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人皮

卷七 姐姐,我送你上天堂


花荣一般不会主动找白晓洁,但是她找他,他不会躲避。
    白晓洁清楚自己爱上了这个黑车司机。
    白天上班还好,工作可以让她控制自己在心中野草般滋生的情绪。自从杨红和赵露的*被割后,安生了许多,也没有再折磨她。白晓洁还是做她的市场调查,那新产品上市的策划案,赵露也没有再提。白晓洁是个工作认真的人,认为自己必须对得起这份工资,这也是她做人的原则,要得到,就要付出,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
    可是,到了晚上,白晓洁独自回到家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花荣。
    花荣脸上的笑意——有点邪气,却那么真实,温暖,亲近;他修长的手指——那不是杀人的手,同样温暖,在她身上游动时,倾注了情意;他的唇——有种特别的热度,尽管他只吻她的额头,也可以感觉到通向全身的电流……
    白晓洁希望每个夜晚,他都陪着自己,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躺在床上,她不希望他离开,他离开时,她的心就被带走了,留下空空的躯壳。白晓洁还喜欢听他讲杀人的故事,尽管有时害怕得发抖,可还是喜欢听,那些杀人故事从他嘴巴里讲出来,别有一番风味,也许,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他的人迷住了,还是被他的杀人故事迷住了。
    白晓洁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如此迷恋过,包括阿南,那些像虾米猪头那样的男人都是过客,不值一提。
    对阿南,只是一种迷离的飘渺的恋情,美好伤感而又不可企及。
    花荣给她的是安全,依靠,还有快乐和寄托。
    这天,白晓洁回到家里,听到厨房里有细微的声响,心里喜悦顿生:是不是花荣在厨房里给她弄好吃的?
    花荣烧得一手好菜。特别是会煲各种各样的汤。他给她做过几次,白晓洁觉得自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喝的汤。每次喝完汤,她就会痴痴地望着他,说:“真好喝呀。”花荣就笑着说:“你喜欢的话,我就经常给你做。”白晓洁喜形于色:“真的?”花荣说:“真的。”花荣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可是,白晓洁感觉到了爱。她想,爱也许就是一个男人愿意用心地给你煲一碗汤,就这么简单。
    能够喝到一碗他煲的汤,白晓洁内心就会十分满足。
    她不是那种要得很多,有事没事都发嗲的女子。
    白晓洁进了厨房。
    厨房里什么人也没有。
    那细微的响声也消失了。
    她突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他要生存,要开黑车。尽管如此,白晓洁还是渴望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轻轻地吻她的额头。
    邻居的孩子又在弹钢琴了。
    那钢琴声就是噪音。
    白晓洁觉得难听死了,让人心烦意乱。
    她见过那弹钢琴的男孩子,有一张苍白的脸,也有一双阴郁的眼睛。
    白晓洁当然也见过男孩子的父母,男的大大咧咧粗俗不堪的样子,女的看上去有点品味,却显得刁钻。白晓洁不知道那男孩子是否喜欢弹钢琴,更不知道他父母亲为什么要他谈钢琴。现在很多人,总是逼迫孩子做些他们不喜欢做的事情,把他们的心囚禁起来,不让他们自由飞翔。
    白晓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想这些干什么?我是不是有病?我应该想的是花荣,此时,他在干什么?他有没有吃饭?是不是出去拉活了?”
    就在这时,白晓洁的手机铃声响了。
    白晓洁以为是花荣,马上拿起手机。
    看手机屏幕上的显示,白晓洁沉下了脸,心里骂了声:“靠,怎么是他。”
    给她来电话的是那个被老婆割掉*的王大鹏。
    她接通了电话,口气生硬地说:“喂——”
    王大鹏的声音好像有了变化,原来他虽然啰嗦,声音还是十分浑厚的,现在却变得尖细了,像个女人说话:“晓洁,是我。请问你在哪里?”
    白晓洁不耐烦地说:“在家。”
    王大鹏说:“你吃饭了吗?”
    白晓洁说:“什么事情,你说吧。”
    王大鹏说:“也没有什么事情,我回来了,想请你吃个饭。”
    白晓洁说:“请我吃饭?”
    王大鹏说:“是的,位置我都订好了。”
    白晓洁说:“我都没有答应和你去吃饭,你就订好位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接受你的邀请。”
    王大鹏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没有关系,你要是来不了,我可以把位置退掉的。”
    白晓洁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花荣也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去和这个男人吃饭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你想,一个被割掉*的人,不会有什么攻击能力的吧。白晓洁说:“好吧,我答应你,马上就过去,对了,你把饭店的地址发手机消息给我吧。”
    王大鹏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开车去接你吧?”
    白晓洁说:“不用麻烦,我打车过去。”
    王大鹏说:“好吧,我们不见不散。”
    白晓洁说:“不见不散。”
    自从和花荣相识之后,白晓洁印象中没有和别的男人单独吃过饭。现在和一个老男人出去吃饭,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花荣,尽管那是个没有*的男人。白晓洁想,还是发个消息告诉花荣吧,这样对他也有个交代。她完全把自己当成花荣的女人了。给花荣发完消息,她就出了门。
    进电梯后,白晓洁收到了花荣回复的短信:“你想干什么,没有必要经过我同意的,你有你的自由。既然你告诉我了,我就对你说,不要喝太多酒,你喝多了很傻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白晓洁笑了。
    王大鹏订的酒店还蛮高档的,是一家吃海鲜的酒楼。白晓洁到达时,王大鹏早就在那个小包房里等候了。迎宾把白晓洁带到了小包房门口,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王大鹏的声音:“请进——”迎宾推开门,笑着对白晓洁说:“请进——”白晓洁进入包房后,迎宾把门关上了。
    在迎宾把门关上的一刹那间,白晓洁突然想,这会不会是个陷阱?自己还是得提防点,毕竟和他不是很熟悉。
    王大鹏看见白晓洁进来,赶紧站起来,朝她走过来,满脸堆笑:“请坐,请坐。”
    王大鹏很绅士地拉开椅子,让她入座。
    白晓洁脸红了,说:“你不必这样客气的。”
    王大鹏的脸色苍白,和在飞机上的时候比较,瘦了不少。王大鹏说:“你能够来,我很高兴,也很荣幸。”
    白晓洁说:“不就吃个饭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大鹏说:“这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白晓洁笑了笑:“怎么重要了?”
    王大鹏说:“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白晓洁觉得不自在,像是有绳索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只有和花荣在一起,她才能放松,才无拘无束。她想逃跑,却碍于面子,留了下来。她猜测王大鹏又会喋喋不休地和自己诉苦,说些和他前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耐心听他讲下去。王大鹏这顿饭是费了心机的,上的菜全是鱼翅鲍鱼什么的,这让白晓洁更加不安。王大鹏问她喝不喝酒,白晓洁想起了花荣的话,摇了摇头,说:“不喝。”王大鹏说:“那喝点果汁什么的?”白晓洁说:“就喝茶吧。”王大鹏说:“好,好,就喝茶。”
    白晓洁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大鹏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服务员,说:“请你出去吧,我有需要再叫你。”
    服务员就出门去了。
    白晓洁说:“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要告诉我?”
