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领土争夺战

第185章


  后队隐约传来欢呼声,是压阵的队伍也赶到了战场。他们的到来令操作抛石机的匠兵们尤其兴奋。因为他们带来的辎重中,有满满五大车石块,这使一直在附近找不到合适石弹的他们终于可以一展身手。
  “都瞄好了,集中打城楼右边的那块墙,”袁德骑着马在自己地盘上来回奔驰,发号施令,好不威风,“省着点用,这可是弟兄们从四十里外辛苦拉来的!”
  大的石头直接发射,小的石头用网兜裹了,造成更大的石弹。
  趁抛石机间歇之机,守军纷纷在女墙后面站起身来,用更加密集的箭矢攻击靠近城墙的唐军。唐军在加紧破门的同时,也以密集的箭雨还以颜色。
  “将军,马锏说什么也不来,”气喘吁吁的阿史摩乌古斯在李天郎面前勒住马,“他说他拿下怛罗斯再带功前来面见你!”
  李天郎咬咬嘴唇,无奈地吐口气:马大元的儿子就是马大元的儿子!
  “嘭!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的石弹击中箭痕累累的城墙,整座墙连同城楼开始筛糠似的颤抖。有一弹射得很高,直接命中了城头,在飞散的烟尘和尸首中,齐整的城牙子被打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豁口。
  唐军的呐喊和金鼓声达到了顶峰。
  第三轮打击只进行了一半,怛罗斯南墙就在一声痛苦的崩裂声中倒塌了!
  中军皂旗挥动,鼓声大噪。
  跳荡兵闪出牌车的掩护,刀枪并举,在各自队旗带领下向豁口处蜂拥而去……
  “本城旦夕不保,殿下你率军突围吧,我这些勇士,会舍命保护你!”乌芝那和塔立丹紧紧拥抱,“我领军拖住唐人,别忘了给我们报仇!”
  塔立丹涕泪横流,“不,亲爱的姐夫,怛罗斯是我的城池,我将与之共存亡!你比我会打仗,他日复仇,用处比我大!你自突围去,我来掩护你!”
  “混账,你可是王室最后的血脉!”乌芝那的声音在唐军进攻的怒潮中时断时续,“快往北门走,速与大食联军会合!哼,别再信任突骑施人!”
  “哗啦!”南门破碎了!第一股唐军冲了进来。
  “走!快走!否则大家一起葬身此处!”乌芝那狠狠推了塔立丹一把,转身高呼,“勇士们,随我来!”
  “姐夫!姐夫!”塔立丹被随从扯住。城内堆积如山的辎重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遮住了他的视线……
  “烧了!把所有的一切都烧了!”塔立丹像疯子一样叫喊起来,“让整个怛罗斯化为灰烬!”
  背插白旗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大食人的大军已距此不过二十里,其行军队伍绵延数十里。昭武胡人的旗号夹杂其间,人数当近十万,声势甚为浩大。
  高仙芝听了只是咧了咧嘴。
  众将知道决战在即,都屏息听他号令。
  “那就不追击逃出城的贼军了,鸣金收兵!”高仙芝习惯性地去扶腰间的佩刀,却落了个空,不由皱皱眉头,哼了一声。“保大军抽八百士卒并军械粮秣交田珍领,留守怛罗斯,其余各部退河右岸扎营结阵!”
  众将行礼应命而去。
  待众人散去,高仙芝才取了空空刀鞘,往身后别奏手里一扔,“取本使的宝刀来!”一把新的横刀递了过来,兵器用麻布加涂漆做成的外弢包裹得很好,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高仙芝拆了外弢,将横刀掂了掂,三下两下系在腰间,长长舒了口气。“传令李天郎,结营后立刻将那个大食俘虏送来中军大帐!”
  “留八百孤军于怛罗斯,大将军有何用意?”李嗣业忍不住出言问道,“对方大军转瞬即到,区区八百人……”
  虽然高仙芝不会向对待别人那样拿眼睛瞪李嗣业,但如果他睬也不睬你,那还是知趣收声为妙。于是李嗣业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跟在高仙芝的后面退过河去。损失的大纛还没来得及补上,高仙芝的四周少了很多鲜明的色彩,仿佛凤凰被拔了最美丽的羽毛,节度使的威风也因此消减不少。
  颇有点铩羽而归的意味,李嗣业想。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帐前听令你当耳旁风,连本军使的令都不听,好大的胆!”李天郎声色俱厉地呵斥浑身血迹的马锏,“想得鱼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脑袋!”
