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雷钦失踪了，这话说得委婉，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生机渺茫，落入巨蟒口中，还能活命吗？整整十五天了，雷家当日便派出大批人马上山搜寻，不是做做样子敷衍了事，他们搜得认真仔细，来来回回无数遍，将本就不大的山头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仅仅探查出了水潭的深度，约三百来丈，这表面看起来不过十多米半径的水潭竟有如此深度，当真奇特，水潭是天然形成，下方别有洞天，一个个岩洞相连，远比表面宽阔得多。在雷双儿的一再央求下，终于有人冒险潜入水潭，面对着数不清地幽暗洞口毫无办法，而且他们也无法潜入水潭底部，最终无功而返，此事一天天过去，雷家为了他如此兴师动众，多半还是老夫人听说是他救了自己的孙女，十五天不分昼夜的搜索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而且这事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雷钦的死，那是十之八九，现在有没有化为巨蟒的排泄物都难说，今日，老夫人决定撤回人马，少了一个雷钦，对于雷家无关痛痒，虽然老夫人曾因为那位前辈的关系对他另眼相看。整个雷家乃至这个世界，又有几个人真正在意雷钦的死活呢？
    雷钦家中，苏雅女泪眼婆娑，早已红肿了眼眶。
    “婶婶，你不要伤心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把小钦带出去，他也不会出事，我……”雷双儿说着说着也有些难过，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双儿，别说了，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苏雅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雷双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出去。苏雅女的难过，她难以体会，苏雅女在雷家本无地位，虽然顶着二夫人的尊贵头衔，可是雷翔早死，她又无儿无女，没有顶天的丈夫又不能母以子贵。雷翔出事的那年她不过只有二十岁，留在雷家守寡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和雷翔的感情，更多的却是家里人的意见，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嘛，有了雷家这座大靠山，行事自然方便多了。她注定要孤独一生，这几年，雷钦便是她的唯一，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只是没想到雷钦也是这般薄命，想到夭折的雷钦，这个苦命的孩子，她地眼泪又有些忍耐不住。
    雷钦真的死了吗？也许？没有也许！他要是那么容易死，五年前就该在静河中喂鱼了。
    好吧，回到半月前，从雷钦被巨蟒吞入腹中说起。巨蟒的肚子中空气不足，雷钦感觉到一阵气闷，而且全身各处皮肤都被一层粘液覆盖，并且传来阵阵被火烧一般地灼热疼痛，那是巨蟒肚子中的胃液，这些疼痛还不算最难受的，自己胸腹上被巨蟒獠牙穿透地两个伤口才是最致命的，巨蟒的獠牙得有多粗多长，刺进雷钦的肚子几乎便要贯穿他的身体，而且巨蟒还在他身体里注入了毒素，现在他的内脏严重受损，毒液流遍全身，要是一般人，早就一命呜呼，等着被消化了。但是很奇怪，雷钦受了重伤中了剧毒，他竟然只是感觉到头昏脑胀，意识模糊，没有晕厥过去，此时此刻，他没那个心情想为什么，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全凭本能。
    黑暗中，雷钦紧闭双眼，随着巨蟒的摇摆扭曲，他的身体也跟着摆动，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愈加难以忍耐，他想歇斯底里地咆哮，却喊不出声，张不开口。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绝望和无力。
    忽然，巨蟒停止了游动，雷钦弯曲着身子在停止了挣扎，四下静谧，巨蟒胃壁悄然蠕动挤压，雷钦没有动，黑暗中，他静静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平稳、坚定而有力。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燃起，如若沸腾了全身血液，这撕心裂肺的痛苦远远盖过身体各处受到的伤害，雷钦不顾一切地疯狂挣扎，他没有看到，黑暗中那一丝微弱的亮光，光线逐渐拉长，不多时，巨蟒藏身的山间洞穴传出了一道雷鸣般地炸响，接着又是阵阵满含痛苦的巨蟒嘶鸣，巨蟒疯狂扭动躯干撞击岩壁，身体中部某处皮飞肉绽，鳞片脱落，汩汩鲜血从焦糊的皮肉间不断浸出。