    王大鹏点了点头,脸色阴沉下来。
    白晓洁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王大鹏说:“你长着一副让人信任的样子,我把你当我妹妹了。”
    白晓洁说:“哦——”
    王大鹏说:“唉,一言难尽呀。”
    白晓洁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大鹏说:“我和你说过的,我回广州去离婚,婚是离了,可是,可是我的*没有了。事情出了后,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告我前妻。我说,告她干什么,事情都做下了,我还能让她去坐牢?无论如何,她还是我儿子的妈。我放过她了,不是我心肠好,而是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了,这样,我们也扯平了,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我放过了她,可是有人却不放过我。”
    白晓洁说:“谁不放过你?”
    王大鹏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有个女人,叫胡小凤,长得没话说,朋友都说我艳福不浅。我对这个小妖精好得不得了,我们住的别墅用她的名字购买的,还给她买了奔驰跑车,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我想,离婚后,就娶了她,没料到,我从广州回来后,她就要和我分手。”
    白晓洁说:“为什么?”
    王大鹏说:“表面上是因为我被割掉*的事情。在广州时,我没有告诉她这事情,回上海后,她才知道。刚刚回来的那个晚上,她要和我*,说,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不要顶着小三的帽子了。她知道我的*没有后,惊呆了,然后就大哭。见她痛苦的样子,我很感动,还安慰她。可是,她非但没有安慰我,还说,她以后怎么办,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我无言以对。她听说我放过了前妻,就大吵大闹,骂我是软蛋。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几天,他就天天和我闹,最后提出了分手。我说,分手可以,把别墅换回我的名字,其他东西都归她。她怎么会同意,非但没有答应我的条件,还把我赶了出来。你想想,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事情闹大了不好看,只好随她去了。你说我窝心不窝心,我容易吗。”
    白晓洁听了他的话,想笑,她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板像他这样窝囊的。白晓洁配合着他,装出苦大仇深的样子说:“不容易,的确不容易。
    王大鹏说:“还有更加气人的事情。”
    白晓洁来了兴趣,说:“什么事情?”
    王大鹏说:“那天,我回别墅,想取回自己的一些东西,胡小凤就是不开门。我生气了,猛敲门。突然,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手上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那里。他横眉怒目,恶狠狠地对我说:‘滚,再不滚,我把你上面的头也剁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胡小凤走过来,站在年轻人旁边,冷笑着说:‘你还来干什么,你还是走吧,我不会再和你有什么关系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再不走,我未婚夫发起脾气来,可是比你老婆厉害的哟。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我摇了摇头。她接着说:‘他可是混道上的,你要是惹恼了他,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负责的。’我说,你和他好了多久了。她说:‘好了多久了,哈哈,这个问题问得好,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回避什么了,告诉你吧,我们已经好了三年了,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们就好上了,我跟你,还不是为了这房子,为了车子,为了钱。现在你明白了吗,老色鬼。我看到你就恶心,想起你那一身臭肉压在我身上,我就想吐。还不快滚!’当时,我快晕过去了。罢,罢!我真是个傻瓜,傻瓜。”
    白晓洁说:“好了,别责备自己了,我觉得嘛,你早点离开她,是好事情,要不是出这样的事情,以后日子长了,说不定你整个公司都给她了。我看你是因祸得福呀,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损失点钱吗,看清一个人的面目比什么都重要。”
    王大鹏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对,你说的对,我不在乎那些钱,只是觉得受骗上当。”
    白晓洁说:“话说回来,那胡小凤也没有错,你和他的关系也就是嫖客和*的关系,他要你的房子车子,也是应该的,谁会白白陪你睡觉呀,要怪也怪你自己。”
    王大鹏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看嘛,还是找你说话舒服,说出来,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白晓洁笑出了声。
    王大鹏说:“你笑话我?”
    白晓洁说:“哪敢,我是觉得你还是很可爱的。”
    王大鹏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白晓洁的手机响了一下。
    有短信。
    白晓洁看了看手机,是花荣发来的短信:“你在哪里吃饭?”
    白晓洁回了个短信,告诉了他在哪里吃饭。
    花荣又发过来一个短消息:“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早点回家。”
    白晓洁知道花荣是关心自己,她又回了个短消息:“放心吧,我没有喝酒。”
    王大鹏有些紧张,说:“和谁发消息呢?”
    白晓洁说:“朋友。”
    王大鹏说:“什么朋友?”
    白晓洁说:“普通朋友。”
    王大鹏松了口气说:“对了,晓洁,你有男朋友了吗?”
    白晓洁心想,靠,我是你什么人呀,刨根问底的。她说:“没有。”
    王大鹏笑了:“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白晓洁说:“好什么呀?”
    王大鹏笑了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白晓洁说:“你不会想泡我吧。”
    王大鹏苦笑着说:“我都是一个废人了,泡你干什么呀。”
    吃完饭,王大鹏邀请她去咖啡馆坐坐。白晓洁推辞了。王大鹏要送她回家,白晓洁说:“好吧。”上车后,王大鹏问她住哪里。白晓洁的眼珠子转了转,说:“你把我送到衡水路的衡水公园附近吧。”王大鹏说:“你住那里?”白晓洁说:“就算是吧。”
    眼看快到衡水公园了,白晓洁说:“就在这里下车吧。”
    王大鹏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我送你回家吧。”
    白晓洁说:“谢谢,不用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王大鹏说:“我没有那么早睡的。”
    白晓洁说:“对不起,你还是回去吧,我晚上还要加个班,我走了,拜——”
    王大鹏说:“那抽时间我再请你吃饭。”
    他话还没有说完,白晓洁已经下车了。白晓洁站在一棵悬铃木下面,朝他挥了挥手,说:“回吧——”
    王大鹏有些不舍,无奈地开着车走了。
    白晓洁朝衡水公园走去。
    她是想花荣了。
    吃饭的时候,她心里就一直念叨花荣的名字,要是和花荣吃饭该有多好,和王大鹏吃饭,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真后悔和他一起吃饭。在接到花荣手机短信时,白晓洁产生了一个念头,想叫花荣来接自己的,很快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时候,是花荣拉客的黄金时间。上了王大鹏的车后,白晓洁就想到了衡水公园,想到了埋在香樟树下的头发。现在天热起来了,那头发是不是长出来了,如果真的长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像青草一样,还是像其他的植物,比如向日葵什么的。花荣说过,头发会发芽,会成长,会开出鲜艳的花朵。白晓洁喜欢向日葵,就想像头发长成了一棵向日葵。白晓洁知道花荣经常会去看那头发,也许在这里可以碰到他,那就顺理成章和他在一起了。
    白晓洁来到了那棵香樟树下。
    她蹲下来。
    借着路灯昏红的光亮,白晓洁看到树下周围的一圈什么也没有,连那些青草也不存在了。也许是园艺工人把那些草除掉了。是不是头发长出来的东西也被除掉了。也许是花荣把那些青草除掉了,为了让头发更好地生长,青草会和头发争夺土壤的养分。白晓洁坐在了树下。她不敢像花荣那样从泥土中刨出头发,只是静静地守候着,像是守候自己奇妙的心情。
    白晓洁在等待。
    等待头发长出嫩芽。
    等待花荣的到来。
    她闻到了迷人的香息。
    白晓洁的目光在公园里搜寻。
    她看到了花圃上的栀子花。
    现在是栀子花开放的时节,栀子花的香味在公园里弥漫。
    白晓洁沉浸在栀子花香中,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花荣就坐在自己身边,给她讲杀人的故事,那紧张而又刺激的杀人故事是她内心的一个出口。
    许多不妙的情绪通过那个出口排泄。
    白晓洁沉迷在栀子花香之中时,不远处了一棵香樟树后面,站着一个人,他悄悄从树后面探出头,窥视着白晓洁,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
    躲在香樟树后面窥视白晓洁的人是花荣。
    给白晓洁发短消息时,他刚刚送完一个客人到目的地。
    那个客人是个中学生。
    他独自站在医院门口,好像是在等出租车。花荣把车停在了他身边,降下车窗玻璃说:“坐车吗?”
