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

枫林渡，并没有顾名思义中的枫林，其名字的来源便是当地居民也不甚了解，反正一代代叫下来的，大伙儿也跟着叫了。
    世间事原本如此，习惯了便成规矩了。
    这时代，辽东沿海地带并没有修建大型港口，孙鋡一路到来也没想明白为何沈从容要在这里接自己。
    想不明白便不用想了，反正已经见着沈从容本人了。
    从根本上讲，这厮原本就是个懒人，懒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懒，能不动脑子就尽量少动！
    随沈从容到来的有五艘大舰船，千余军士，舰船上旗帜飘扬，兵甲鲜明、看着有股子凌冽之气。依稀间，孙鋡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些后世军容的影子，心头不禁暗暗称赞，一叶而知秋，不愧是名将，单看军容便知沈从容训练有法。
    “船头那位便是沈大人！”骆养性指了指对面船头向孙鋡低声道。
    孙鋡听他语气不对，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骆养性转过头去，心头嘀咕了一声孙鋡大步向前走去。
    船头上，数十名甲士簇拥着一名皓首白发的老者迎上前来。神情肃穆，面色红润，龙行虎步、健步如飞，年纪虽然老迈，但精气神十足。
    这才是国之柱石，孙鋡不敢怠慢，急忙加紧几步赶上去躬身行了一礼道：“晚生孙鋡见过沈大人！”
    身后几人包括骆养性在内的人同时拜了下去。
    “这便是孙家四公子？”
    沈从容伸手扶住孙鋡，一边转头向旁边恭恭敬敬的骆养性问道。
    “回沈大人的话，这位正是孙公子！”骆养性规规矩答道。
    孙鋡暗暗称奇，自认识骆养性以来，这少年虽然不似别的纨绔一般张扬，但为人洒脱、向来放荡行迹，怎的见了这沈从容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
    “嗯，不错！”沈从容赞了一声，清秀的面容中闪过一丝赞许。不知是赞孙鋡功绩还是称赞孙鋡懂礼貌。
    “沈大人清剿倭寇、威名远播，晚生仰慕之极，早就盼着见沈大人，今日如愿，正是晚生的幸事！”孙鋡再次躬身谢礼。
    不管如何，礼多人不怪，交好这位沈大人绝不是坏事。
    “哈哈，这小子……这话老夫可不敢当，我老啦，也就只能在水上捉捉虾米，哪像你、少年英雄，杀了叛贼，打跑了老蛮子，老头子我可是羡慕的紧啊！”恭维话儿人人爱听，这沈从容老则老矣，但提起打仗就来劲儿了，说话间竟然美色飞舞、兴奋的不行！
    孙鋡急忙谦虚了几句，沈从容这才将目光移向骆养性，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不在京城好好呆着，怎的来了此地？”
    骆养性躬身答道：“公务前来！”
    沈从容目光从孙鋡身上扫过，淡然道：“以后多向孙公子学学，免得白瞎了时间！”
    说完不顾骆养性反应，抓起孙鋡手臂向前走去，“走，外面冷风吹的有些冻，咱们上船！”
    五艘大船，每只船上有二百余名水军，沈从容一身便服带着孙鋡登上中间最大的一艘。
    后面杨立德等人护送杨静怡和素珍紧随其后。
    虽然之前熊廷弼分析过沈从容的来意，但孙鋡后来想想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此刻孙鋡越发有这样的感想。大明史上有大功者数不胜数，也不见那位臣子受到如此恩宠，他孙鋡凭什么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心头虽有疑问，但孙鋡并没有问出来。
    进了船舱，自有属下奉上茶水，孙鋡与沈从容相对而坐，骆养性告了声罪自顾自跑到外面帮忙安顿杨秦二女去了。
    孙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道：“沈大人，我看骆兄很怕你啊！”
    沈从容哼了一声，不屑道：“怕倒谈不上，有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老子，还会怕我这老朽嘛！”说完叹了口气道：“我与他老子素有交情，这小子平素又不学好，没少惹过事儿，被我撞见了几次，后面就避着我了！”
    怕不止于此吧，孙鋡心里暗暗好笑一把。这骆养性必是做了什么不好说的亏心事正好被这老头子撞见了吧！
    沈从容喝了口茶水，忽然抬头问道：“你可知皇上为何要派老夫亲自来接你！”
    这还真问到孙鋡心坎上了，摇摇头道不知。
    沈从容微微一颔首，道：“前些日子，熊大人向圣上上了一份奏折，那份奏折我看了，写的不错！”
    说到这里沈从容微微一顿，孙鋡听得有些诧异，这事儿与自己有关系？
    “奏折中谈起辽东局势，熊部堂言，要败鞑子，必当以守代攻，一方面以辽沈之地为根据地步步为营、建城筑塞，熬死鞑子！另一方面联络朝鲜，前后夹击共抗鞑子！”
    说到这里沈从容忽然话音一变道：“熊大人说这计策乃是你献的？”
    我提的？孙哈顿时一惊，这事儿他的确与熊廷弼谈过，但没想到熊廷弼会这样做！
    似乎没看见孙鋡表情一样，沈从容继续道：“从辽东大局来看，此法是应对鞑子不二之策，但是……”
