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之后的随后几天,宋长笙勉力抽出几个小时陪宋安,可他的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是小小的宋安,都看出了不对劲。
因宋安到来的那种欢乐终于被愁云惨雾笼罩,大家个个心知肚明,但却在面对宋长笙之时,个个强颜欢笑,绝口不提他的病礼。
宋长笙明察秋毫,更何况身体是他自己的,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他比谁都清楚。
有一天晚上,他洗澡,从浴室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颧骨高突的脸,深陷进去的眼睛,俊朗不复存在,只有一张虚弱苍白仿佛随时会死去的毫无生气的脸孔。
想到徐佳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一张脸,心里陡然生出铺天盖地的凉意淌。
或许是脚下布满水的瓷砖太滑,也或许是身体已经到坍塌的最后边缘,他居然眼前发黑,噗通一声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守在门外的佣人吓坏了,可佣人是女的,不敢贸贸然冲进浴室看怎么回事,慌忙跑出去叫人,大家都还没说,闻言,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宋长笙的卧室。
佣人说了事情大概,宋长明率先走进浴室,浴室里一片白雾,看不真切,他一眼望向地面,看到了他的大哥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
“大哥大哥……”他扑过去叫,并扶他起来,宋长笙意识模糊,只觉浑身散架似的剧烈疼痛,尤其是腹部和后背,整个身体似乎已经不是他自己的。
宋长明驾着他出来,浴室门口围着宋妍和徐佳,宋夫人连日来憔悴不已,没有惊动她,但宋安听到动静却跑来了,站在徐佳身后,好奇又懵懂地看着被扶出来的宋长笙。
宋长笙没想到门口围着一圈人,脸上掠过不自在,随即释然地笑笑,“不小心摔倒了,没什么,你们赶紧回房睡吧。”
他故作轻松,可没人心里感到好受一点。
宋长笙咬牙忍痛躺到了床上,徐佳走过去接手宋长明照顾宋长笙,宋长笙却慌忙摆手拒绝,然宋长明已经抽身站到一旁,而徐佳也义不容辞。
其他人陆续走了,宋妍要牵宋安一起离开,可宋安却不愿意,摇着头走至徐佳身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留下,和佳佳阿姨一起陪着爸爸。”
血浓于水,即使之前宋长笙百般忽视宋安,可天生需要父爱的孩子,明确地表现出了对宋长笙的喜爱和依赖。
徐佳摸了摸宋安的头,“好,你留下,我们一起。”
卧室里,只剩他们三人,宋长笙看着眼前的徐佳和宋安,两人十分和谐,徐佳分明发自真心的喜欢宋安,疼痛让他视线逐渐模糊,后背的冷汗阵阵渗出,光影交错中,他似乎回到了几年前,犹记得徐佳趴在他耳边笑着说:“长笙,我们多生几个孩子,以后生活就会热闹了”
顺着她的话语,眼前的场景换了一番天地,如果没有后来的种种误会和失之交臂,他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一定是真实的,而不是因为他垂垂不久的生命而临时凑出来。
“能同时看着你们两个,真好。”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刚刚的那一摔,简直摔断了他的脊椎,疼痛蔓延过全身,他藏在被子下的双手死死捏在一起,他心里清楚,吗啡已经不再能遏制疼痛。
徐佳慧眼如炬,看出了宋长笙的恍惚,发现了他隐忍的疼痛,张了张嘴,任何安慰的话语,到了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到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一晚,徐佳抱着宋安,一直陪伴在宋长笙身侧,宋安不知不觉睡着了,徐佳就坐在宋长笙床沿,凌晨时分,困意来袭,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似乎有人放平了她的身子,额头有一丝温凉的柔软停留,当她想要睁开眼看清楚时那柔软却离开了,她困得睁不开眼,下一秒,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第二日,当徐佳醒来时,感到周围一阵异样,她狐疑地睁开眼,发现房间里站着不少人,不由一骨碌爬了起来,她怀里还抱着宋安,同时惊动了他,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而后转头就去看宋长笙。
“爸爸”床铺上空空的,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宋安犹带睡梦的稚嫩童音在房间里响起,可却见不到人,听不到回应。
徐佳大为吃惊,双腿一挪,下了床,“长笙,他人呢?”目光转向浴室,一心以为他一定会在里面。
谁知宋妍却递给她一张纸,她还未
tang细看,忽然听到宋夫人悲痛的一声抽泣,在佣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心,莫名的狠狠一沉。
徐佳定睛去看,纸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我很好,你们不要找我!”
