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朕碗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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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夏末秋初阳光甚好的庭院中,一个身穿小尼姑青袍的粉嫩小人儿张着双臂跌跌撞撞的走向庭院中坐在藤椅上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青袍加身未施粉黛却依旧掩不住倾城绝色之姿,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刻扬起笑容自然的张开了双臂。熟练的接过小人抱在怀中亲昵的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留下一吻说道,“今天可有跟清欢姑姑学认草药?”
    “她哪里肯跟我学认草药?”不远处的清欢看着那个小人儿一脸笑容伸手擦掉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说道,“这个小妮子将我好不容易收拾好的草药都混到了一起,害的我又分拣了一遍。木羽,你这般温柔如水的人怎的生出了一个这样顽皮的小女娃?”
    那小女娃听到清欢的声音,在女子怀中挣扎起身扑到清欢腿边一把抱住她的小腿撒娇道,“清欢姑姑,你不喜欢子衿了吗?”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清欢一边无奈摇头一边抱起子衿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下,“偏你这小魔头又是生的这样讨人喜欢,让人怎么生的气来?”
    藤椅上的女子侧耳听着女儿和清欢的对话浅笑,想起了自己在家时的情景——
    从前未嫁入皇宫前,在丞相府时她还不是如子衿一般调皮胡闹?嫁入皇宫之后更是被那个男人宠的上了天。
    想到那个男人,女子脸上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原以为在这清净的山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慢慢将他淡忘。可偏偏事不遂人愿,时间越久,她脑海中他的影像便越深。
    三年多过去了,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幼稚,他的呵护宠溺,那些原本沉在心底的记忆全部被她翻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娘,你是在想爹爹吗?”子衿看着陷入沉思的女子趴在她怀中轻声问道,“我爹爹长什么样?”
    “你爹爹......”那女子眼睛空洞的看着远方,伸手在子衿的脸上描摹着微笑道,“是个很英俊威武的男人。不知我的子衿是长的是爹爹还是像我呢?”
    “反正我瞧着,这小子衿与你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清欢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赞道,“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清欢惯会宽慰我。”那女子掩嘴微笑时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转头道,“是师太回来了么?”
    坐在庭院中与清欢相谈甚欢的女子正是三年前坠落悬崖大难不死的秦栩栩。只是那次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再没见到光明。
    从一开始的排斥灰心失望,到后来的抱起希望喝下各种汤药依旧不见好转,到现在平心静气的接受眼盲的事实。山中清寡的日子让秦栩栩仿佛凤凰涅槃一般越发淡然娴雅。
    尤其是生下女儿子衿之后,秦栩栩更是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再无所求。
    其实,眼盲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带来,至少,让她的耳朵异常的灵敏。
    果然,迈进院门的师太声音传来,“子衿,看婆婆给你带了什么?”
    “鸡蛋果子!”子衿惊喜的声音让这个小院中充满的生机,“婆婆对子衿最好了!”
    秦栩栩十分歉然的起身,“师太收留我们已是佛心慈悲...现在又给子衿买这些荤腥…实在坏了寺中的规矩。”
    “你并非我佛门弟子,跟我们一起遵守清规戒律已属不易。”妙逸师太将手中的鸡蛋果子递给子衿,慈祥的笑笑,“子衿还小,成日吃青菜怎么行?”
    “师太今日下山,可有将那些刺绣卖出去?”秦栩栩其实心中十分歉疚,因为眼睛看不见之后很多简单事情都无法帮忙。而她以前会的那些琴棋书画在这荒山的尼姑庵中实在没有什么实质的用武之处。
    后来,她便想出了绣一些绣品让师太下山时找有缘人卖掉换些银钱贴补寺庙中的日常开销的法子。
    可事情总是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尤其是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来说,刺绣更是堪比登天。为了能绣出好看的刺绣,秦栩栩的一双手早已不是当年养尊处优时的白皙细嫩。在几乎将手指戳穿之后,她终于练就了不用眼睛便能绣图的本领。
    “你放心,价钱卖的都很好。”妙逸师太走上前看了看秦栩栩的眼睛,那双依旧清澈透亮波光粼粼的杏眸却依旧没有半点起色。
    “师太不必为我担心,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秦栩栩似乎能看穿妙逸师太的心思,出言宽慰道,“现在我有子衿,有你们相伴,此生无憾了。”
    秦栩栩说着语调故意轻松了起来试探着问道,“师太,你这次下山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说予我们听听?可有什么皇家选秀,贵族婚娶之类的喜事?”
