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

第31章


商会一应章程,另有丁大人与洋人商约谈判的一应细要,大哥这想求请老弟主笔,不知老弟……”话头顿住,目光直盯俊逸。
见是这事体,俊逸由不得打个惊颤,酒也醒去大半,低头思忖应对。
“密司脱鲁,”马克刘脸色一沉,“连彭哥这张face(脸),你也不肯给么?”
“哪里哪里,”鲁俊逸连连拱手,“小弟拿德(no dare,不敢)。大哥欧德(order,吩咐),小弟欧比(obey,照办)!”
“俊逸,”彭伟伦从包中拿出一厚叠材料,“这是我拟定的部分条文,供老弟参考。”
鲁俊逸毫无退路,只好接过材料放进包里,算是正式应下了。
“OK,”马克刘举起酒杯,“good(好),come(来),drink(干杯)!”
“准克(drink)!”鲁俊逸举杯饮完,又倒三杯,起身道,“彭哥,马克兄,辰光不早了,在下不胜杯盏,今朝喝多了。”
彭伟伦、马克刘也不再多话,喝完杯中酒,送俊逸出来,目送他的车马渐去渐远。
“唉,”彭伟伦长叹一声,“我们这给俊逸出了一道难题啊。”
“彭哥,”马克刘有点惊愕,“我们这是抬举他,怎能说是出难题呢?”
“若是不出所料,查敬轩也该把这副担子压在他肩上了。”
马克刘先吃一惊,继而点头:“嗯,彭哥真是料事如神哪。方才观他face(表情),正是这般。”
彭伟伦道:“不是老哥料事如神,是那姓查的手下无人哪。”
“咦,”马克刘不解地望着彭伟伦,“彭哥既已料到,为何还让姓鲁的来写?天底下哪有一人支二差的理?”
“老弟呀,”彭伟伦脸色凝重,“我们与甬人这一搏,俊逸是凯曼(key man,关键人物)。俊逸一向与我们走得近,可身为甬人,俊逸又不能不为四明出力。姓查的如果得到俊逸助力,我们就无胜算了。”
“是哩,”马克刘连连点头,“彭哥算是把话头搁给他了。他那点儿洋行生意,多是彭哥引见的。要是此人不识相,他的生意也就come to end(做到头)了。”
“不瞒你说,我让他草拟这些东西,正是要他多个掂量。对了,你们怡和洋行不是有笔生意吗?”
“是笔大单子。彭哥放心,有小弟在,没有人敢与善义源争。”
“把这单子放给俊逸吧。”
“放给他?”马克刘张大了口,“彭哥,少说也有五万两啊!”
“你呀,”彭伟伦笑道,“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似你这般小气,何能成就大事体?再说,给他也只是个意向嘛。能不能做成,还要看这姓鲁的有否诚心。”
“是是是,”马克刘心领意会,“听彭哥的。”
鲁俊逸确实喝高了。
晕晕乎乎地回到家里,下车时又经风一吹,俊逸陡觉一阵恶心,赶忙跑到花园边,蹲在地上干呕几下,什么也没吐出。俊逸晓得个中厉害,狠下心来,将指头伸进喉咙,倒腾没几下,呕出一堆秽物,顿觉畅快一些。
俊逸上楼,正在书房里闷坐,外面楼梯声响,有人走上来。
“老爷,”齐伯端着一碗凉开水,推门进来,“漱漱口。”
俊逸接过碗,漱几下,吐进废物桶里,将剩下半碗水咕嘟几声全部喝下,放下碗,长叹一声,再次闷在那儿。
“老爷,哪能喝介多哩?”齐伯轻声问道。
俊逸朝他苦笑一声,依旧闷坐。
“有啥事体不顺心了?”
“是哩,”俊逸长叹一声,“遇到大坎了。”
“多大个坎?”
“算是天大吧。”俊逸一脸苦相,“齐伯呀,不瞒你说,茂升钱庄是死是活,俊逸此生是荣是辱,全都堵在这道坎上了。”
“哦?”齐伯心里一揪,老眉结成两团。
俊逸再次苦笑:“不讲这个吧。瑶儿睡没?”
“怕是没呢。她一直守望着你,方才还听到她与秋红说话来着。”
“唉,这孩子!”鲁俊逸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二人下楼,走到院里时,齐伯压低声道:“老爷,迎黑辰光有客人来了。”
“哦?”俊逸略略一想,“是挺举吗?”
“是哩。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人,差不多年岁,说是他舅表弟。”
“人呢?”
“没候到老爷,我安排他们先去歇了。”
“安置哪儿了?”
“后院里。”齐伯应道,“前几日你说有男眷来,要我腾个房间。我估摸这个男眷是挺举,就又加张床,让他俩暂去歇了。如果老爷另有安排,明朝再换。”
“没啥安排了,”俊逸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有点不耐烦,“就让他俩住吧。”
在楼下别过齐伯,俊逸走上闺楼。
楼道里漆黑一团,没有一丝声响。俊逸以为碧瑶睡去了,长吁一气,正要拐向自己寝处,啪的一声,闺房的电灯亮了。紧接着,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的碧瑶欢快地大叫一声“阿爸——”,冲出房门,一头扑进他怀里,双手勾牢他的脖颈。
“瑶儿?”俊逸抱起她,半是嗔怪道,“介晚了,哪能还没睡呢?”
