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70章


我想这事情就托给陈妈妈办。卖得的钱,给她养老。我也不缺这点。明日咱们就去南京吧,扫了墓,早些启程。”
  “是呢!”茗冷道,“我原这么想,只是不好意思催你。既如此,咱们明日就动身。”
  赛燕便将孩子放在茗冷的床上,拍着哄睡了。说道:“我就连夜收拾些细软,孩子今晚放在你屋里,代为照看一夜。这孩子乖,喂饱以后,一觉睡到天亮,从不吵闹。”
  茗冷笑道:“闹也没关系,我这做姑姑的,照看还不应该!”
  因为多日颠簸辛苦,茗冷早早睡下了。居然一梦天明。睁开眼睛时,正看到窗棂外梨树的树冠探在鱼肚白的空中,随着风儿水波般的荡。不知哪来的雀子,藏在绿帘幕里吱嘹唱不停,稍微呼吸一口,甜香的空气满是轻寒。茗冷见孩子尚酣睡未醒,在小脸上亲了一口,起身洗漱。下到院子里,却见赛燕已经在厨房了,将辫子在脑后挽成一字横髻,身上是白竹布裤褂,见了茗冷笑道:“早啊,紫米粥熬好了,青菜粉丝包子也蒸着呢。随便用一点,回头就能出发了。”
  茗冷自灶上取了热水,倾在面盆里,说道:“你有多少衣服细软要收拾,瞧你这样子,竟是一夜未曾睡觉。何必这样着急,我也可以帮你呀。”
  赛燕探身在瓦罐里捞酱菜,笑道:“衣服太多,都舍不得丢下,不觉就迟了。才稍微睡会,天就亮了。”
  茗冷走到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会,责怪的口气说:“这眼睛里红丝都出来了,我这当姐姐的不周到,万一把你累病了,我怎么对得起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赛燕的笑靥便淡下去,将头一低,转身接着布置早饭。茗冷看着那背影,心中黯然。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终是沉默未语。
  
  天完全放亮的时候,两个姑娘抱着孩子,和陈妈妈道了别。承鹤雇了辆马车驮行李,三人奔南京方向去了。
  茗冷到南京,除了祭扫祖陵外,还办了件要紧的事:因弟弟的尸骨远在沈阳,便于父母的陵墓边,给弟弟立了个衣冠冢,算是认祖归宗。赛燕抱着孩子叩头,茗冷道:“妹妹,这一叩头,你就是我们徐家的媳妇了。好在白先生夫妇,也都葬在此地,每年清明,咱们可以回国来一并拜祭。”
  在渡口下了车,承鹤数好行李,找几个工人提上船。又照应赛燕母子踏上舷梯。茗冷想再看看故土,并不忙走。码头上人流甚多,四围乱轰轰地,就以茗冷面前而论,一个大片头独轮车,车板上堆了许多黑块,都有饭碗来大小,不计其数的苍蝇,在那里乱飞。黑块中放了把肮脏的刀,一个人拿了黑块,提刀在木板上乱切,切了许多紫色的薄片,将一小张污烂旧报纸托着给人。大概是卖酱牛肉或熟驴肉的了。茗冷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面前又是几处零货摊,杂乱摆着煤油灯,洋瓷盆,铜铁器。再就是满脸不知在何处沾上煤灰的报童,泥鳅般钻来钻去,一路嚷着“号外号外!日本陆军大将植田谦吉日前在苏州被暗杀!”茗冷纳闷,叫住一个报童买了份,新闻大约有五六百字,写着植田谦吉被暗杀在卧室里,自咽喉至下腹,一刀剖开,那肠子被扯出来在房梁上系了个结,人坠在半空,五脏六腑系数被吊出来,死状凄厉。指挥所同时起火,熟睡中的士兵无一幸免,惟有数名中国雇工逃逸。旁边还配了张模糊的照片,却是穿着整齐军装的植田谦吉躺在棺材里的遗容。
  茗冷胃中翻搅,有些作呕,将报纸丢在地上。
  
  由燕子矶登上渡轮,浊浪滔滔,激起千堆雪。回望金陵,黑压压乌云侵城。唐时江州司马诗云: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江面寒气逼人。临岸的船筏各自戴着白雪浮江而下,有的扬着红红的灯火同白烟,两岸高山则直矗而上,如对立的巨魔,颜色淡白,无雪处皆作一片墨绿。
  赛燕母子已在舱中睡熟。茗冷裹紧羊毛大衣,独自走上甲板,凭栏默立。纷飞的思绪似乎看到十四年前的宿命离乱。岸边孤零零的渡口,恍然有个五岁的孩子,偎住木栏,一双惊慌的眼睛望向这边,隔着浓雾遮蔽的岁月,声声在喊:“妈妈!妈妈!……”(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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