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

第58章


马叔是故意不提醒你,马叔就是让你败掉他的钱,让你败死那个姓鲁的!小娘比哩,我就不信,他的命真就那么好,他就真的能够一直发财!”马掌柜恨恨地倒酒,将酒坛子在桌面上磕得咚咚直响。
“马叔呀,”挺举摇头长叹,“我讲句不该讲的,你介大年纪了,这还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哩。”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咦,”马掌柜小眼圆睁,“我哪能个过家家哩?你小子讲话得个分寸,他姓鲁的——”打住话头,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气灌下。
“马叔呀!”挺举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口菜,送到嘴边,却不吃,眯眼望着振东。
“讲呀!”振东急不可待了。
“你真想败掉鲁叔?”
“那还有假?”振东来劲了,“我马振东这辈子就和这姓鲁的飙上了,不败光他,我不姓马!”
“马叔呀,”挺举轻轻摇头,“晓得啥叫螳臂当车不?似你这般,莫说是一千两,纵使三千五千两,于鲁叔都是拔根毛哩!不瞒你讲,鲁叔得知收米赔钱,当下给小侄六千块洋钿,四千八是买米的,另外一千二,全都交给小侄周转谷行哩!”
“唉,”振东长叹一声,“这姓鲁的有钱呀,这姓鲁的防着我呀!”猛地一怔,两眼放光,“姓鲁的防的是马叔,却不是贤侄,贤侄你——”
“马叔,”挺举摆手止住他,“小侄晓得你想讲啥,小侄此来,不是讲这讲那,而是来讨马叔一句话!”
“你讲!”
“马叔是想一辈子就这般过吗?就这般醉酒,赌博,住这小阁楼,让人骂作瘪三,活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你小子,想说啥,直说就是,拐弯抹角做啥?”
“小侄此来,是想与马叔做桩大买卖,让人瞧瞧马叔究竟是不是个孬种,是不是个醉鬼!”
“哦?”振东盯牢挺举,“啥大买卖,你讲讲!”
“小侄得到绝密消息,就这辰光,印度正闹饥荒,市场上无米可买。而我们这儿呢,大米丰收,粮价奇低。如此巨大商机——”挺举故意顿住。
“这……跟我们有何关系?”
“马叔,小侄在想,如果我们大量囤米,坐等收米之人,岂不是笔大买卖?”
“啥人会来收米?”振东眉头拧起。
“洋人哪。只有洋人才能把米运到印度。”
“印度饥荒?洋人收米?”振东自言自语几句,凝眉沉思,有顷,蓦然抬头,指挺举笑道,“哈哈哈,你小子异想天开呀。哈哈哈,我说挺举,你这叫啥?叫赌,晓得不?”
“是场赌。马叔不是爱赌吗?怎么样,陪小侄玩这一把。”
振东长吸一气,眼睛眯起,有顷,伸拇指道:“你小子,是个人才,姓鲁的请到你小子,慧眼识才哩!不过——”
“马叔请讲!”
“你这想得不错,可姓鲁的未必肯听呀。甭看那人生意做得大,胆子却比耗子还小,平生只求一个字,稳!再说,前番你已经让他吃过亏了,他还会继续信你?”
“鲁叔那儿,由小侄去讲。如果不出意外,鲁叔或会听从呢!”
“哦?”
“眼下茂记被粤商逼到墙角,鲁叔无路可走。前番开会,鲁叔讲,茂字牌的所有洋行生意,全让广肇卡死了。鲁叔要各个行铺广开门路呢。”
振东长吸一气,闷思有顷,咚一拳砸在桌上:“好!只要姓鲁的肯听贤侄,马叔就豁出老命,赔贤侄玩宗大的!别的不敢吹,方圆五百里的所有米市,没有马叔不晓得的!”
“谢马叔了。不过,小侄得与马叔约法三章!”
“你讲!”
“从今日起,马叔必须戒酒,戒赌!”
“这才两章!”
“对此事绝对保密,任何人也不可泄漏!”
“好!”振东长吸一气,捏紧拳头,“马叔答应你了!不过,挺举呀,顺便也讲一句,这桩事体,你也不可让姓鲁的晓得马叔在里面掺和。一则是不让姓鲁的起疑,二则防个万一,就是事体砸了,你多个退路,只管眼睛一闭,把所有事体搁在马叔身上。反正马叔是只死猪,天王老子也不怕。要是事体成了,你就成全一下马叔,让马叔也在这上海滩上出口恶气!”
“成!”挺举端起酒碗,正要碰,似又想起什么,心里一沉,“马叔,仁谷堂挤对粮农,压低进价,大赚黑心钱。我们若是抬价收米,势必与仁谷堂过不去。仁谷堂掌控米粮公所,我们若和公所签有契约什么的,他们来找麻烦,哪能个说辞哩?”
“呵呵呵,”振东笑道,“说到这个,你得敬马叔酒了!”