    “没有什么喜事...哦,今日倒是发了皇榜。”妙逸一边说一边伸手擦掉子衿脸上的鸡蛋渣说道,“那皇榜上说,陛下宣布本朝再不选秀,所有秀女报礼部之后皆可自行婚配。”
    这时一旁的清欢说道,“说来也怪了,宁安城中的人都说皇后娘娘已经仙逝,可陛下却空从未发诏书昭告天下。”
    本朝再不选秀。
    听到这个消息,秦栩栩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没有控制住眼中的热泪。三年半了,她等了三年半了,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己的丧事的诏书。
    现在又贴出这个皇榜,莫梓宸,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栩栩极力控制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说道,“也许陛下发了诏书…咱们在山中并不知晓呢?”
    “这么大的事,怎会一点都不知道?”清欢轻笑坐在秦栩栩旁边的藤椅上摆弄着草药,“就连三年前宫中的那场宫变咱们这里的老百姓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道皇后娘娘国丧这样大的事?”
    “宫变?”秦栩栩心头一紧,掐断了草药框中的一根黄芪。
    “是啊。”清欢奇怪的看了一眼秦栩栩说道,“庆亲王造反,领兵攻陷了未央宫,却没想陛下高瞻远瞩早就设好了埋伏将他一网打尽。”
    秦栩栩听得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陛下就把庆亲王关起来了吧……”清欢摆摆手,“谁知道后来了,反正是陛下胜了。”
    “哦对了,自从那场宫变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逢中秋和十月初三,陛下都会站在城楼上放天灯祈福。”清欢笑道,“你是不知道,据说每年到这两个日子之前宁安城中的天灯都会被抢购一空。弄的宁安城中的人都说,宁安纸贵呢。”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听着清欢的话,秦栩栩的脑中想起了那时她与莫梓宸一起放飞天灯时的情景。当初那个点燃的天灯映照着他两人的笑脸,然后仰头看着那承载着美好心愿的天灯缓缓飞入漆黑的夜幕中。
    可现如今,那个身材颀长,风姿卓越的男人独自在期盼团圆的日子里站在城楼上放飞天灯……秦栩栩想着便再无法克制心中的酸涩,起身叫来了子衿,“子衿,娘累了,你带娘回房休息一会好不好?”
    ……
    未央宫。
    “陛下,今年中秋宫中可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书案前的莫梓宸与三年半前比起来性子越发阴冷,话也越来越少,原本就不多的笑容现在更是除了在与二皇子毓玹在一起之外再难见到。
    “是。”安德礼躬身从旁边拿出一个天灯递给莫梓宸,“天灯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陛下要在上面题字?”
    莫梓宸看着那个暗花纹饰的天灯出了神——
    那年为了让秦栩栩找他题字,他可谓是挖空心思帮自己各种找存在感。可自己这边上蹿下跳的折腾了半天,秦栩栩那边还是岿然不动。
    实在没办法,只好拉下皇帝这张金脸主动去了椒房殿。可真的听到从她口中说出那句求陛下赐字之后莫梓宸瞬间觉得,赐字本身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肯跟自己说句话。
    哪怕是他厚着脸皮求来的。
    所以其实他莫梓宸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秦栩栩不理他。可最终,他还是彻底丢了她。
    “再去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二皇子毓玹。”莫梓宸将那天灯放在一边,拿起了御批的朱砂笔埋头看起了折子,“中秋节二皇子毓玹跟朕一起放飞天灯祈福。”
    其实哪里是祈福?
    安德礼心中暗道,三年半了,陛下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皇后娘娘的念头。每年中秋和娘娘生辰都会去城墙放飞天灯,世人皆道陛下是为天下苍生祈福,只有他知道,陛下其实是祈求上天让他与皇后娘娘再次团圆。
    安德礼点头退了出去,“是,奴才这就去办。”
    看着安德礼退出御书房,莫梓宸停下了手中的笔疲累的起身来到了屏风后的软榻边。
    坐在软榻上,莫梓宸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半以前——
    在秦栩栩失踪之后的一个月,庆亲王便带领军队先是将宁安城各个出口全部堵死,然后又与顾泰里应外合攻进了未央宫。
    在攻进未央宫太极殿时,一身盔甲志在必得的庆亲王莫梓奕看到了被押坐在龙椅上的莫梓宸。
    拔剑指向莫梓宸仰天长啸道,“父皇,你可看到了?你最爱的儿子如今也成了我的阶下囚!”