“阿爸,”碧瑶嗲道,“人家这不是在等你吗?阿爸,你哪能介晚才回来?想死瑶儿了。”
俊逸把她抱回房里,放到床上,盖上被单,坐在她的床沿,轻轻拍道:“阿爸有事体呀。”
碧瑶夸张地连嗅数下:“阿爸,你喝酒了!”
“是哩,威士忌。”
“啥是威士忌?”
“是种西洋酒,烈着哩。瑶儿,快睡吧,这都小半夜了。”
“哦,”碧瑶点头,“怪道酒味冲哩。”
“瑶儿,睡吧,这都大半夜了。”
“阿爸,我这求你个事体,你应下了,瑶儿立马就睡。”
“你讲。”
“天一黑,你就得回来,甭让瑶儿苦等。”
“这……”俊逸苦笑一声,“阿爸还有应酬呢,事体多呀。”
“不嘛。”碧瑶翻身坐起,勾牢他的脖子,嗲道,“瑶儿要你天一黑就赶回来,你得保证。”
“好好好,”俊逸没辙了,“阿爸保证。好了吧,乖乖躺下,快睡。”
碧瑶满足地躺下,不一会儿,就在俊逸的轻拍下打起甜蜜的鼾声。
望着女儿甜甜的脸蛋,俊逸轻叹一声,拉灭电灯,摸着黑,小心翼翼地走向前楼自己的房间。
翌日,早饭过后,齐伯领着挺举、顺安走进前院客堂。
早在等候的俊逸起身迎道:“不好意思,昨天回来得太晚,慢待二位了。”
“鲁叔客气了。”挺举拱手道,“是晚辈不期而至,冒昧打扰。”
“呵呵呵,”俊逸笑道,“一点也不冒昧。鲁叔算准你近日要来,两天前就把房舍为你备下了,不信你问齐伯。”
“咦,”挺举大是惊愕,“我来与不来,鲁叔哪能晓得哩?”
“实话告诉你吧,鲁叔早在两个月前就已晓得朝廷取消科举的事体了。科举的路既已堵死,来上海跟着鲁叔干是摆在贤侄前面的现实大道,贤侄是聪明人,不会看不明白。”
“鲁叔,”挺举仍旧没缓过来,“你既已知晓,为何没对我吐露半个字哩?”
“这个嘛,”俊逸呵呵又笑几声,“是我有意没讲。不是鲁叔存心要贤侄白走一趟,而是贤侄与常人不同,走一趟会有走一趟的益处。不见黄河心不死嗬。”
俊逸的言外之意显然是指挺举一家的科举情结,挺举听得明白,微微点头:“是哩,晚辈走这一趟,确实见到黄河了。”
“见到就好。”俊逸笑了,“贤侄此来,可有事体要鲁叔帮忙?”
“晚辈是来还贷的。”
“哦?”俊逸身子倾前,“那点洋钿你没有花,这全带来了?”
“不是。我花光了。”
“哦。”俊逸吁出一气,朝他点下头,看向顺安,佯装不知,“客人是……”
“回禀老爷,”顺安深鞠一躬,拱手道,“晚辈傅晓迪,余姚人氏,挺举姆妈是我嫡亲姑妈,挺举是我嫡亲表兄。晚辈与表兄为同科生员,前几日共赴大比,本欲一展宏图,不想科场取缔,前路渺茫。闻表兄投奔老爷,晚辈相随而来,欲求老爷指引生路。”
俊逸眯起眼睛,将他上下一通打量。
顺安微笑以对。
“嗯,”俊逸点头道,“眼下倒是需要人手。你有何特长?”
“敢问老爷,你需要何种人手?”
“不拘一格,但凡人才,尽皆欢迎。”
“老爷既有此说,”顺安再次拱手,侃侃言道,“晚辈就毛遂自荐了。晚辈饱读诗书,精通算学,颇爱账务,记性超强,亦通权变,待人接物略知礼数,不知算不算人才?”
顺安如此言语托大,倒让俊逸吃一大惊,眯眼盯他一阵,爆出一声朗笑。
顺安晓得他笑的是什么,依然保持镇定。
“照你这讲,”俊逸敛起笑,言语揶揄,“当是难得一遇的大才嗬。”转对齐伯,声音洪亮,“齐伯,给这位大才请只算盘!”
齐伯拿来算盘和一个账本,摆在顺安面前。
俊逸指给顺安道:“你把账簿上的所有数字,从头至尾加一遍,打总儿报我。”
“好咧。”顺安双手接过账册与算盘,摆开姿势,两眼盯住账本,一手翻页,一手在算盘上翻飞,待页码翻完,合上账本道,“回禀老爷,账册上打总儿是四百五十七两七钱。”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