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

第150章


回肠荡气,带着甜甜的忧伤,带着寂寞的惆怅,带着田园诗和海浪花情调,真美极了。
浪花哟,你平息了;
风儿哟,你睡觉了。
首里来的藩王哟,
我们让您高高兴兴了。
他想,那位女诗人长的是什么样子呢?念头转来转去,他就想起了范尼尼。他从自己的衣箱中拿出一叠蓝色的信扎,一封封抽出来读。那些是他读过许多遍的妻子的信。
一九四四年十月,惠特尼上校同范尼尼小姐结婚了。蜜月过后,惠特尼重返塞班训练部队,范尼尼和他同机抵达檀香山。然后,范尼尼去新兰西探望父亲,在惠灵顿呆到一九四四年圣诞节。结婚使她容光焕发,仿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女人。美国之行使她大开眼界,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大一片生机勃勃、象万花筒一般变化万千的大陆。她和丈夫游了费城和纽约,泛舟切萨皮克湾上,看了佛罗里达的沙滩和加利福尼亚的红杉树。她兴奋极了。
按照惠特尼的请求,她将转入美国国籍。趁惠灵顿的美国大使馆为她办理各种繁琐的手续、护照和文件的时间,范尼尼又同父亲去了一趟澳大利亚。此刻,年轻的惠特尼太大的心境很复杂。她生长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海岛上,象莎士比亚写的《暴风雨》中的米兰达姑娘。她的心灵没有一丝污染,她真诚地爱,天真地想,诚心地做,她是一块透明的水晶。她的父亲拉菲老头就象是普洛斯比罗,满足于把女儿封闭在孤岛上。现在,战争的航船把腓迪南王子——查尔斯·惠特尼中校送给了米兰达。那么,世界如同旋转舞台一样骤然突变。新西兰之外的世界繁华、喧闹、气象万千,令她目不暇接,而新西兰则是安谧、清寡、赏心悦目。两种文明,两种哲理,两种欲望,在范尼尼心中剧烈冲突,象火山口中沸腾的熔岩。新西兰有多少绵羊,美国就有多少汽车;新西兰有多少松树,美国就有多少摩天楼;新西兰有多少温泉,美国就有多少娱乐中心。离开翡翠般的海岛,踏上一个魔鬼和神祗盘踞的大陆,真叫她莲步难挪。
然而,惠特尼在那里,她的丈夫在那块土地上。仅仅这一点,就够了。
范尼尼同父亲拉菲逛了悉尼。他们看到菲利浦街上那些戴白色假发,穿长袍,打领结的律师,看到了高大的文艺复兴式的邮政总局建筑,听了市政大厅里的管风琴演奏会,在皇家十字区喝了带故国色彩却变成澳洲味道的意大利咖啡。尽兴之余,范尼尼感到了澳洲同新西兰一样,在新大陆衬托下显得过于“土气”。她的拉丁血液中的激情终于被唤醒了。她想起著名法国评选家希普莱特.丹纳对拉丁民族的描述:敏感、细腻、早熟、趣味高雅、锋芒外露、追求爱情。这些旧大陆和地中海阳光地带所赋予的秉性,在老拉菲先生压抑了二十四年之后,一下子暴发了,那种滚烫的血液把范尼尼烧得几乎控制不住。
她匆匆同父亲转了转墨尔本,看了看本地的企鹅、鸸鹋和袋鼠。维多利亚州同新威尔士州相比象个土里土气的暴发户。对于悉尼,范尼尼觉得它古风犹存,却又生气勃勃;而墨尔本,无处不显得拥挤、俗气、肮脏、缺少教养,带着当年淘金狂和绿林豪侠内德·凯利的烙印。她对自己的迅速转变感到吃惊。在过去,看到放荡的女人和坦露出大半个胸脯的姑娘,她以为可耻,现在似乎“表示理解”了。过去她从不注意男人的衣饰、手杖、领带和鞋袜,现在发现不同的男人会打扮得千姿百态,体现了气质、性格、教养、地位和心灵,“服饰原来也是一种艺术”。把古老的英国遗风同新大陆那种融合了世界各民族的现代风格相比,也许昭示了一句普通的格言:出走,冒险,奋斗,创新,世界属于你。
她急急忙忙结束了澳洲之行,并把每天的印象全都写信告诉惠特尼。在查尔斯渊博的知识面前,她象个小学生。她爱他爱得发疯。她觉得命中注定遇到查尔斯这个白马王子,查尔斯勇敢,当机立断;潇洒、温文尔雅;精力旺盛、才华横溢;富于理想又不屈不挠。惠特尼是现代的贵族,飞机时代的骑士,彻头彻尾的海军上将(她搞不清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区别)。查尔斯是路德维科·阿里奥斯托(1474一1533,意大利著名诗人)长诗中的罗兰。他俩的爱情是《新生》中但丁和贝雅特里齐的爱情。他是她精神的巴台农神庙,是她幻想中的狮心王理查,是她肉体上的阿波罗。她不能没有他。她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班机飞行在墨累河平原郁郁苍苍的按树林和葡萄园上空,她对查尔斯写下自己的感想:“澳洲是一个贪图安逸者的国家,新西兰是一个质朴的农民的国家,美国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亲爱的查尔斯,冒险难道不是人类最富于诗意的本能吗!Memento,homo,guia pulvis es!(拉丁文:人哪,你要记住,你本是尘土!)冒险欲和创新使人从尘土变成神。快把我拿去吧,查尔斯,我心中的上帝。”