力透纸背的几个字,硬生生刺进徐佳的眼帘,眼眶顿时刺痛起来,手一抖,轻飘飘的纸落在了她的脚下。
“他走了?”难以置信,徐佳的声音都是抖的。
宋妍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徐佳身子一晃,跌坐在大床上,“他居然一个人离开了?他那样的身体,简直无法置信。”
宋妍和宋长明面面相觑,脸上的神色都很难看。
“哇”宋安蓦然之间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这几日积蓄的不安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了出来,他不顾一切地下床,赤着脚在房里寻找,先是宋长笙的卧室,再是外面的客厅,厨房,花园,其他人的房间
他楼上楼下的到处跑,不放过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可最终也没有找到,他一边哭着,一边喊着爸爸,泪眼模糊中,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叫唤。
整个宅子的人,看到他这样,忍不住潸然泪下。
徐佳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死死抱住宋安,阻止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寻找,她蹲下弯着腰,声声安慰:“安安,你乖,你爸爸他只是想暂时清静一下,他是爱你的,他就在你的身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宋安的啜泣声像是刀子,割着徐佳的心脏,他委屈地抽噎着,“你骗我,爸爸生病了,他会死,我永远看不到他了。”
徐佳和其他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已经非常小心地避免让宋安知道真相,可无论怎么隐瞒还是功亏一篑。
他的话,无疑是在徐佳胸口撒盐,一个没忍住,抱着宋安,嚎啕痛哭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都充斥着悲绝之声,宋妍扑到宋长明怀里,哭的稀里哗啦,宋夫人在楼上,由佣人陪着,心里也难受的紧。
痛哭之后,顾默走过去拍了拍徐佳的肩,“既然人都走了,我们也该回江城了。”
宋妍抹了抹红肿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的说:“对,我们回江城,大哥是在江城大学遇见的佳佳姐,说不定他就去了那儿。”
宋长明的眼睛跟着一亮,期待地去看徐佳。
宋长笙的突然离开,对徐佳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她甚至甚至都没有回答他提出的那个问题,他那样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她愿不愿意一直一直陪着他,不过是短短几个月时间,甚至更短,她居然残忍地犹豫了,没有回答。
现在,她很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离去。
可是,前提是要先找到他。
大家商议着回江城。
在徐佳的安慰下,宋安渐渐止了哭,可情绪变得很低沉,不爱说话。
宋长笙是在所有人的睡梦之时离开的,他消失的不留痕迹,明显是早有准备,就在他离开的当天下午,徐佳和宋长明一行人返回江城。
飞机上,徐佳和宋妍调换了位置,坐到宋长明边上。宋长明看出她有话要问的样子,便一脸等待。
徐佳看了看隔着两排的宋安,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宋安的眼神有些奇怪,你去江城带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长明脸色一僵,分明是没想到徐佳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徐佳执意地看着他,好似他不给她一个答案,她就不罢休。在她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宋长明叹了口气,“我遇见了黎雪儿,确切地说是她找到了我,她”
宋长明有些难以启齿,徐佳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果然,宋长明说:“黎雪儿逃狱,遇到了三年前买凶杀你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这几年一直东躲**的,还算勉强能活路,但自从自从齐磊知道真相后,花费重金请了很多私家侦探调查他们,想要把他们绳之于法,他们被逼急了,找上了黎雪儿,绑架了她,黎雪儿只能求助父母,她父母打给绑匪五十万,绑匪尝到了甜头,出尔反尔不但没有放了她,还玷.污了她。”
徐佳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宋长明尽量轻描淡写,但一个
弱女人面对三个大男人,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想一想都会令人绝望。
“这件事永远也不要让宋安知道。”徐佳坚定地低语,目光落在宋安身上,满是慈爱和呵护。
“她得以自由,还是齐磊救的。他得到了消息,把三人全部抓了起来。”宋长明又说,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告诉黎雪儿大哥的病情,黎雪儿听到整个人都疯了。”
徐佳心里一沉,霍然站起了身,不发一言地抿了抿唇,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而后朝着宋安走过去,面对他时,脸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议的温柔。
“安安”徐佳坐在宋安身边,温软地叫他,宋安乖顺地趴到徐佳怀里,徐佳笑着抱住他,仰头,一滴泪悄然流过眼角,她把宋安抱的很紧。
如果之前对于宋长笙把宋安交给他抚养的决定,她内心充满质疑和不满,可是现在,她却庆幸他当着宋安的面这么说过,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护他,让他不受伤害。
“佳佳阿姨,我们会找到爸爸吗?”宋安不安地抬起眼询问,无意中看到了徐佳脸上滑过的泪,立刻呆住了。
“会的。”徐佳回答。
宋安却没了声,他跪了起来,抬起小手摸了摸徐佳的眼角,一本正经地说:“佳佳阿姨,你别哭,我不难过,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小豆子说每个爸爸都爱孩子,我的爸爸跟她爸爸一样,她还说等我到了澳大利亚见到你,要保护你。”
闻言,徐佳鼻子一酸,差一点又失控地泪水长流。
她欣慰地笑了起来,“你和小豆子才几岁?该是我们保护你们。”
宋安竟一脸的不以为然,逗得徐佳不由发笑,却是满心酸意,但她丝毫未露。
宋长明和宋妍看着徐佳和宋安之间的互动,各自松了一口气,即使没有了父母,宋安还是有人疼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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