    这是个高挑个男孩,他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花荣说:“是黑车吗?”
    花荣笑了笑:“黑车。”
    高挑个男孩说:“你就不怕我举报你。”
    花荣说:“不怕,要是怕,我早就不开了。”
    高挑个男孩说:“有种,和我一样有种。那就坐你的车吧,我也不想举报你了。”
    花荣说:“那就上车吧。”
    高挑个男孩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他告诉花荣要去的地方后,说:“老黑,把空调关了把,我受不了,怕冷。”
    花荣说:“你怎么叫我老黑?”
    高挑个男孩说:“你不是开黑车的嘛,不叫你老黑,还叫你老白呀。”
    花荣关掉了空调,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怕冷呀。”
    高挑个男孩说:“你没看我是站在医院门口吗,我要好好的,到医院里去干什么。”
    花荣说:“你生病住院?”
    高挑个男孩说:“我有什么病?你才有病。”
    花荣觉得这个男孩挺有趣的,没有把他看成是一只兔子。要把他看成兔子,他就完了。花荣说:“你没病到医院干什么?”
    高挑个男孩说:“切,没病就不能进医院了,什么逻辑。”
    花荣说:“我不是不明白才问你嘛。”
    高挑个男孩说:“你这个老黑话真多,你不说话会死呀。你是不是对每个坐你车的人都这么多话呀,也不怕把人烦死。”
    花荣笑了,说:“是的,很多人都被我烦死了。”
    高挑个男孩撅了撅嘴,说:“吹牛也不打草稿。那你说说,谁被你烦死了。”
    花荣说:“为什么我要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去医院。”
    高挑个男孩说:“告诉你又这么了,真是的,比我妈还烦。”
    花荣说:“那你说呀。”
    高挑个男孩说:“说出来不吓死你。”
    花荣说:“放心,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高挑个男孩说:“我把自己的肾卖了。”
    花荣睁大眼睛,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你说什么?”
    高挑个男孩说:“我把自己的一个肾卖了。”
    花荣说:“鬼才信。”
    高挑个男孩撸起衣服,侧过身,说:“你不相信,你看,开刀的刀口还没有长好呢。”
    花荣倒抽了一口凉气,说:“你小小年纪,卖什么肾呀。”
    高挑个男孩说:“为了买IPAD2。”
    花荣说:“什么IPAD2?”
    高挑个男孩说:“老土,IPAD2都不知道,算了,不给你解释了。你也不算老呀,怎么和我爸一样土呢,想不通。”
    花荣说:“你说的什么IPAD2多少钱一个呀。”
    高挑个男孩说:“几千块钱吧。”
    花荣说:“为了几千块钱就把自己的肾卖了,你傻呀。”
    高挑个男孩说:“没有办法。我管我爸要钱,他死活不给我,我只好*。其实我也知道,我爸困难,要拿出这笔钱来不容易,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台IPAD2,我们班里同学们都有,我不能被他们看扁了,看着他们拿着IPAD2,在我面前神气活现的样子,我就来气。我想,我一定要买个IPAD2,让他们还敢不敢瞧不起我。”
    花荣说:“你的肾卖了多少钱?”
    高挑个男孩说:“两万块钱。”
    花荣说:“两万块钱你就把肾卖了。”
    高挑个男孩说:“嗯。”
    花荣无语了。
    到了目的地,高挑个男孩没有给钱就下了车。花荣说:“你还没有给钱呢。”高挑个男孩趴在车窗上说:“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钱了,我不举报你就不错了,还管我要钱。况且,我是偷偷回家的,身上根本就没有钱。”花荣说:“你不是*得了两万块钱吗?”高挑个男孩说:“别提了,那钱全给我爸没收了。”花荣咬着牙说:“那你爸该死。”高挑个男孩说:“别说我爸,再说我爸,我杀了你。”看着他目露凶光的样子,花荣相信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现在的孩子比他要狠。
    花荣无奈,只好说:“滚吧,不要你的钱了。”
    高挑个男孩转身就走了。
    可以看得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花荣真想把他掳上车,拉到废弃的别墅区去。
    但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认倒霉,开车走了。
    花荣想起了白晓洁,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于是,他就给白晓洁发了消息,问她在哪里吃饭。他不想再去拉客了,直接把车开到了白晓洁吃饭的饭店斜对面,等待着白晓洁出来。如果白晓洁不上王大鹏的车,他会送她回家。问题是,他看到白晓洁上了王大鹏的车。花荣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他跟在了后面。白晓洁下了车,王大鹏把车开走后,花荣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白晓洁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他把车停好,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
    白晓洁坐在香樟树下,花荣明白了,她是在等他。
    花荣没有出现在白晓洁面前,而是悄悄地离开。
    花荣的车停在了空楼门口。他站在空楼下,望着一片死寂的空楼,他经常在心情有波动的时候来到这里。花荣走进一个空楼的一个门洞。里面漆黑,扑面而来一股霉臭味。里面的温度和外面不一样,要低好几度。穿着T恤的花荣马上感觉到了凉意。看来,这鬼楼还是避暑的好地方。
    他打亮手电,走上楼梯。
    楼梯上很多老鼠屎。
    这里应该也是老鼠的天堂,也是野猫的天堂。楼里静得可怕,听不到老鼠的声音,也没有夜猫出没的影子,它们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害怕被花荣抓住,剥了它们的皮。或许花荣身上的确有股让它们心惊胆战的气味,它们比人敏感,可以闻到危险的气味。花荣来到虎子一家住过的那个单元房门口,推开了门。手电光在房里掠来掠去,房里空空的,地上残留着一些酒瓶和烟头,有些鸡鸭的骨头,仿佛已经变成了化石。某个角落里,有件孩子的破衣服,花荣觉得是虎子坐在那里。
    他走过去,蹲在破衣服跟前。
    他熄灭了手电,叹了口气说:“虎子,别怕,我来看你了,你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他。
    花荣又说:“等你妈妈回来,我送你们回老家。”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仿佛摸到了一张冰冷的脸,脸上湿湿的,那是泪。花荣不忍心看到这个被摧残孩子的脸,也不忍心看到他茫然无助的黑眼睛里流下的泪。花荣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那些孤独残忍的日子。他说:“虎子,我带你回家吧,我养着你,让你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吃,不要和你妈妈躲在这鬼地方,不要和你爸爸去要钱,我还要送你上学。跟我回家吧。——你说什么,你要等你妈妈——妈妈——妈妈在哪里——在哪里?”
    “呯——”
    花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没有风,也没有人,房门怎么猛地关上了。
    花荣站起来,转过身。
    他打亮手电,朝门外照了照。
    门外什么也没有,花荣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门外涌进来。
    他回过头,对角落上的那堆破衣服说:“虎子,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花荣走出单元房的门,站在楼道上,笑着说:“美女,出来吧,我们谈谈。”
    楼道上什么也没有。
    花荣又说:“别躲在阴暗角落里了,出来吧,我看见你的鞋了。”
    手电光在楼道里晃来晃去,就是没有看见有人出来。
    花荣说:“妈的,玩我呀。”
    他重新进入单元房里,说:“虎子,我回来陪你了。”
    手电光照射在那个角落上,那件破衣服竟然不翼而飞。花荣说:“虎子,你在哪里?和我玩捉迷藏吗。”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边快速地溜出去,一下子就没有了声响。花荣说:“虎子,你既然要玩捉迷藏的游戏,那我就陪你玩吧。”
    花荣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竖起耳朵。
    他仿佛在判断着什么,有点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突然,一个黑影从楼梯那边飘过来。
    那黑影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花荣看不到来者的脸,也看不到她的四肢和身体,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花荣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谁。”
    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我是谁?”