  马锏低头跪在地下,咝咝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不敢说。他的腿边,摆着三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和他一块儿的一队弟兄,头一批登上了怛罗斯城头。
  “伤到哪里没有?”李天郎揪住马锏的红抹额,低声问道,“怎的不戴头盔?”
  “仰攻城头,头盔碍事,小的给了别人了!”马锏怯生生地回答,“就伤了手臂皮肉,已然包扎……”
  “到长骑队来吧,留在我身边,”抓起马锏受伤的手看了看,李天郎松了口气,“我另派人接替你队正之位。”
  “谢将军厚意,但某曾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望将军成全!”马锏倔强的神情与其父如出一辙,“此乃家父言传身教,嘱某万万牢记之铁律!”
  李天郎将马锏的头往后一扯,双目直直盯住,“你再说一遍!”
  “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此乃家父谆谆教导,听闻承自将军本人也!”马锏头皮吃痛,但声音却是愈发高亢,“某决死不敢忘!”李天郎背过身,半晌才挥挥手,“滚吧!”
  马锏欢天喜地叩首,跳将起来,又听得李天郎喝一声“慢着!”赶紧又跪下。
  “乌古斯,把我那套锁子甲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李天郎走开了,“穿在里面,外面再套铠甲,别忘了,狗东西!否则打断你的腿!”
  赵淳之掩埋好大食人的尸体,回来向李天郎复命。正好看见马锏扛了一挂锁帷子擦着眼泪过来,看见赵淳之,马锏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忙脚乱地跳上马,礼也忘了行,飞般跑了开去。尾尘中飘来一段苍劲的《朔风曲》: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嘿呀!觅个封侯!
  “善哉,善哉。”赵淳之闻声看看,是方才被自己弟兄抓住的一个汉人和尚。一个和尚单人独骑地出现在大食人控制的河中,两军交战的战场,自然极有奸细的嫌疑。“此歌虽慷慨激烈,然杀孽太重,你杀我杀,杀个没完,以臭皮囊换臭名利,阿弥陀佛!轮回轮回!”
  “你个臭和尚,聒噪个啥?”押解他的士卒推搡他一把,“我看你就像奸细,待会看将军怎么处置你!”
  和尚也不争辩,摇摇头,不再说话。
  抓住他的时候,这个和尚居然还不忘为掩埋的尸首念经超度。除了一匹老骆驼,搜了他的身,只有一包经书口粮,别无长物,似乎真的是个以玄奘大师为楷模的修行者。
  和尚的眼光似乎被什么吸引,赵淳之循之望去,原来是那个被俘的大食人。李天郎居然叫人松了他的绑,让他跪地向西方做奇怪的祷告。
  “伊斯兰,穆斯林。”和尚收回了目光,喃喃念道,低头合十,神色凝重,不知想到了什么。
  大食人虔诚地以头叩地,嘴里同样喃喃念诵。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衬出他轮廓分明的面庞,那双深深眉骨下的眼睛,放射出圣洁坚定的光芒。叩首完毕,大食人直起身,向西边好一阵呆望,是在和他们的神灵交流么?
  赵淳之知道李天郎历来尊重本营各胡族士卒的信仰习俗,允许萨满巫师和占卜在军中隐蔽做法。虽然这些神鬼灵变之举被严格限于誓师、送葬和疗伤,但这已经是违反大唐军纪的行为。照大唐军律之十七条五十四斩第七云: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可李天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件事上妥协了自己一贯坚持的军纪,有时候甚至自己也参与到各种神鬼仪式上去。就算是鼓舞士气,他也太冒险了,赵淳之一直不能理解。你看,现在居然同意敌人当着众士卒的面做祷告,真是……
  做完礼拜的大食人慢慢站起来,神情又恢复了漠然和冷傲,他面带轻蔑地将手往吕乌镡面前一伸,满不在乎地让骂骂咧咧的吕乌镡重新将自己捆起来。眼光只是向已转身走开的李天郎处扫了扫,轻轻点了一下头,但是李天郎没有看见。
  赵淳之注意到这幕,心里一动,似乎悟到什么,但又理不清楚,和李天郎在一起,经常有这种似有所悟,但又不明就里的感觉。见李天郎往自己处来,赵淳之赶紧下马,站好挺挺腰杆,行了礼。
  “本部亡者,尸身可都运回?”李天郎问道,“大食人的尸体可尽皆安葬?”
  “皆按将军令妥善安置。”赵淳之拱手应道,“吾部战殁之二百六十一人,尸身已运回。另收得大食人尸身六百一十三具,皆葬于河边高处,立白石为记。”
  “好,”李天郎喃喃道,“战士就应该埋身于生前鏖战之沙场……大食人笃信异教,死必土葬,我等虽为敌手,但应尊其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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