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跻

第118章


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提醒她抓紧时间服用第三炉。”
    董妙卿打心底是不想去的,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对人对事好像都漫不经心。但实则心肠软得不得了,见不得别人受苦。头次见到自己那位小师妹难受的模样,她就觉得受不了,现下再要去看对方狼狈的样子,她自然不可能舒服。
    但是余元卜却不像上次那样体贴她,只道:“你自安心的去便是了。”
    师父安排下来的事务,徒弟本是不能拒绝的。董妙卿仗着师徒两个人的深厚情谊,任性拒绝了一次。但任性也要有个度,合理的任性,或许还能称其为真性情;任性得过了,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董妙卿深知其中分寸,所以当余元卜第二次要她去看纪启顺的时候,她虽然心中仍是不愿,但也不好意思拒绝了。一路磨磨蹭蹭到了纪启顺住处,见到本人才发现对方全然没有一丝狼狈。
    见到董妙卿的时候,纪启顺穿了一件窄袖的素面布袍,袖子高挽到了手肘,头发用粗布包住。她有些惊讶的扬起眉,露齿笑道:“我还以为是白师妹,没想到是师姐,真是……”阳光落在她线条圆润的面颊上,看起来开朗又磊落。
    董妙卿也挺惊讶,脱口便道:“师妹在干嘛呢,不休息吗?”
    “没那么娇贵,”纪启顺咧嘴笑道,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线条流畅优美,“前几日白师妹来瞧我,也是一脸担心,问我怎么不休息。其实炼化完才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老躺床上算是什么事儿呢?”一边说着,一边将董妙卿迎了进去。
    “也是,躺多了也不好,多动动。”董妙卿一进院子就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由奇道,“你又鼓捣什么呢,这么香。”
    “发糕,”纪启顺推开门指了指伙房里的蒸笼,“我放在乾坤袋里的干粮都吃得差不多了,这两天正好有空,就随手做点。发糕比较顶饿,我已经做了好几笼了。一会儿得空再做俩笼松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董妙卿望着蒸笼上冒出来的那些白乎乎的烟,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把眼神转回纪启顺面上,缓声道:“师妹,那你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只是光影的变化,她只觉得纪启顺原本清透的眸子忽的一暗,凝神再看的时候又似乎毫无变化。
    纪启顺依旧笑容温和,语气也是惯常的不咸不淡:“师父这就催了?”仔细品一品,似乎还有些隐晦的调侃。
    董妙卿含糊的笑笑:“也不是催,就是关心关心呗。”
    纪启顺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蒸笼上,光线从门边寥落的透进来,在她鬓边额角渲染出清冷淡薄的光影:“我知道了,待忙完手中的事,便去寻师父。”话毕,又转过脸来向着董妙卿笑。
    虽然她表现自然、行事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董妙卿心中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担忧,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莫名的言不由衷。董妙卿从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即便有这么一想,也老认为是自己想多了。是以也没多问,与纪启顺又东拉西扯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纪启顺倚户目送她离开,呆立良久才扬起头,长叹出一口气。旋即又转过身进了伙房,心不在焉的照看起炉火了。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把大米泡下,余元卜就气势汹汹的推开门了。
    其实也没有气势汹汹这么夸张,但余元卜好歹也是个金丹宗师了,就算是把威势全都收起来了,气场也是绝对的强大。
    这天纪启顺起了个大早,太阳都还没露脸,余元卜又来的没声没息的。所以当自家师父站在跟前时,纪启顺正蹲在地上拈大米——那样比较容易泡得开。
    纪启顺做什么事情都是专心致志的,就算是拈大米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活儿,她也干得是一心一意。所以就算是余元卜站她跟前了,她也愣是拈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眼前暗了一大片。
    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她对自己的感知、警惕性还是挺满意的。但还是抬头看了看,结果就是这么随意的一抬头把她吓了个不轻——毫无防备的就看到自家师父阴着一张脸,低头瞅自己。换谁,谁不怕?
    纪启顺保持着搓大米的姿势,特呆滞的蹲地上仰着脑袋回看自己师父,一脑袋乱糟糟的不知道都是什么。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两息,她终于有点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儿了,与此同时感到眼皮一阵狂跳。
    她尽量悄无声息的把手上的那搓大米轻轻地放回水里,一边慢慢地起身,一边向后退了半步,这才轻轻地叫了声:“师父。”
    余元卜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头似乎泛着泠泠的光。绝对强者的气势,若有似无的萦绕在身周。纪启顺不敢再贸然出声,只得僵着身子立在那里,承受着自家师父恍若实质的目光——不轻不重的从身上的每个角落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余元卜忽然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在忙的事务?”