    花荣笑了笑说:“你是虎子的妈妈。”
    黑影说:“你把我丈夫带到哪里去了?”
    花荣说:“我送他回老家了,虎子呢,刚才还在房间里的,是不是藏在你身后了?我是来找你们的,我也要把你们送回老家,你们在这个鬼地方受苦,我于心不忍。”
    黑影说:“还我丈夫。”
    花荣说:“你们回老家后,就可以见到他了,他在老家等你们呢。”
    突然,花荣听到黑影惊叫了一声。
    花荣看到了那个穿旗袍的女子,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她把头埋在胸前,只是把发髻呈现在花荣眼里。她从楼梯上飘移下来,右边的腋下夹着那件孩子穿的破衣服。花荣听到虎子在叫唤:“放开我,放开我。”
    花荣说:“原来你们在捉迷藏呀,怎么不带我玩。”
    穿旗袍的女子没有搭理他,从他面前飘忽过去,走到电梯门口。黑影喊叫道:“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虎子在喊:“妈妈,救我——”
    电梯门咣当一声开了,穿旗袍的女人进了电梯。
    黑影扑过去,也冲进了电梯。
    花荣还没有反应过来,电梯门咣当一声关闭了。
    他冲到电梯门前,使劲地用拳头砸打电梯门,喊叫道:“开门,开门,我要和你们一起玩捉迷藏。”
    花荣看到电梯门边上的电子显示器突然亮了。
    显示器上红色的数字不停变幻。
    花荣停住了砸打电梯门,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显示器上变幻的数字。
    最后,显示器上的数字跳到“18”就不动了。
    显示器渐渐地暗下来,恢复了原状。
    她们的声音都消失了。
    电梯的声音也消失了
    重归死寂。
    花荣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他浑身颤抖,缓缓地伸出手,使劲地抓住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帽子一把扯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出了声。
    花荣边哭边说:“虎子,你不带我玩了;虎子妈,你也不带我玩了;臭婊子,你也不带我玩了;妈妈,妈妈,你怎么也不带我玩了……你们就是去十八层地狱,也应该带上我的呀,留下我一个人,你们忍心吗。我,我该和谁捉迷藏呢,谁陪我在这个寂寞的夜里捉迷藏呢。虎子,你告诉我——虎子妈,你告诉我——臭婊子,你告诉我——妈妈,妈妈,你告诉我,告诉我呀——”
    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白晓洁跟前。
    白晓洁感觉到了,心在“噗咚”“噗咚”狂跳。难道他真的来了,来和她一起守护等待生长的头发,并且讲杀人故事给她听?
    她感觉到男人蹲了下来,注视着她,目光灼热。
    白晓洁心里说:“快捧起我的脸,吻我呀,吻我的额头——”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白晓洁突然闻到一股酸臭味,就像是泔水桶里散发出来的臭味。白晓洁一阵恶心,这绝对不是花荣的气味。
    白晓洁突然睁开眼。
    “啊——”白晓洁惊叫起来。
    蹲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个头发蓬乱,满脸脏污,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背对着路灯,白晓洁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想,他的眼神一定十分邪恶和下流。白晓洁猛地站起来,大声说:“走开,走开——”
    乞丐也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姑娘,我没有恶意,我以为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的,我没有恶意——”
    白晓洁说:“走开,我没病,你才有病。”
    此时,公园里基本上没有人了,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情侣正亲热着呢,也不会过来管闲事,白晓洁真希望花荣从天而降,把这个肮脏的乞丐赶跑。花荣没有出现,乞丐也没有走,还在说着什么。
    白晓洁心里十分害怕,浪漫不起来了,撒腿就跑。
    乞丐在后面说:“姑娘,赶快回家吧,坏人多——”
    见你的鬼去吧,你就是一个坏人。白晓洁根本就不领他的情,心里骂道。
    她跑到马路边,准备打个出租车回家。
    马路上已经很少车辆,白晓洁心里很焦虑。
    她回头望了望,那乞丐正摇晃着朝自己走过来,嘴巴里嘟哝着什么。白晓洁喃喃地说:“出租车,出租车,赶快来呀,赶快来呀。”
    眼看乞丐就要靠近她了。
    白晓洁又撒腿就跑。
    她边跑边回头看,直到看不见那个乞丐了,白晓洁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她朝出租车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了她身边。白晓洁仓皇地上了车,对司机说:“三番路,快开。”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白晓洁说:“碰到了个疯子。”
    司机说:“哦。”
    ……
    回到家里,白晓洁平静下来。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脸色煞白。她不算是胆小的女子,当初阿南吊死后,她还敢一个人到他坟前去放上一束野菊花,坐在那里沉默许久;她还敢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再恐怖的片子也不会吓得半死,只是有点害怕;就是花荣给她讲那些杀人故事,她也不会觉得特别恐怖;怎么今夜被一个乞丐吓成这样?很多事情是无来由的,也说不清楚。
    洗完澡,白晓洁裸体躺在床上。
    她喜欢裸体睡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据说裸体睡觉是健康的睡觉方式。
    花荣见过她的裸体。
    他多次搂着她的裸体,看着她在自己的臂弯里沉睡,然后把她的头放回枕头,悄悄离开。尽管如此,花荣没有和她*,连嘴对嘴亲吻都很少,最多的是吻她的额头。她也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性能力。有时,她真想抱着他狂吻,让他进入自己的体内。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就会对她说:“如果我们有可能结婚,等结婚以后吧,我不想把你当婊子。这个解释让白晓洁对他的爱意更浓,这个社会竟然还有如此传统的男人,真是很难得。他就像一块埋在泥土里的宝玉,被白晓洁发现。
    白晓洁希望自己早日成为他的妻子。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天天在一起了,就可以一起睡到天亮,不会在她醒来时,发现他已经不在。
    白晓洁想给花荣打个电话,想听到他的声音,最好是他送那几个在地狱狂欢*上班的小姐回家后,能够过来陪陪她。
    她又怕贸然打电话给他,他会不高兴,她十分在乎他的情绪。
    心里斗争了一会,还是决定给他打电话。
    问题是,花荣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一直处在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隐隐约约地,她有点担心。
    花荣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白晓洁渐渐地变得焦灼,不安。躺在床上,挂念着花荣。她心里说:“花大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那么厉害,谁能把你怎么样呢——花大哥,你打个电话给我呀,我多么想听到你的声音——花大哥,我离不开你了,你让我欲罢不能——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你也许根本就不爱我,你对我的身体都没有兴趣,也许你就是把我当个妹妹看待——花大哥,不管怎么样,我都爱着你,我好想你——”
    白晓洁关了灯,希望自己能够睡去,在梦中和花荣相见。
    就在她模模糊糊将要睡去时,她又闻到了香水味。
    她浑身抽搐了一下,清醒过来。
    白晓洁想起了埋在树下泥土里的头发的香味,和这香水味一模一样。