她匆忙告别惠灵顿,洒泪吻了老爸爸,也许亏了他,她才没被惠灵顿那个纨袴子娶走,她才嫁给了惠特尼中校。人生中,有时候的告别是难过、难忘、而又必须的。
飞机下面是海洋。云缝中,它闪闪发亮,带着金属的颜色。她腹中产生了一下微微的悸动。啊!她脸红了,一个小生命。她和查尔斯的孩子。她紧张,惶惑,被一种神圣的幸福浸透了。当飞机在加利福尼亚湾进入美利坚合众国的时候,她给绵延不绝的惠特尼世家又带来了一个新人。
惠特尼上校幸福地看着信,几乎忘了时光的流逝和饥饿的肚肠。神风机撞毁了离他的船不远的“普蒂”号驱逐舰。“普蒂”号燃烧、爆炸、沉没,惊动了许多船舰,惠特尼却全然不知。
“报告,查尔斯·惠特尼上校。”一名传令兵推开了他的舱门,把一封命令递给他。惠特尼立刻看到了布克纳尔中将和盖格少将的联合签名。
第十集团军司令部命令
1.冲绳战役进展顺利,“冰山”作战可按预期完成。
2.鉴于敌人自杀飞机的猖狂活动,命令‘海魔’师作如下调动:
A.第六团、第八团撤回塞班岛。
B。惠特尼团继续留在冲绳南方海域,后撤五十海里,加强防空,洋上待命。
果然,“海魔”终于没有用了。
惠特尼仿佛让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羞辱得通红。传令兵退去了,他还似在梦中。冲绳战役无疑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历史上最重要的战役,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大战役之一。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流血厮杀就要结束了。而关键性的一战却没有“海魔”的份儿。
当然,“海魔”可以留下来,等待在九州登陆。那时的战斗不会比冲绳轻松,甚至意义更伟大。但军人并不追求未来的荣誉。他所追求的就是尤利乌斯‘恺撒的那句名言:Veni,Vidi,Vici。(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
“海魔”从一千一百海里外的塞班赶来,饱尝了自杀机的忧患,忍受了风浪的摧残,置一切痛苦于不顾,就是为了在冲绳放上一枪,现在,连这点儿权利也没有了,甚至连冲绳周围的一连串小岛:伊江岛、水纳岛、津坚岛、久高岛、宫城岛、平安座岛等等都轮不上它的份儿。胜利与“海魔”的旗帜无缘。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呢!
他已经四十四岁了,不是那种轻易动感情的年轻人。他出生入死,饱经战火,连死都不在乎,还计较一场战役吗?
只有他才深深理解冲绳岛对他一生的军人生涯意味着什么。他广博的知识、精辟的分析、严密的推理、各方面得到的情报和他从未出过差错的引以自豪的直觉,都告诉他:
冲绳之战可能是“海魔”对日本的最后一仗。
大概除了他,谁都不信这个结论。
艾森豪威尔元帅的大军已经渡过了莱因河和威悉河,其中辛普森中将的第九集团军前锋部队抵达德国中部的易北河。易北河是罗斯福和斯大林在雅尔塔商定的分界线,希特勒的帝国彻底完结了。艾克正在号召德军全面投降,并建议德国人民赶快播种小麦,以减轻随着战争结束而来的大饥荒。欧洲远征军的百万雄师个,最精锐的部队将调往太平洋,其中空军转场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它们将以人类历史上空前未有的规模猛烈轰炸日本。利用一个塞班岛已经烧光了日本八十个最繁华的城市,冲绳岛的面积是塞班的七倍,到日本的距离只相当于塞班的三分之一,届时将有五千架战略轰炸机和一万架战术轰炸机对日本列岛实施地毯式轰炸。日本民族将会变成穴居的原始民族。
大西洋舰队解除欧洲战场的负担以后,将如过江之鲫涌入太平洋中,日本的所有海运线将统统被切断,大小船舶将一扫而光。一块矿石、一根棉纱、一粒谷物和一滴原油也不会被运入日本。而且,日本沿海的城市和港口也将悉数被轰毁。
俄国人将根据雅尔塔和德黑兰达成的默契,挥军攻入中国东北。从老沙皇时代他们就把那里视为自己的领地。日本关东军的精华已经调到太平洋上,剩下的朽架子会不堪一击。
中国共产党人已经在华北、华中展开了广泛的攻势,许多县城甚至较大的城市均被收复。
一旦等到欧洲部队参战,太平洋会变成狂欢节舞会,它将比好莱坞彩排、中国的春节、欧洲的圣诞节和美国独立日加在一起还热闹,最有名的将军,最优秀的部队,最机敏的飞行员和最无畏的水兵将在敌人仅剩下的一点点地盘上大献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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