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

第149章


整个地底的洞窟以月的封印为轴心,银色的光辉清晰地照亮了拓开的湖水,以及小湖四周锐利而嶙峋的、混合了棕黄、红褐、浅栗颜色的山壁。顺着艾诺维的眸光瞧去,可以清楚明白地看见:湖底那成千累万、已然洗得森然净洁的白骨。
  没有伊利恩的影子。一丝半星也没有。
  索朗陀耶脸色大变。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衣衫已然完全破损,凉凉湿湿地尽是清水,护命绦丢在了脚边,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岂难道……岂难道……脑子里才风驰电掣地转了两圈,费妮丝雅自他身后站起了身子,低声说道:“他到底还是下手了……水神欧莎比娜啊,这未免……未免……”深吸了两口气来平复自己,她微微地侧过脸来,瞧向了索朗陀耶。只见对方以一种难以分说的眸光投向了艾诺维,脸上露出了一种异常苦涩的疼楚之意,微微地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
  索朗陀耶双唇紧抿,护命绦在拳头里握了又握,说道:“他有必要、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么?无论怎么说,伊利恩,伊利恩……”脸上肌肉跳动,突然之间、手上的护命绦子鞭子般抽在地上。
  索朗陀耶这几句话声音虽然甚轻,但艾诺维既有一半属于妖精,而这半个妖精又不属于任何种族,事实上就使得他兼具了各族妖精的特色,耳力精敏如风妖精,不在话下。当时身子微微地震动了一下,登时自茫然空洞、无法解脱的沉重与窒息之中清醒了过来。只听得大洞顶端飒飒风响,狄凡夏、塔莫伊、佛兰珂三个人乘着旋风的涡流降了下来。
  原来他们三人见洞中已有好一会子无有动静,洞口流泄出来的银光又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往下一张,全没见到伊利恩的影子,料知战事已然终结,如何还按捺得住?不顾一切,跳了下来。
  艾诺维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飘向了小湖的另外一端,将那柄让伊利恩给惯得插入了岩壁之中的窦剑拔了出来。剑柄那颗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流露出了关切的神色。艾诺维凝视着那颗眼睛,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却终是什么都不曾出口,只捧着宝剑荡向萨拿倒地之处,将宝剑又放回了他的身上。
  萨拿伤势虽然沉重,但伊利恩那记风刀往上偏了一偏,并未伤及心脏。如若不赶紧医洽,他在大量失血之余,性命固然难保,但宝剑只一放上了身子,血流立时停止,伤口也开始愈合。派垂安长长地吁了口气,坐起身来,笑道:“我现在看起来像个什么?刚刚从矿坑里头冒出来的地妖精?”艾诺维见他头发焦黑,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黑黑褐褐地,当真是贴切至极的形容,唇角象征性地牵动了一下,却半丝也笑不出来,只道:“我准备要开启月封印了,派垂安……”
  派垂安定定地看了他两眼,笑了起来,说道:“我一直好奇你几时才会想通呢。你进步了啊,小……艾诺维。”
  索朗陀耶的声音锐利地插了进来,急促地道:“等一等,艾诺维,你说你准备要开启月封印了是什么意思?现在离夏至少说还有二十来天……”艾诺维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夏至晚上固然是月的能量最饱满的时候,和月封印的本身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进步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啊,派垂安。”
  原来这个道理是他近些时日来才想明白的,当初灌输给喀尔提的时候可并不是如此;否则的话,派垂安就不会一口咬定:要解月封印必须等待彩虹之月。但这位喀尔提的精神与意识到得后来,既然能够脱离剑身的束缚,与一些也已脱离形体的精神体——例如景晖他们——作直接的交流,他的智慧与见识,事实上是已经超越了他所承受的指令。所以艾诺维才会说“进步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至于这位仁兄为什么会照本宣科地让艾诺维等到夏至晚上才去解封印,那自然是一种观察与比较的心态在作祟了。
  索朗陀耶脸色大变。自从跟艾诺维共同行动以来,先有吉托的消逝,后有伊利恩的死亡;吉托的逝去他已经接受得勉强——虽然到底是接受了,但伊利恩……伊利恩……那可是他本来以为:可以摆脱喀尔提的宿命、可以生存在阳光底下的人啊!想到要在同一天里失去派垂安,只急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却就在这个时候艾诺维朝着他投来了沉静而安抚的一眼,半举起一只手来示意他和佛兰珂稍安勿躁,说道:“……所以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若是你觉得着这人世还有一些意思,要想留驻下来,我就为你延长回归能量的时间点,”派垂安瘪了瘪嘴,说道:“这没意思嘛。如若你说五十年,我岂不是就得乖乖地再待五十年?干脆把自主权交到我自家手上,岂不美哉?”