    突然,白晓洁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房间里走动。
    脚步声在床边停住了。
    白晓洁屏住呼吸,手脚微微发抖。想伸手去按床头上方房灯的开关,可是手像被捆住了一样,除了发抖,根本就动不了。
    白晓洁惊恐地说:“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冰冷的女人的声音:“我是陆小迈——”
    白晓洁说:“你为什么进入我的房间?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陆小迈幽幽地说:“这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我每天都在这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知道你喜欢脱光了睡觉,喜欢吃巧克力。你睡觉时,我会躺在你旁边,看着你的样子,是不是和我的睡姿一样。你吃巧克力时,也想吃,有时会凑过去,舔舔你手上拿着的巧克力的味道,其实我也喜欢巧克力,可是不能吃太多,怕胖。我很佩服你,长那么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巧克力。我还知道你喜欢花荣,也许你现在就在想着他。”
    白晓洁浑身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小迈又幽幽地说:“花荣真的是个杀人犯,我就是被他杀死的……”
    陆小迈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急症科护士。她不算漂亮,那双眼睛却风情万种,十分勾人。她很会交际,什么人都合得来,医院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得很好,和病人的关系也不错,很多病人出院后还和她保持联系,经常有人请她出去吃饭。她的声音又很好听,如果光在电话里听她的声音,会被她娇媚的声音迷倒。
    她的男朋友彭东东就是她的病人。
    那是一个深夜,急症室里送来一个伤员,这家伙被人砍了十多刀,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送他来的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身上也没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送他到医院的人也是目击者,说他是见义勇为,看一个姑娘被抢,和那抢劫者打起来,后来来了不少抢劫者的同伙,手上都拿着刀,砍完就跑了。那天晚上,正好是陆小迈值班,她赶紧叫来医生,把伤者送进急救室抢救。陆小迈问目击者:“你们报警没有?”目击者说:“没有,当时看情况紧急,忘了报警了。”陆小迈说:“那还不赶快报警。”目击者才给110打电话。等警察来到医院,伤者已经在急救室抢救好大一会了。
    伤者就是彭东东。
    他被抢救过来后,送到观察室。彭东东浑身缠满了绷带,头脸上也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嘴巴和鼻孔,还有眼睛。他对看护着自己的陆小迈说:“渴——”陆小迈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陆小迈就用棉签蘸了开水,涂在他干干的嘴唇上。彭东东说:“靠,我说要喝水。”陆小迈很有耐心,微笑地说:“你刚刚动完手术,还不能喝水,忍耐一下,等可以喝水了,我会给你喝的。”彭东东闭上眼睛,不理她。陆小迈继续用棉签蘸水涂在他嘴唇上。警察进来,说是要录笔录。陆小迈说:“伤员还没有度过危险期,现在不能说话,你们明天再来吧。”警察看了看病床上的彭东东,然后走了。
    警察走后,彭东东睁开眼睛,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陆小迈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一点防备都没有,脸马上红了。
    彭东东又说:“不过,你的鼻子不好看,太扁了。”
    陆小迈脸拉下来说:“闭嘴!”
    彭东东说:“哈,生气啦?不过,你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就算是弥补了鼻子难看的缺点了。”
    陆小迈想,这是什么人嘛,伤得那么厉害,还有心情泡妞。
    奇怪的是,陆小迈竟然对他产生了好感。
    陆小迈说:“好了,别贫了,好好休息吧。”
    ……
    彭东东度过了危险期,就从急症室送到住院部的病房去了。陆小迈经常下班后就去看他,还在家里炖好汤给他补身体。不久,他们竟然好上了,这让医院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医院里有几个年轻医生对陆小迈有意思,而她却没有看上他们,怎么就看上了其貌不扬,脸上还有刀疤的彭东东?而且彭东东还是个穷光蛋,连住院费都交不起,陆小迈竟然用自己的积蓄替他交上了。看来,爱情的确是悬妙的东西。
    开始那段时间,他们如胶似漆。
    陆小迈深夜下班,他会在医院门口等她,用自行车把她驮回住处。
    彭东东家境不是很好,又和父母亲不和,就搬到陆小迈的住处,和她一起同居。时间长了,问题就暴露出来。彭东东没有工作,成天游手好闲,脾气还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吃的用的都是陆小迈提供。陆小迈劝他去找个工作,他就朝她发火:“你是不是嫌我没有本事,老子又没有求你养我。”陆小迈无奈,只好忍耐着,什么事情都顺着他。更严重的是,彭东东喜欢旅游,每次出去旅游,都管她要一大笔钱。陆小迈的钱也不多,她要拿不出钱来,彭东东就朝她怒吼,有时还动手。奇怪的是,就是这样,陆小迈还是对他百依百顺,仿佛中了魔咒。她没有钱了,就会千方百计借钱满足彭东东。
    彭东东就是一个吸血鬼。
    陆小迈认识花荣,也是很偶然的事情。
    那个晚上,陆小迈下了夜班,在街边等出租车。
    花荣刚好开车经过医院门口,看到了路边的陆小迈。
    陆小迈疲惫的样子。
    花荣把车停在了她面前,降下车窗玻璃说:“美女,坐车吗?”
    陆小迈说:“黑车吧。”
    花荣说:“是的。”
    陆小迈有点提防,说:“不会有问题吧。”
    花荣说:“赚口饭吃,能有什么问题。”
    陆小迈迟疑着,看着街上的车辆,希望出现一辆出租车。恰恰这时没有出租车出现。花荣又说:“放心上车吧,保证你满意,车费还便宜。”
    陆小迈说:“到三番路多少钱?”
    花荣说:“二十块吧,你要是坐出租车,最少三十块。”
    陆小迈明白,他说得没有错,从这个地方到三番路,如果坐出租车,三十块打不住。她咬了咬牙,上了他的车。花荣把她送到了目的地,收了她二十元,说:“放心了吧,以后不要怀疑我了。”陆小迈心想,以后能不能碰上你还是个问题呢,她没有说什么,就下了车。看着她走进那个小区,花荣没有把车开走,盯着她的背影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帘。
    第二天晚上,陆小迈下夜班,刚刚走出医院的大门,一辆灰色的现代轿车开了过来。陆小迈来到马路边,那辆车停在了她面前。车窗玻璃降下来后,她看到了戴着帽子的花荣。花荣说:“美女,上车吧。”
    因为有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陆小迈对他有了信任敢,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陆小迈说:“真巧,我刚刚下班你就路过这里。”
    花荣笑了笑说:“是很巧。”
    陆小迈说:“这点掐得也太准了吧。”
    花荣说:“没有办法,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证明我们有缘分嘛。”
    “缘分。”陆小迈笑了。
    花荣说:“难道不是吗?”
    陆小迈说:“是,是缘分。”
    花荣也笑了。
    陆小迈说:“师傅,你开黑车多长时间了?”
    花荣说:“两年多了吧。”
    陆小迈说:“被抓过吗?”
    花荣说:“没有。”
    陆小迈说:“你真厉害。”
    花荣笑笑:“不是我厉害,而是他们太蠢。”
    陆小迈说:“你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呀,开黑车多危险,要是被抓了,后果很严重的。”
    花荣说:“抓就抓了,大不了不开黑车了。”
    陆小迈说:“你的心态很好呀。”
    花荣说:“活着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陆小迈说:“其实,像你这样挺好的,无论如何,也是自食其力。要是东东像你这样就好了。”
    花荣说:“东东是谁?”
