目充血,紧攥拳头怒吼道:“是谁!我要他血债血偿!”
  萤火虫被范溯的杀气惊得四处躲避,一时间乌云遮月,伤心欲绝范溯的脸,完全被埋在黑暗之中,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
  康伯诺诺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十年前你扭送官府的那两个歹人……一个壮汉一个瘦干……两个月前,他们刑满出狱,便来找你复仇,只可惜……唉……”
  难道这就是因果循环?!范溯一瞬间呆傻了,无论他怎样哽咽,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两个月前,他在胸怀天下,誓死也要抵御南朝侵略,可与此同时,家中老父母却都已被歹人所杀害,这究竟是为什么!静下心来来问问自己,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真的就是他范溯舍命保卫的人吗?他拼尽全部所做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我范溯一心只为天地,可天地怎样对我?天不容我,又何必生我!
  天不容我,又何必生我!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总会因黑暗而变得异常安静。每一个萤火虫好似都是一个人,他们都长着似曾相识的脸庞,手挽着手,一同轻轻吟唱着范溯年幼时父亲哄他入眠所唱的那首童谣: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
  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
  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
  为夜路的旅人照亮方向。
  短暂的生命,努力的发光,
  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①
  ①注:节选改编自伊能静作词的歌曲《萤火虫》,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听下这首歌曲,也许对歌词部分会有别样的理解。
  
第八十二章 查良之墓
  如同往常一样,年幼的天易蹦蹦跳跳的从私塾先生那里回来,欢快的推开家门,一眼便看见父亲那和蔼的微笑。
  父亲背着手,严肃中不失和蔼,问他道:“爹爹送你一朵花,你要不要呀?”
  “好哇好哇!”小天易虽然不知父亲突然送花用意何在,但却依然兴高采烈的拍着手。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缓缓从背后拿出来的,可却并不是什么花,而是一张泛黄老旧的羊皮纸,四周题诗,中间有画,端的眼熟。
  “你喜不喜欢呀?”父亲接着问道。
  “喜欢喜欢!”此刻无论父亲送什么,小天易都会欢天喜地一番。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老父亲眯眼笑着,格外的慈祥安然。
  小天易虽然年幼,可心却灵的很,他手里攥着羊皮纸,陡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心中一悸,莫名的慌张起来。
  “爹爹!你不要走!”小天易猛地哭出声来!
  父亲那沧桑的面颊有些黯然,眼角的皱纹褶的更深了:“爹爹虽然很想你,可是我去的那个地方,你是去不得的……此刻我能再看你一眼,便是很满足了。”
  “不……不……”小天易突然撕心裂肺起来:“无论怎样……我都要陪在爹爹身边,哪怕……哪怕是……”哽咽,焦急,慌张,手足无措!
  “哎……哎……”父亲只是嘴上答应着,脸却深深的背过去了,他那原本笔直的脊梁也变得佝偻了,想来人毕竟只是人,面对有些事情,终究是要低头的……
  一股阴风打在范溯脸上,周身一颤,不寒而栗,猛然惊醒!怎奈何,再相见,原是梦一场,范溯的泪,却如鲜血一般止不住的汩汩流淌。范溯哭了整整**,脸颊是湿的,心也是湿的,但看那片被他哭湿的泥土上,当真生长出了一朵洁白的小花!
  “爹爹……阿娘……”范溯低声呢喃,低声祈祷。
  已经三天三夜了,范溯跪在父母坟前整整三天三夜了,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神情枯槁,病上加病。
  康伯担心范溯寻短见,便时常来加以好言,循循善诱的劝他回去,若不是此刻范溯身体再无力气支撑,康伯当真还很难将范溯拖回家。
  至始至终范溯都不相信自己的养父母就这样与他殊途陌路了,直到他推开家门,望见空荡荡的屋子,他才能触摸到残酷的现实。想来那封土并不厚,棺椁并不坚,却活生生分割了阴阳!
