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下马车,便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阿原,陶贵君的贴身宫侍。
阿原朝他们行过礼,径直将柏绛秋引去见陶贵君的寝宫,苏玥则跟着陶雪薇去见柏琼芳。
一路上陶雪薇没怎么和苏玥说话,苏玥的心底也隐隐生出些许不安,那种有什么脱离了她的预计的感觉。她做了个深呼吸,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
陶雪薇与苏玥一前一后走到了御书房,女侍进去禀报之后,出来宣道,“陛下让二位进去。”
已经是陛下了啊……苏玥眼皮都不抬一下,照旧跟在陶雪薇身后走了进去。
这还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进入皇帝的御书房,进屋之后,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整间屋子。果然不愧是皇帝办公的地方,屋里每一分无一不极尽精巧精致,苏玥敛眸,看到了坐在书桌后的柏琼芳。
“臣女拜见陛下。”两人行跪拜礼。
柏琼芳放下手中的笔,“平身。”
二人起身后,柏琼芳向陶雪薇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陶雪薇抱拳,“回陛下,一切顺利。”
柏琼芳颔首,道,“辛苦你了。”
“这是臣女应做的。”
苏玥只在一边低眉静静听着。
柏琼芳转而看向她,嘴角边噙着笑意,“这次绛秋能从中完全脱身,平安无事地回到朕和父君的身边,可多亏了缃绮护他。朕与父君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苏玥拱手,“陛下谬赞,保护七殿下乃臣女分内之事。”
柏琼芳看着她,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这一份感谢缃绮定要收下才好。”
说罢,她便将手边的一道圣旨交给陶雪薇,“这是朕的一点心意。”
陶雪薇恭敬地接过,宣旨,苏玥跪下接旨。
听陶雪薇一声声读来,苏玥脸色不变,果真是皇帝的赏赐,良田宅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丰富得让她眼皮直跳,即便是为了感谢她保护了皇帝的亲弟弟,也未免太过了……但她终归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问,谢恩接旨。
见她接过旨,柏琼芳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她拿起手边的另一道圣旨,起身,抬脚朝苏玥走来,在距她十步远的地方站定。“缃绮,朕这里还有一道给你的旨意。”
苏玥与她对视,情绪没有外露半分。
陶雪薇却像是不忍微微闭眼。
柏琼芳凝视着苏玥,那神情是身居高位者的高深莫测,“秦缃绮跪下接旨。”
苏玥眉心一跳,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她慢慢地曲膝,跪在了地上。
柏琼芳满意地看着,开口宣旨。
宫门口,朱敏在马车前转来转去,坐在马车上的阿威揭开车帘,摇头笑道,“你就别瞎转悠了,此番小姐跟殿下进宫见陛下和太君,定然不会这么快的。”
朱敏耸了耸肩,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她一下跳上马车,半蹲在车夫位置上,“阿威,你说皇帝会不会一高兴就赏咱们小姐个官做啊?”
阿威微微一笑,“这可不好说。”
“也对。”朱敏摸了摸鼻子,“毕竟咱们小姐也没做官的本事不是,不过赏赐是少不了的吧,好歹咱们小姐也是七殿下的妻主。”
阿威闻言略略拧眉。
朱敏见状,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阿威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小姐是不是安下心来,日后要好好地跟殿下过日子,再不打算脱离相府行走江湖了?”
这个嘛……朱敏“嘿嘿”一笑,“我是觉得无所谓,不管小姐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无条件地服从,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阿威轻轻点头,“你说得不错,若小姐愿意为了殿下留下,也是好的。”
可此时御书房内,跪在地上的苏玥却只觉得耳畔一阵轰鸣声,她抬眼看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柏琼芳,只觉是自己听错了那道旨意,她动了动唇,却只吐出短短的一句,“为什么?”
柏琼芳合上圣旨,沉声道,“朕的皇弟是天之骄子,理应由这天下至好的女子才能与他相配。而秦缃绮你,一则不过只是庶女,二则无父家相帮,三则自身平庸无奇,又怎么配得上朕的皇弟?”
苏玥眼带嘲弄,难道当初柏绛秋下嫁秦缃绮,你三皇女是持反对意见的吗?
既然如此瞧不上,为何要等到而今才说秦缃绮配不上柏绛秋?
配不上……
因这三个字便下旨让柏绛秋与秦缃绮和离,从此两人再无半分瓜葛,不觉得可笑吗?