    纪启顺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得恭敬道:“是。”
    余元卜冷笑道:“丢不丢脸?”似乎看出了纪启顺的不解,她又补充道:“连承认恐惧的勇气都没有,丢不丢脸?”
    纪启顺呼吸忽的一滞,而后垂下眼帘并不做答。
    余元卜收起冷笑,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口吻平淡:“我若是你,早就自绝经脉,无脸苟活于世了。”话毕,她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仿佛不屑再与对方多言。
    纪启顺依旧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因走动而飘飞的衣袂化作流光,顷刻间便在空气中消散。旋即慢慢回身在桶边蹲下,又一心一意的搓起了大米。面上平静无波,毫不在意的模样。揉搓大米的动作也依旧稔熟,只是这一捧大米,她竟然搓了足三刻钟。
    又搓了刻把钟,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了。她垂着眼帘,似乎在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又似乎是在发呆。她松开手掌,那些被搓出温度的米粒,便一颗颗落入水中,发出轻微声响。
    她手指微动,撩出一串小巧水花。倒影便支离破碎,片刻后又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映出她肃容的面庞。她轻轻点了一下水中的自己,面上露出一个饱含无奈的苦笑。
    她撑着膝盖慢慢站直身,望向才钻出地平线的太阳,叹着气问自己——怎么就是这么经不住激呢?
    是的,余元卜在激她。不然她这么一大早跑过来,对她又是嘲讽又是不屑,还说什么“自绝经脉”干嘛?问题是——纪启顺还就真吃这套!
    她把大米一点点沥干放到灶台边,走动间身上的袍子就变幻成了内门弟子的灰色道袍。她回到屋中取出第三炉的拿一瓶丹药,在静室中静坐许久,怎么也无法将心绪平复下去,反而愈渐焦躁起来了。
    于是只得将丹药往乾坤袋中一扔,去前头摇光殿寻余元卜了。二人在静室坐下后,纪启顺照旧取出第一枚丹药又将瓷瓶交给余元卜,捏着丹药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回余元卜倒不催她,反而闲聊似的开口道:“此物可是你的?”
    纪启顺下意识抬头望向她,就在此时余元卜手中一道清光弹出,将丹药弹入对方嘴中。被迫咽下丹药后,纪启顺满面震惊的望向自家师傅,对方却一脸平淡,好像方才的事情不是她所为一般。
    过了一息,余元卜忽又出声:“你可是没听到我的话?”
    纪启顺这才看到余元卜摊开的手掌上有一枚四方的金属块,正是她在秘境中偶尔拾到的。因出秘境后便没有再见到,所以她便一直以为此物丢失在秘境中了,没想到竟然是被余元卜舀去了。
    思绪百转间,她谨慎开口:“此物确是弟子在秘境中拾到的。”她并没有直接说此物是她的,只说是自己拾到的。这样即便余元卜有意收去此物,也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然而余元卜好像没听出纪启顺的话音似的:“恩,此物是在我带你出秘境时发现的,因觉有趣便舀来把玩了几日。前阵你诸事繁忙,便也不好拿此事扰你。现下正好有空,便与你说一声,你若有急用我便还给你。”
    纪启顺只当没听到她的讽刺,恭敬答道:“此物与我也无甚大用,且本来也只是我侥幸拾得,不可算是我的东西。师父若是喜欢,那便是师父的。”
    “你到是会做人,”余元卜嗤笑一声,旋即又挑了眉向她发问,“你可知道此物的妙处?”
    纪启顺忽然想到在秘境中的遭遇,不由询问道:“不瞒师父,弟子才拾得此物时,曾感受到其中有灵气溢出,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余元卜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可知道储灵珠?”
    “弟子少时曾在古籍上窥见寥寥数字,只说是上古修士存储灵气之用,却没有提及炼制方法,似乎是已经绝迹了。”纪启顺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未经证实如何敢断言。因此不再说下去,而是看向了余元卜。
    余元卜自然明了她的疑问,便颔首道:“不错,我也疑心此物便是储灵珠,所以将其取来琢磨。我自负炼器天赋过人,却也只能看明白十之一二,怕是还得求教与人才行。不知,你可愿意将此物暂时借与我?”
    纪启顺自然不可能拒绝:“授业之恩,难道还抵不上一颗储灵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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