    陆小迈说:“我男朋友。”
    花荣说:“哦——”
    ……
    陆小迈值了一周的夜班,每个晚上到了她下班时间,花荣都很准时出现在她面前,好像他是有意为之。周末的那个深夜,下着大雨。陆小迈上车后,花荣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叹了口气。陆小迈说:“师傅,你怎么了?”花荣说:“胸闷。”陆小迈说:“不要紧吧,不行的话我带你到医院看看。”花荣说:“不要紧,老毛病了,一到下雨天就胸闷。”陆小迈说:“哦——”花荣说:“另外,我想起了一个人,心里有些难过。”陆小迈说:“什么人。”花荣说:“我姐姐。”
    陆小迈说:“你姐姐?”
    花荣说:“是的,我姐姐。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一个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人私奔了。那时我讨厌她,因为她也像外人一样卑视我。其实,她走的那天早上,我醒着。天还没有亮,她就偷偷出了门。我爹早就出门,去杀猪了,我妈还在睡觉。我悄悄地起了床,跟在她身后。姐姐走到镇东头那片树林子里。她学了声狗叫,那个江湖客就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像鬼魂。他和我姐姐抱在了一起。姐姐说:‘情哥哥,快走,要被人发现就走不脱了,我爸会用杀猪刀捅死你的。’他们分开了身体,匆匆地逃跑了,消失在迷蒙的天色之中。记得那个清晨有淡淡的青雾,青雾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细雨中飘散。我看着他们离去,心里乐开了花,尽管我心里很清楚,姐姐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过,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姐姐那个早上,为什么要学狗叫,学鸡叫或者鸟叫也是可以的呀。”
    陆小迈说:“你姐姐真有勇气,为了追求真爱,可以放弃一切。”
    花荣说:“你相信爱情吗?”
    陆小迈说:“相信。”
    花荣说:“我不相信。所谓爱情,是一种迷药,让人堕落深渊的迷药。”
    陆小迈说:“我不同意。”
    花荣说:“你同意或者不同意,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陆小迈说:“对了,你姐姐后来怎么样了。”
    花荣说:“姐姐走了后,我妈哭了好几天,我爸打了我妈好几天,怪罪我妈没有看好姐姐,后来,他就把这事情给忘了一样,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我妈伤心时,他还训斥她。姐姐和人私奔,我没有太多难过,甚至高兴,她走后,小镇上少了一个鄙视我的人。让我难过的是,那些天,我妈没有陪我捉迷藏。”
    陆小迈说:“你喜欢捉迷藏。”
    花荣说:“是的,你呢?”
    陆小迈说:“不喜欢。”
    花荣说:“难怪你像我姐姐,她也不喜欢捉迷藏。我和我妈都喜欢,她死前还和我捉迷藏。”
    陆小迈说:“我像你姐姐?”
    花荣说:“是的,很像。身高,脸相都很像,连走路的姿势。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站在路边,就以为是姐姐。本来我要到别的地方拉客的,因为你像姐姐,就把车停在了你身边。看到你,我心里十分恐慌,又十分难过。其实现在我已经不恨姐姐了,甚至内疚。”
    陆小迈说:“为什么内疚?”
    花荣说:“如果我把那封信给我爸或者给亲属们看,也许姐姐就不会死。”
    陆小迈说:“什么信?你姐姐死了?”
    花荣说:“是的,姐姐死了,死了好多年了。我妈死后的第二年,姐姐来过一封信。那时我爸不在家,是我收的那封信。我一看就是姐姐写来的信,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那封信给我很大的心理压力,没有看内容,压力就已经在我心里产生。我拿着那封信朝家门外跑去,穿过狭窄的小街,一直跑到小镇外河边的小树林子里。我坐在一棵树下,有蛇从附近的草丛滑过,还有死鬼鸟在树林深处悲鸣。我拆开了那封信。看完信,我才晓得,这是一封求救信,而且是姐姐好不容易发出的求救信。姐姐和那江湖客跑了后,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没有想到,好景不长,那江湖客是个人贩子。他把我姐姐玩弄够了之后,就把她卖给外省大山里的一个农民为妻。那农民怕姐姐逃跑,就把姐姐关在地窖里,折磨她。她说她生不如死,希望父亲解救她。我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寄出来的,也不知道姐姐的真实状况。那时,我对姐姐的仇恨还没有解除。我恶毒地想,把她关在地窖里一万年不出来才好,我不能把这封信给我爸,她要回来了,还会继续鄙视我的。于是,我站在河边,把那封信撒得粉碎,碎纸片被我抛洒进湍急的河水里,落寞地漂走。姐姐的一条人命也飘走了。我大学毕业后,去找过姐姐,那山村里的人说姐姐死了,死于难产,她和胎儿一起离开了人世。听完我姐姐的故事,你还相信爱情吗?”
    陆小迈说:“相信。爱情一直在,不管你姐姐死不死,你姐姐的事情只是个案。”
    花荣说:“那你就继续相信吧。”
    陆小迈说:“送我回家吧。”
    花荣说:“好吧。”
    ……
    陆小迈和花荣成了朋友。花荣对陆小迈很好,后来只要陆小迈夜班,深夜回家,他都去接她,送她回家,而且不收车费。有天深夜,花荣送陆小迈回家,刚刚好被喝酒回来的彭东东碰见。彭东东看着陆小迈下车,他醉醺醺地走过去,敲打着窗玻璃,说:“你他妈的是谁,怎么和我老婆在一起,你们干什么去了。”
    花荣看到他,眼睛里掠过一丝阴霾。
    他面带笑意,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
    陆小迈拖着他回家:“东东,别闹了,他是我朋友。”
    彭东东说:“什么朋友?”
    陆小迈说:“普通朋友。”
    彭东东说:“谁相信你们是普通朋友,你们干了些什么。”
    陆小迈说:“我下班,他送我回家,你说我们干了什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少喝点酒,对你身体不好,你还喝。”
    彭东东说:“老子不喝酒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
    花荣开着车走了。
    在他眼里,彭东东就是那个把他姐姐拐走的江湖客。
    又一个深夜,陆小迈上了他的车。陆小迈说:“花荣,我现在不想回家。”花荣说:“那你想去哪里?”陆小迈说:“我想喝酒。”花荣说:“好呀,那就去喝酒吧。”他们找了个酒吧。酒吧里很吵,摇滚乐把人心震得颤抖,有些女孩子站在桌子上扭动着身体,很多人围着她们,又闹又叫。花荣和陆小迈坐在一个角落里,陆小迈边喝酒,边和花荣说话,花荣没有喝酒,只是陪着她。
    陆小迈说,在她老家——那个尘土飞扬的西北小镇,曾经有个小姑娘,爱上了一个开运煤碳大卡车的小伙。他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和他父亲去搞运输。他家很大,是小镇里的富人。他家还有个面包车,经常拉些小哥和小姑娘去县城里喝酒。那个小姑娘混在他们中间,很不起眼,像只丑小鸭。尽管经常和他们在一起混,小伙还是瞧不上她,仿佛她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小姑娘看他开着大卡车回家,就在他家门口用刀子割腕。小伙跳下车,说;“傻逼,你找死呀。”说着脱掉自己的背心,包扎她流血的伤口,然后把她抱上车,送她去医院。路上,他对睁着大眼睛的小姑娘说:“你听过午夜的心情故事吗?电台情歌,我常常一个人跑长途的时候在路上听。寂静的夜晚的那些歌。你要听吗?”小姑娘突然大声喊叫:“谁听那些歌!俗气!傻逼!”小伙笑了,说:“真的很好听的。”小姑娘哭了起来。小伙说:“你哭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小姑娘抽泣地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小伙笑着说:“知道呀。那些和我一起玩的小姑娘都喜欢我,又不是你一个人。”小姑娘擦了擦眼泪,说:“你混蛋。”小伙哈哈大笑。……后来,小姑娘上了大学,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听那些俗气的歌,竟然十分难过。
    花荣说:“那小姑娘就是你吧。”
    陆小迈说:“你怎么知道。”
    花荣笑了笑:“看你手腕上的伤痕,就知道了。”
    陆小迈说:“是的,你眼睛好厉害。那时我才上高一。后来,我爸爸把我送到县城里去读书了,他怕我学坏了。那小伙好酷的,眼睛总是邪邪地看着人。我考上大学那年,他结婚了。后来,我回去,碰见他,发现变了一个人。”
    花荣说:“变成什么样了?”