    原来，雷钦藏在身上的那一粒天雷珠不知道怎么就被引发，并且在这个关键时刻爆炸开来，从巨蟒最脆弱的身体内部，直接将它炸得晕头转向，若非妖兽天生肉体强悍，只怕就是这次爆炸就将它从中炸为两截。巨蟒尚且如此，雷钦就更严重了，他把天雷珠放在腰间，近距离地爆炸，直接就将他的腹腔炸为一片焦炭，他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肚子的存在了，噗通心跳声依旧持续坚挺，对于痛苦，他已然麻痹。
    汩汩猩红地鲜血灌满了巨蟒地胃部，雷钦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掺杂着自己血液和巨蟒胃液的血液，腥甜入口，身体内部无尽的灼热感似乎有所减弱，雷钦刹那间舒服了好多，不知不觉间，心跳速度竟然快了一拍，雷钦感觉更口干舌燥，急需这甘甜血液止渴，又是一大口血液入喉，现在他整个腹腔只剩下一片焦糊，不知道还有几条肠子几块血肉，这些喝进肚子的血液又是如何得以吸收呢？他不知道，只觉得喝下这甘甜的血液自己很舒服。就在喝下这些混杂的血液之后，他心脏加剧跳动，本来只剩下半个的胃腔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修补，最开始总有大部分的血液从胃腔流失，不一会儿，胃腔修复如初，所有的喝下的血液都在被高效吸收。
    巨蟒尚未结成妖丹，一身精华全在这血肉之中，着实是大补之物，而且这血液也有解毒功效，雷钦越喝越起劲，缓缓恢复了意识。这时，他头部附近的血液已经被喝干，原本犹若婴儿喝奶一般安详的雷钦霍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黑色的眼眸早已变成血红，并散发出点点猩红的光芒，他猛然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插入巨蟒的身体，狠狠撕扯，又是汩汩鲜血浸透，他蜷缩身体，疯狂吮吸，撕咬，如若一头嗜血的凶兽。
    至始至终，巨蟒都在嘶鸣咆哮，疯狂扭动躯干撞向岩壁，想要将雷钦震晕或是震死在肚子里，甚至它都不惜一口咬向自己的身体，它已经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只是这些对于已然疯狂的雷钦毫无作用，他只顾埋头撕咬，吸吮那让他着迷的甘甜血液。他的肚子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怎么填都填不满，他开始在巨蟒的身体里移动，一路撕裂拉扯，吸吮吞咽。
    扑哧一声，雷钦撕开了巨蟒尾巴上的皮肉，匍匐着身子从巨蟒身体里爬了出来，点点星光率先印入他猩红的眼眸，那不是星光，而是岩洞中某些矿石和水滴地反光，在这不知名地山洞中，真正发光的是那岩洞深处一口金黄的泉水，雷钦使使劲，发现自己根本直不起身子，身旁的巨蟒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哀鸣，半个身躯都干焉下去，生机断绝，活生生让雷钦吸干了大半血脉，绝望死去。
    雷钦向着泉水爬了过去，靠着泉边的岩壁坐了下来，借助金色微光，扫视了一圈，这是一个普通的潮湿岩洞，顶端一根根岩柱悬挂，不时有水滴滴落，发出嘀嗒声响，除了身旁这口发光的泉水和不远处的巨蟒，一切寻常之至。雷钦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疼痛难忍，他不自然地埋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又是一阵呲牙咧嘴，两臂皮肤早已被巨蟒的胃液腐蚀，又被雷珠近距离轰炸，本就纤细地胳膊便只剩下一层薄薄血肉缠绕于白骨之上，森森白骨血迹斑斑，胸腹间一阵寒气逼来，只见整个腹部空空荡荡，肋骨外露，残余着些许血肉和内脏静静蠕动，整个肠道完全被摧毁，仅剩下背部粗壮的脊柱支撑着上半身，透过胸腔斑驳地血肉间，他甚至清晰看到了自己不停跳动的心脏，这个拳头般大小的心脏，此刻依旧搏动得那般有力，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雷钦看着自己残破不堪地身体，不知不觉竟然发起了呆，他没有觉得害怕恐怖或者恶心，只是忍不住想到，一个人伤成这样还能不死吗？普通人伤成这样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能还像他这般静静坐着欣赏自己的心跳。雷钦是普通人吗，当然不是，他究竟算不算个人都难说。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全身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块块翻卷的血肉暴露于空气中，腹部空洞，唯有一颗完好的心脏有力搏动，再加上那一双猩红的眼睛，寻常人看到吓也吓死了。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些累了，靠着岩壁，一阵困意袭来，他一头栽倒在旁边那口金色泉水中，刹那间，金色泉水也被染上一层鲜艳的血红而变得金红，异样的灿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