“哦?”
“茂平的会费全让马叔赌了,仁谷堂收不到钱,前年就把茂平除名,我们眼下和他两不搭界呢!”
“呵呵呵,”挺举两眼放光,举碗道,“马叔,真有你的,来,为这场豪赌,干!”
在大多数粮农含泪泊靠于各大米行的埠头时,挺举跟在齐伯后面,第一次豪情满怀地踏上通往俊逸书房的楼梯。
听到脚步声,俊逸迎出门,握住挺举的手,将他让进书房,指着早已放好的客位:“挺举,坐坐坐!”
挺举坐下,乍一抬头,目光自然就落在对面墙壁的双叟字画上,整个身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微微一颤。
俊逸感受到了他的这一颤,抬头望向书画,呵呵笑道:“挺举,这是你阿爸的,永远都是,只要你愿意,随时就可拿走!”
挺举没有笑,朝他拱手道:“鲁叔,小侄……不是为画来的。再说,此画既是先父输给鲁叔的,它就属于鲁叔。属于鲁叔之物,小侄无权擅取。”
“好好好,”俊逸朝他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你这讲讲,大中午的过来寻我,想必是有重要事体。”
“是哩,小侄想请鲁叔做笔生意。”
“讲讲看,是何生意?”
“大米的生意。”
“呵呵呵,”俊逸笑了,“我已经任命你是谷行执事掌柜,也就是实际掌柜了。谷行里的生意,你全权做主就是。”
“鲁叔,我想做的这事体很大,必须鲁叔支持。”
“有多大,讲讲看。”
“我想把上海及附近米市的所有新米,能收购的全部收购。”
“啥?”俊逸目瞪口呆,盯他看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转向齐伯,“这这这……你疯了?”
“老爷,”齐伯笑了,“你让挺举讲完。”
“鲁叔,”挺举从袋中摸出麦嘉丽的电报,“请看这份电报。”
俊逸拿过电报,看几眼,皱下眉头,放在几案上。俊逸会讲几句洋文,但都是洋泾浜英语,对这电报是无能为力的。
“鲁叔,我查问过了,这电报上讲的是,印度气候失常,旱涝交替,正在闹大灾,市场上无粮可买,有洋人从我这里买米五十石,运往印度救急,这封电报是我特意求来的。”
“印度远在南洋之外,与我们隔着万水千山,八竿子也打不着哩!”俊逸再次皱眉。
“鲁叔,”挺举不急不忙,“洋人远隔重洋,不也跑到我们中国,这在与我们中国人做生意吗?”
“这……哪能对你讲呢?”俊逸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南洋诸国皆是米仓,即使印度闹灾,附近也有的是米,印度人不会舍近求远,坐等我们从这里把大米运去。”
“鲁叔,”挺举从容应道,“听麦小姐说,印度灾情已有两个多月,她的天使花园开始还能撑,这辰光却撑不下去,说是要断炊呢。照此推算,如果南洋诸国大米丰盛,两个月来当能平抑印度物价。因而我想,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南洋诸国要么也遭大灾,要么所产大米不足以供应市场。再从大理上去推,印度属于南洋,既然印度气候异常,其他国家想必好不到哪儿去。”
俊逸陷入长考,两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几案,摸出烟斗和雪茄。齐伯摸出火柴为他点上,同时走到一边,将房门、窗门全部打开。
“那……”俊逸深吸一口,看向挺举,“即使这生意能做,我们哪能卖去?言语不通,对南洋更是一无所知。”
“鲁叔,”挺举缓缓应道,“听麦小姐讲,印度米价飞涨,比往年高出三倍以上,一些地方甚至高出五六倍。更糟糕的是,市场上严重缺货,有钱也买不到。我们这里有米卖不出,印度有钱却无米可买,如此商机,相信上海滩的洋行不会无动于衷。”
“你是讲——”俊逸猛地一振,“我们把米囤起来,坐等洋人来买?”
“正是。”
俊逸长吸一气,将烟斗含进嘴里,却没抽烟,只将两只浓眉锁起,长考有顷,抬头道:“听说仁谷堂开始收米了。”
“是哩,昨日开始收的,各米行是统一价,一石三块八,比去年的五块低一块二。”
“小娘比,姓彭的够狠!”
“是哩,粮农们都在流泪卖粮。”
俊逸又吸几口,将头转向齐伯,目光征询。
“老爷,”齐伯朝他笑笑,“即使印度不闹灾,丰年储粮,也是千古买卖。”
“晓得了。”俊逸点点头,转对挺举,“此事体确实重大,你先去做个预算,要收多少米,需要多少钱,有个筹划。我这也琢磨一下。”
“好的,我等鲁叔吩咐。”挺举拱拱手,起身告辞。
俊逸长考一日,于次日午后使齐伯召来挺举,开门见山道:“挺举,你的方案出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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