    陆小迈说:“变呆了,没有先前那么酷了,看上去邋邋遢遢的,抱着他儿子,他儿子很脏,脸上黑乎乎的。我说,你还记得我吗?他竟然说,不记得了。我靠,他怎么能这样说话。我说,我为了你割过腕的。他冷漠地说,想为我去死的人多去了。从那以后,我就把他从我心里抹去了。”
    花荣说:“那你还相信爱情。”
    陆小迈说:“那不是爱情。”
    花荣说:“哦——”
    陆小迈说:“花荣,有女人喜欢你吗?”
    花荣说:“没有。”
    陆小迈说:“为什么?”
    花荣说:“不知道。”
    陆小迈说:“你寂寞吗?”
    花荣说:“不寂寞。”
    陆小迈说:“那你是个不寂寞的孤独者。”
    花荣笑了。
    陆小迈说:“如果你姐姐还在,你会对她好吗?”
    花荣点了点头。
    陆小迈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花荣说:“你男朋友打你?”
    陆小迈说:“打呀。”
    花荣说:“打你,你还和他在一起。”
    陆小迈说:“我乐意。”
    花荣说:“有病。”
    陆小迈笑了:“你才有病,连爱情都不相信的人,病入膏肓了。不理你了,我跳舞去。”
    花荣点了根烟,看着夸张扭动着身体的陆小迈,微微叹了口气。
    他觉得陆小迈活着梦幻之中,就想当年姐姐和江湖客私奔时一样,活在梦幻之中。也许等她从梦幻之中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
    让花荣惊讶的是,陆小迈的生日竟然和姐姐同一天。陆小迈生日那天,邀请花荣和她一起过。花荣送给她一瓶香水,那是阿玛尼女士香水。陆小迈十分高兴。花荣奇怪的是,陆小迈过生日,彭东东竟然不在,他拿着陆小迈借来的钱,和一伙驴友去青海玩儿了。花荣整个晚上都和陆小迈在一起,陪她吃饭,陪她去钱柜唱歌,然后去酒吧喝酒……整个晚上,彭东东没有打一个电话给陆小迈。花荣说:“彭东东真不是东西。”陆小迈说严肃地:“不许这样说东东。”花荣说:“他不爱你。”陆小迈说:“爱,他心里只有我。”花荣说:“他心里只有他自己,要是有你,也不是你人,而是你的钱。”陆小迈说:“你别瞎说,我又不是富婆,什么钱不钱的,我爱他,他爱我,足够了。”花荣说:“你是个傻姑娘,和我姐姐一样,是个傻姑娘。”陆小迈说:“你说我傻可以,不许你再说东东了,你如果再说他不好,我就再不理你了。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好人。”花荣说:“好吧,等哪天他把你卖了,你就知道他的好的。”陆小迈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鼻子更扁了,笑玩后,她说:“你以为他是那跑江湖的呀,你以为我真的是你姐姐呀。”花荣说:“差不多。”
    最后,陆小迈在酒吧里喝多了。
    花荣带她离开了酒吧。
    他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将车往郊外开。
    陆小迈躺在后座上,嘴巴里呼喊着彭东东的名字。
    对于一个痴情的女人,花荣束手无策。
    他说服不了她。
    只有把她带到那废弃的别墅区。
    花荣停下车,看着朦胧夜色中坟墓般的一幢幢别墅,双手微微发抖。有夜鸟从树上惊飞,发出扑刺刺的响声。天上的月亮在薄云中穿行,冷漠而遥远。花荣想起了兔子,他车上躺着的就是一只兔子,一只相信爱情的兔子。突然,陆小迈坐了起来,趴在花荣的肩膀上,说:“啊,这是什么地方?”
    花荣说:“这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陆小迈说:“可是,可是我不喜欢捉迷藏,从小就不喜欢。”
    花荣说:“姐姐也不喜欢,姐姐也不喜欢。”
    他喃喃地说着,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双手也停止了颤抖。
    陆小迈说:“你怎么了?”
    花荣说:“没什么,没什么,我送你回家。”
    他掉转车头,往远处那一片亮光的城市开去。
    ……
    有天晚上,花荣正在马路上转悠,突然接到陆小迈的电话。陆小迈说话的语气十分焦急,花荣问她出什么事情了。花荣说:“小迈,出什么事情了?”陆小迈说:“出了件大事,十分紧急,你能够帮我吗?”花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呀。”陆小迈说:“你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想问你,你能够帮我吗?”花荣说:“你要我怎么帮你?”陆小迈说:“能借我点钱吗?”花荣说;“多少钱?”陆小迈说:“两万。”花荣想了想,说:“什么时候要?”陆小迈说:“马上。”花荣说:“你现在在哪里?”陆小迈说:“我在医院。”花荣说:“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得回家去,取完钱到你那里,估计要一小时左右,来得及吗?”陆小迈说:“来得及,你到医院门口电话我,我出去拿。”花荣说:“好的。”
    花荣给她钱的时候,陆小迈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没有电话里的焦虑,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她轻松地接过钱,说:“谢谢你,等我发工资了还你。”花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小迈轻描淡写地说:“家里出了点事情,要钱急用。”花荣看着她走进医院的背影,若有所思。花荣从来不和别人借钱,也不借钱给别人,这是第一次把钱借给别人。钱给到陆小迈手中,他就开始后悔了,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医院。
    那天晚上,陆小迈回到家里,彭东东就从乱七八糟的床上蹦起来,冲到陆小迈的跟前,双手抓住陆小迈的肩膀,急吼吼地说:“钱,钱到手没有。”
    陆小迈的鞋都没有换,被他这样抓住,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彭东东说:“你不告诉我钱到手没有,我就不放手。”
    陆小迈叹了口气说:“到手了。”
    彭东东松了手,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包,在包里翻起来,他把那捆两万块钱抓在手中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我说了,他一定会借给你的,我知道,他喜欢你。”说着,坐到床上数钱去了。
    陆小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十分悲凉。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对某种信念有了动摇:难道花荣说的是对的,东东爱的是他自己,是钱,可是——
    彭东东数完钱,又蹦下了床。
    他走到陆小迈面前,一把搂住她,热切地吻她的唇。
    陆小迈也抱紧了他,喃喃地说;“东东,说爱我,说——”
    彭东东说:“我爱你,小迈。”
    陆小迈说:“真的爱我?”