    说到这里，沈从容并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孙鋡已经了然于胸。
    熊廷弼此举是喜也是忧，从目前来看，熊廷弼身为一方大员，对辽东局势最有发言权，他上表奏言之举说穿了其实不过是试探朝廷的反应而已。
    若是这条计策被朝廷通过了，自然是孙鋡的功劳，但也少不了他熊廷弼的大功，若是朝廷不予批准，就是孙鋡妄言。与他自身并无多少妨碍。可以说，熊廷弼此举是将孙鋡架上了火烤！
    “是守是攻，朝廷为此争论不休，阁臣中也有人反对，清流党派坚决反对，扬言此举有损国威，执意大军背上，目前，朝中局势很是堪忧啊！”
    晚明时候，朝中重文轻武，许多国家大事都是文官集团一言而决，但这些人对军事又是半吊子，妄言兵甲，只能误国误民，沈从容带兵多年，深知此中危害，但知道归知道，对此他也无能为力。
    只是这样一来，孙鋡变成了朝中某些人攻击的目标，这对孙鋡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孙鋡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但却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的典故，心头也不禁懊恼，这熊老头真不是东西啊，前些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后面就给自己下绊子了，真是老奸巨猾！
    船，已经开动，船外不时传来大浪流水声。
    沈从容细细关注孙鋡神情，见他不动神色，心头不禁赞了一声，不愧是孙老头教出来的，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城府！
    “你也不用责怪熊大人，此举、他也是出于无奈！”
    诚如沈从容而言，熊廷弼也的确出于无奈，他身为辽东经略，自然知道这里糜烂的局势，唯有以守代攻，但朝廷能不能接受此法就不得而知了，故此以孙鋡之名上表奏言，对了，他少不了功劳，失败了，以孙鋡目前的声势，也损失不了什么。
    “不愧是部堂大人，好算计啊！”良久，孙鋡叹了口气。
    心里有些不爽，好不的容易得来的功劳，若是因此毁了，那才是大大的可惜！不过事已至此，抱怨也没什么用，面对熊廷弼那等高位之人，休说他孙鋡，便是孙承宗也只有俯首领受的份儿。
    “既然如此，沈大人又为何来此呢？”
    沈从容对孙鋡的反应有些诧异，旋即话头一变道：“熊部堂虽然不善结交朝臣，但此举确为朝廷应对鞑子的妙法，陛下天资聪明，自然知道好坏！”事实上，事情绝不止这么简单，熊廷弼那一份奏折可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岂止是政见不合，简直是纷争不休，清流一力主张举国之力北上拿下鞑子，郑国舅更是扬言孙鋡孺子不知朝政，扬言天子降罪于斯人，这一论调声势庞大，赢得了大多朝臣的符合。
    但朝中也不乏有时之士，自然会支持熊廷弼的见解，再加上熊廷弼拿孙鋡撬杠，就赢得了孙承宗的支持，继而赢得太子一方势力的支持，双方争论不断，万历也头疼的很，索性下令沈从容前往辽东一地亲自踩探一番，顺便接了孙鋡。
    二人谈了一番，沈从容毕竟上了年纪，便有些困乏，孙鋡当即告辞。
    大船分上下两层，孙鋡的房间是在第二层中间的一间房子，左边是杨静怡和素珍的卧室，右边是骆养性的住处。
    孙鋡上去的时候，骆养性屋子中吵成一片，房门敞开着，孙鋡一眼就看清了里面的状况。
    却是骆养性、张盘等人正拉开摊子打马吊呢！
    所谓马吊，就是一种纸制的游戏牌，全副牌有四十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共四种花色。其中，万贯、索子两色是从一至九各一张；十万贯是从二十万贯到九十万贯，及至百万贯、千万贯、万万贯各一张；文钱是从一至九，乃至半文、没文各一张。十万贯、万贯的牌面上画有《水浒传》中梁山好汉的人像，万万贯派给了宋江，索子、文钱的牌面上画索、钱图形。
    马吊牌通常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马吊牌有庄家、闲家之分。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孙鋡进去的时候，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看了几把，孙鋡便笑了，这与后世那些麻将玩法倒有些相似，不过更为简单些。
    这时又一轮牌打完了，骆养性又输了一把，忍不住有些气恼，倒不是在乎那点银子，只是憋气，索性丢了牌，懊恼地道：“不完了不完了，这他娘的手气忒差了些，输精光了！”说话之间就看到了对面的孙鋡，顿时喜道：“孙兄快来，帮我杀杀这些家伙的威风！”
    张盘和毛有俊相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报仇的机会来了!
    上一次挑战孙鋡失败后，二人虽然心服，但心里到底不舒服，可不服气也没办法，不过要打马吊，那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