  也好也好,免得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徒增悲痛。反正我人生的终点就在眼前,生时不能尽孝,再过几日,我便坦然去地下好好赡养二老吧……
  “天易!天易!”正寻思间,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叫喊,闻声可辨,来者不是别个,正是范溯在明月岛的一位师兄。范溯乃是北冥真人最后收来唯一的关门弟子,可以说,明月岛上下,皆是他的师兄。
  那师兄一路小跑而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找范溯应当是有急事。范溯不敢怠慢,开门去迎,可他身体虚弱,几步下来险些摔倒。
  来人满头大汗,背后衣衫尽湿,范溯不禁问道:“宫师兄何事这般着急?”
  “哎呀!这……”宫师兄看范溯眼窝黢黑,面色苍白,更是大病未愈之状,便欲言又止,顿了一顿,转而说道:“天易师弟,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四处找你好久了!你快速速先和我回明月岛再说吧!”
  也是了,繁多事务,一拖再拖,最重要的师命还未交付,此刻更万不可让师父等得焦急了。范溯二话不多说,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同宫师兄急匆匆直奔海外明月岛。
  一路上范溯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便不停追问师父近况如何,可宫师兄却屡屡用“回去先见大师兄再说”来搪塞。宫师兄来也焦急,去也焦急,路上匆匆忙忙,即便登船,也片刻不停歇。范溯虽然狐疑,可却不敢多想,凡是都有个流程,还是遵从他宫师兄的话,先回岛去面见大师兄再说吧。
  宫师兄驾船可以算是强行出海,天空中怒云蔽日,海面狂风乱刮,时而海浪高耸,有如欲壑难填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一切嘴边之物。天是阴沉沉的,海是灰蒙蒙的,海天交接处,则是寻不到边际的黯淡,即便连不远处的明月岛,也不再是往日那个碧绿的海上翡翠,颜色虽是绿的依旧,但却莫名凸显沉郁。惊涛拍岸,浊浪排空,不知算不算是不祥之兆……
  多亏有了宫师兄卓越的纵船之术,二人才能在风口浪尖处绝地逢生,盘桓于怒涛缝隙,最终还算是有惊无险的安全抵达明月岛。
  登岛即刻,宫师兄二话不说,拉着范溯直奔山巅大殿。抬眼望去,明月岛华清宝殿青烟缭绕,正中端坐一人,身穿青衫道袍,一尘不染,顶戴纯阳头巾,如竹简垂于脑后,衣角各处皆是用了金丝银线织作浮云点缀,手捧拂尘,闭目养神,一派安然自得。
  那人虽然背对殿门,宫师兄却仍旧遵循古礼,毕恭毕敬的先鞠一躬,然后才低声恭敬回禀道:“掌门人,天易师弟回来了。”
  那道人闻声耳梢一动,好似微微睁开双目,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微笑着对范溯说道:“天师弟,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那人四十岁样貌,仪表堂堂,须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比起北冥真人骨老弥坚的刚正不阿,他却更像是个名正言顺的黄冠道士。
  大师兄?掌门人?师父呢?范溯一时间心里迷糊,他并不知道当自己出行江湖之时,这海外孤岛上究竟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仔细端详大师兄妆容扮相,应该的确是本派掌门人式样无误了。
  范溯疑问道:“大师兄,咱们师父呢?我已经完成师命,我要当面向他老人家禀报。”
  宫师兄不悦道:“天师弟,吴师兄现在已经是本派掌门人了,从今以后,你切莫再把原先的旧称挂在嘴边,你要知道,在师门中,乱了规矩可是不好的啊!”
  吴师兄摆手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天师弟刚刚回岛,这里很多变化,他一时半会不能通晓,也怨不得他,下不为例就好了。至于师父他老人家……”吴师兄忖思片刻,方开口接着说道:“师弟若是有什么话,便写在这帛布上,我去转达给师父。”
  范溯并未立即答应,原本学艺之时,范溯与大师兄并没什么密切往来,更提不上什么八拜交情,大师兄为人处世究竟如何,范溯也并不全然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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