    彭东东说:“真的。”
    陆小迈瘫软在他怀里。
    此时,花荣站在街边,望着陆小迈家亮着灯的窗口,想像着一只兔子被剥皮的情景,他的双手微微发抖。
    第二天一早,彭东东背着背包走出了小区的门。他坐上一辆出租车,朝火车站方向而去。花荣开着车跟在了出租车后面。到了火车站,彭东东下车,进了站。花荣找地方停好车,也走进了车站。他四处寻找着彭东东的影子。终于在一个候车室里,花荣看到了那只脸上有刀疤的兔子。彭东东和好几个人在一起,那些人中有男有女,都是旅行者的打扮。彭东东和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花荣躲在暗处,盯着他。在这样的地方,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逮住这只兔子。
    到时间了,花荣眼睁睁地看着彭东东和那些人进站,他心里说:“只能等他回来了。”
    花荣离开了火车站。
    他开着车在街上转悠。
    他是回家去睡觉呢,还是去寻找另外的兔子。
    街上匆匆行走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样一辆银灰色的现代轿车,不会注意到开车人莫测和充满杀机的目光。
    花荣没有对彭东东下手,彭东东却死于非命。
    他在滇藏线上,车子掉落了澜沧江大峡谷,那一车人没有一个幸存……陆小迈得知噩耗,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她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眼神痴呆。她还是照常去上班,不过,不像从前,见谁都笑脸相迎,甜言蜜语了。不久,出了一件事情,她没有做皮试就给一个急诊患者打了一针青霉素,那患者青霉素过敏差点送命。要不是抢救及时,陆小迈就成了杀人犯。这事让医院院长气急败坏,民营医院最怕出医疗事故了,他二话不说,就把陆小迈开除了。
    陆小迈回到家里,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个晚上,陆小迈从床上爬起来。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开关,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她把自己身体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洗完澡,她回到房里,从衣柜里找出了一条红色的吊带连衣裙,穿在了身上。她站在镜子前,惨白的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东东,每次我穿这条裙子,你都说好看,我就穿着这条裙子去和你相会吧。东东,等着我,我很快就来了。”
    然后,陆小迈拿起那瓶没有用过几次的阿玛尼香水,往脖子上喷了喷。
    她抽动着鼻子,呼吸着香水的气味。
    陆小迈觉得还不够香,又往身上各个部位喷了香水。
    喷完香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安眠药,一片一片地往嘴巴里塞。
    陆小迈把那瓶安眠药全部吞进了胃里,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她以为自己能够安静地死去。
    没有想到,躺在床上不久,她眼前就出现了幻觉,她看到彭东东从咆哮的江水里爬上岸,大口地喘着气,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还往下淌着水。他朝她奔跑过来,喊叫道:“小迈,你别死,别死,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陆小迈睁大眼睛。
    彭东东还在喊叫:“小迈,别死,别去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陆小迈的眼里滚下了冰冷的泪水。
    她喃喃地说:“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还要等东东回来,他没死,他怎么会死呢,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东东——”
    她想爬起来,去医院。
    可是,她浑身无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看到一个白衣人推开了朝她奔跑过来的彭东东,阴森森地说:“让我带你走吧,带你到一个极乐的世界里去,在那里,你会忘记世间的一切,让我带你走吧——”
    这个白衣人一定是死神。
    陆小迈惊恐地说:“不,不,我不要跟你走。”
    白衣人微笑地说:“你必须跟我走,你已经回不去了。”
    陆小迈说:“不,不,你不要过来——”
    情急之中,陆小迈抓起了枕头旁边的手机,慌乱地找到了花荣的手机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接通花荣的电话后,陆小迈喊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不要死,不要——”花荣焦急地说:“小迈,别急,你在哪里?”陆小迈说:“我在家里——”花荣说:“你等着,我马上来——”
    陆小迈心里说:“花荣,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她挣扎着翻下了床,朝门边爬去,她要给花荣开门。
    白衣人站在她身后,不停地说:“让我带你走吧,带你走吧。”
    彭东东消失了,不知道他在何方。
    陆小迈说:“我不会死的,花荣马上就来救我了,我不会死的。东东,我等你回来。”
    好不容易,爬到了门边,她努力地站起来,打开了门锁,然后瘫到在地上,她说:“花荣,快来,快来——”
    花荣终于来了。
    他推开门,就发现瘫在地上,睁着一双泪眼的陆小迈。花荣说:“你怎么了?”陆小迈说:“花荣,你来了,太好了,我吃了很多安眠药,快带我去医院抢救,我不想死。”花荣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彭东东死后,花荣和她见过一次面,他怎么安慰她,都无济于事。花荣也就没有再找她。
    花荣说:“你怎么会想死?”
    陆小迈说:“我要去见东东,所以就吞下了一瓶安眠药。可是,刚才我才知道,东东没有死,没有死,我要等他回来。”
    花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惨白的脸,说:“看那王八蛋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陆小迈说:“不许你骂他,他是好人,他爱我,我也爱他,为了他,我干什么都愿意。”
    花荣冷冷地说:“你到底还是相信爱情,看他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
    陆小迈说:“相信,永远相信。”
    花荣说:“他死了,死了也不放过你。你中毒太深。”
    陆小迈说:“他没死,没死,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花荣无语。
    陆小迈叫道:“花荣,让他走,让他走。”
    花荣说:“谁?”
    陆小迈说:“白衣人,就站在你身后,他说要带我走。”
    花荣悚然回过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花荣说:“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如此迷恋他,他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
    陆小迈说:“他什么都好,光是那双手,就让我幸福,只要他那双手在我身上抚摸,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花荣叹了口气。
    他朝卫生间走去。
    陆小迈以为他要离开,喊道:“花荣,别走,求求你了,送我上医院,我不想死,不想东东回来看的是我冰冷的尸体。”
    花荣从卫生间里拿出了一条湿毛巾,回到了床边,他俯下身,用湿毛巾擦掉陆小迈额头上的冷汗。他的目光变得迷离,轻声说:“姐,你本不该来到世上的,尘世容不得你这样的人,你在这纷乱的尘世,只有被人欺骗,被人玩弄。姐姐,让我送你上天堂。”
    陆小迈说:“花荣,我不是你姐,我是陆小迈,你疯了,快送我去医院。”
    花荣突然用湿毛巾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
    他的劲很大,陆小迈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慌乱挣扎中,陆小迈的手抓下了他头上的帽子。
    花荣愣了一下,可是捂住陆小迈嘴巴和鼻子的手没有松开。他冷冷地说:“姐姐,我送你上天堂,你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鄙视我了。姐姐,放心去吧——”
    ……
    讲完这个故事,陆小迈不见了,房间里的香水味也消失了。白晓洁清醒过来,打亮了房灯,仿佛做了个梦。房间里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不相信刚才的事情是真的,宁愿相信那是一场梦幻。
    白晓洁记得花荣给自己讲过陆小迈的故事。
    她想,一定是自己在梦中把那故事重新回忆了一次。
    那只是花荣编的故事,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花荣不是杀人犯,不是。
    突然,房门开了。
    白晓洁猛地坐起来,用毛巾被捂住自己裸露的胸部。
    进来的是花荣,她给过他房门的钥匙。
    白晓洁松了一口气。
    花荣说:“刚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你,别紧张。怎么还没有睡,我以为你睡了,本来想看你一眼就走的。”
    白晓洁说:“想着你,睡不着。”
    花荣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然后,把一朵栀子花放在了她的胸前。
    白晓洁笑了,拿起那多栀子花,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真香。”
    花荣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白晓洁温柔地说:“我也喜欢。”
    花荣的到来,让她有了安全感,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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