她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镇定地答道,“臣女自知自身配不上殿下,但臣女定会尽心尽力对七殿下好,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柏琼芳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秦缃绮,朕和父君感念你对皇弟的好,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是两回事。”
苏玥垂下睫羽,盯着地板,脑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念头来,莫不是这桩婚事其实从头到尾都是……
她的瞳孔瞬间缩紧。
三皇女与陶贵君担心傻皇子柏绛秋会在此次政治斗争中受到伤害,便特意为他挑选了一个可以掌控的女子作为他的妻主。待日后大事能成,三皇女登上高位之时,再下旨令两人和离,重新为柏绛秋挑选一位合她意的妻主。毕竟,三皇女的亲弟弟和皇帝陛下的亲弟弟这二者比起来,明显是后者更加吸引人。即使柏绛秋是个傻子,也不必担心挑不出能让皇帝和太君称心如意的女子来。
想到这里,苏玥只觉心头一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俯身,“陛下一心为着殿下,也不过是希望殿下能够幸福,臣女和殿下现在过得很好,臣女想与殿下一直生活下去,一辈子敬他护他,望陛下能够成全。”
陶雪薇轻轻扣住自己的手心。
柏琼芳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听你这意思,是说朕没有依皇弟自己的意愿,是么?”
苏玥立即答道,“臣女不敢。”
柏琼芳挥了挥手,“也罢,就让你听听皇弟的想法吧。绛秋,你进来。”
听到这一声,苏玥跪立的身形忽地一晃,从她的视角可见,一双绣着精致纹路的白色缎靴踩了进来,往上是华贵的深蓝色锦袍,那人向柏琼芳行礼,声音是她所熟悉至极的,“臣弟叩见皇姐。”
柏琼芳道,“不必多礼,绛秋,你且告诉秦缃绮,对朕的这道圣旨,你意下如何。”
“禀皇姐,皇姐的意思就是臣弟的意思。”那声音如今听来再无半分傻气,温润,温和,磁性,语气把握得极为恰当,颇具风范,对于现代的音控而言绝对是难以抵抗的。
苏玥知道她该抬头去确认一下,可终究还是没有,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此刻跪在这里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
她是不够聪明,不能揣测人心,不能提前预见,但若到了此时还不明白,那她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其实话说回来,柏绛秋与秦缃绮倒是极为相配的不是么?两人都一样极其善于伪装,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看出暗地里受了不少嘲笑的傻皇子原来聪明能干得很,饱受世人耻笑的没用的秦二小姐竟然手握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苏玥忽地轻笑,道,“原来如此。”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抬眼,对上柏绛秋的目光,少年眸光仍旧澄澈,其间却褪去单纯,含着温和的笑意。她一时没有精力理会柏琼芳,只朝柏绛秋挑高了眉,“殿下,您就没有什么要对臣女说的么?”
柏绛秋注视着她,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他微笑道,“有。”
佑天国七皇子柏绛秋在十岁那年,御花园偶遇东明太女之时,因对方不在意他只是个傻子反而主动相护,对其生了好感。此后柏琼芳与陆云霓搭上了线,两人合作多年,柏绛秋也与陆云霓有了联系,得知柏绛秋只是装傻之后,陆云霓倒也并无多少惊讶。
两人相识多年,早已日久生情。
他送了她父君传给他的手镯,她许诺带他去东明国看那秋日开放的兰花。
柏琼芳与陆云霓的盟约也就因此变得更为牢靠,陆云霓助柏琼芳即位,佑天与东明联姻,柏绛秋嫁去东明,亦能相助陆云霓对付东明皇帝的宠君及皇女,待陆云霓继位之时,柏绛秋便是东明国的帝君。
陆云霓曾当着陶贵君和柏琼芳的面立下誓言,她此生此世只娶柏绛秋一人,即便来日她为帝,后宫亦只有柏绛秋一人。
而柏绛秋会嫁给秦缃绮,其一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将柏绛秋先摘出去;其二是为了劝服宰相秦菀站在柏琼芳这一边。
讲到这里,他的睫羽轻颤了下,仍是温声道,“我只是未想到,你会真的入了戏。”
在柏绛秋的计划里,他嫁给秦缃绮这个没用的秦二小姐,即便成亲之后,两人也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只要秦缃绮不干涉到他,他在相府里也依旧是个傻皇子,两人能够相安无事地等到柏琼芳登上大位下旨令和离之时。届时,两人便再无任何关系。
可惜,秦缃绮对他,却是真的上了心在对他好。
这个人与传言中的那位秦二小姐,又有诸多的不同。
但那又如何,于他而言,与先前计划的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苏玥的唇边轻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是啊,只怪她自己入了戏。
与安晓笙的这个赌约,她还记得她那时所说的话:小说里的爱情啊,喜欢上的那个人无论最初喜不喜欢TA,只要肯努力肯付出,总能得到对方的心,然后Happy Ending。
脑中突然响起了安晓笙的声音,“苏玥,这本名为《与君共赏山河色》的小说,结局的确是HE,不过,它的HE是指男女主角,柏绛秋与陆云霓。”
她叹息似地说道,“你输了。”
苏玥袖中的双手用力地攥紧了手心,低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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