    “看来父皇确实高瞻远瞩。”龙椅上的莫梓宸不见丝毫惊慌,声音依旧沉稳有力,“不然,父皇也不会早早将你打发去封地。莫梓奕,朕许你荣华你不要,偏要做这乱臣贼子,你可曾想过后果?”
    “后果?”莫梓奕缓慢有力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太极殿中回响,眼眸中满是对高处那把龙椅的渴望,“自古成王败寇,还有何后果可言?可今日,该想后果的人应该是你了。”
    “莫梓宸。”莫梓奕将剑锋抵在莫梓宸的喉结处,“你退位吧。”
    “你是让朕退位给你么?”莫梓宸轻笑,看向门外缓步而来的云昭仪,“好像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果然,云昭仪进殿之后径直从袖口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递给莫梓奕,“将他身上的印玺盖上,昭告天下便成了。”
    庆亲王将那诏书扔了出去哈哈大笑道,“你当真以为本王会扶你的儿子上王位!?当真愚不可及!”
    “来人!!”云昭仪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冷笑着回头对着门外大声喊道,“带进来!”
    话音一落,两个侍卫押着怀抱婴儿的白净初进了殿。
    云昭仪看着两个眼生的侍卫有些警惕,“怎么是你们?砚竹萱纸呢?”
    那侍卫垂眸看着地面语气泰然,“砚竹姑娘让奴才将白姑娘押来太极殿说娘娘有重要用处,还说这里情形混乱,让奴才帮娘娘看着白姑娘。”
    听到这样说,云昭仪放下了心。
    一年没有见到庆亲王,侍卫旁边的白净初看着高台上用剑锋指着莫梓宸喉咙的庆亲王霎时喜悦了起来。看来,刚刚来的路上那侍卫告诉她庆亲王即将登基称王封她为后的消息是真的。
    多年梦想,此刻就要成真……白净初喜悦的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可一进殿还没等她说一句话,便被人抱走了孩子用弓弦勒住了脖子。
    “王爷……”白净初惊慌失措的想庆亲王求救,“求你救救妾……”
    云昭仪伸手掐向了那襁褓中婴儿娇嫩的脖子,抬头看向庆亲王笑的十分阴鸷狠辣,“这孩子白白嫩嫩的真是可人疼。庆亲王真的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庆亲王看着云昭仪扬起不屑的笑容,“待本王登基称帝,世间女子还不是任我挑选?那时想要儿子,难道还是难事?”
    “不过,本王其实也应该感谢你。”庆亲王扫了一眼白净初,“若不是你故意将她放给本王,本王也没有那两个月的艳福。只是,她于本王而言,不过是个玩过就算的舞姬而已。云昭仪,你拿一个下贱舞姬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种就想威胁本王放弃辛苦筹谋得来的皇位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下贱舞姬?
    喉咙处的弓弦越拉越紧,涂在弓弦上的蜜蜡似乎在一点点与肌肤破裂渗出的鲜血融合。白净初这时发现她已经喊不出救命了,因为她知道此刻在殿中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会大发善心救了她。
    很快,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上便沾满了从她喉咙处涌出的鲜血,而云昭仪怀中原本凄惨啼哭的婴儿此刻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略有挣扎的小手也从襁褓中掉了下来。
    在失去神智前,白净初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邓翊。
    那时的邓翊有些生涩害羞,站在白家凉亭内紧张的手心中满是冷汗。她犹记得当年在心中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她愿意出来见他也不过是为了将众人口中谪仙一般的秦栩栩踩在脚下。
    只见那青涩少年将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塞入她手中,清澈的眼中满是真诚,郑重对她说道,“我愿娶你为妻,爱你护你一世永不变心。”
    当初不屑一顾的真心,如今看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此生所有想要的一切都变成了镜花水月,费尽心机处心积虑想要攀附的高位男人,到头来不过将她视为下贱舞姬。
    妄图利用旁人却最终为人所利用,贱如草芥的性命在物尽其用再无价值时便是这弓弦上的一块绞肉。
    临去之前,白净初忽然看着云昭仪和庆亲王笑了。
    不断涌出鲜血的嘴巴此刻根本发不出任何动静,可她临死前喃喃自语的那句话却让莫梓宸读懂了——
    白净初说:你们与我都一样。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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