  艾诺维知道他说出这一段话来,其实是存心引出自己的回答,好解释给索朗陀耶几人知道的,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与时间有关的咒法,只能够由外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绝计无法由自身施于己身;就算我想将自主权交付予你,技术上也没有可能。这个恐怕只好对你不起了。”
  派垂安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就太不好玩了。你要知道:不老不死可是一桩他妈的无聊得死人的事,”才刚刚说到这里,佛兰珂的声音插了进来,叫道:“派垂安!”声音里充满了求恳之意。
  派垂安往她和索朗陀耶瞧了一眼,瘪了瘪嘴巴,抓了抓脖子,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谈情说爱缺观众吗?那也不必非找我老人家不可嘛。我说同胞,这档事真的不大好玩,”佛兰珂眼眸中泪花乱转,几乎便要哭了出来。派垂安忙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他妈的,哥哥我这辈子就是见不得美人掉泪。想当年就为了这个毛病,不知道吃过多少亏,上过多少当,想不到都这把年纪了,还依然死性不改……唉,唉!真他妈的!”又投了捏自己脖子,右手食指朝艾诺维勾了一勾。
  佛兰珂破涕为笑。见艾诺维将耳朵凑向派垂安,两个人低声交谈,想是正在商量“要将时间点延后多久”,本来几乎便想出声,要求派垂安尽可能多留一些时日的,但她本来不是个会勉强别人的人。虽然是死生大事,见派垂安答应得不甚情愿,料想他真的已经对目前的这种生存方式十分倒胃;之所以肯再多留一段时间,已是十分顾及朋辈之间的情谊了。话到口边,生生忍住。
  索朗陀耶想得却又更实际了些。他想派垂安老长一段时日无有身体,以他那种佻皮至极的性子,自然觉得无趣之极。但如令的情况却又不同了。等封印的大事了结,大家伙儿观察观察,找个机会推他一把,或许还能留得他更久一些。当时一言不发,自身后环住了佛兰珂,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却说艾诺维和派垂安商议完毕、施法已竟,转过身来,略略地提高了声音,唤道:“贝贝妮!”
  那个小小的月精灵从费妮丝雅长发间飞了出来,以一种极度庄重的脸容看着艾诺维,显然清楚明白地意识到了:传承者要对他说的话非比寻常。果然艾诺维凝视着他,说道:“封印开启之后,由于释放出来的能量过于庞大,几乎所有的妖精都会还原,这你是知道的了?”贝贝妮点了点头。艾诺维又道:“光能的冲击比较上虽然没有那么剧烈,但是智者以下的等级,也几乎完全不保。这,相信你也是知道的了?”贝贝妮又点了点头。艾诺维沉吟着道:“你想留下来么,贝贝妮?我可以为你制造一层时间的滤网,减弱冲击波,”贝贝妮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传承者。但我宁愿和自己的伙伴同生共死。既然是旷古未有的变局,我怎么好一个人缺席呢?”
  艾诺维凝视了他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神色,说道:“是啊。你是月妖精。本来就应该要有这样的旷达,这样的超越……”眸光转向了月封印,自嘲地笑了一笑,知道由于父亲的消逝,以致于自己无意识中想要多挽留一点什么;但……但这本就是一个生死轮回的人世,本就是一个四季循环的人世……静静地阖了一下眼睛,艾诺维单膝点地,在月封印前头跪了下来。一层柔和的金光自他身上浮出,不着痕迹地与月印发出的银光慢慢地融合在一起。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自己双唇上轻轻地按了一按,静静地点向了蕾雪左边小腿上缠绕着的、安息者的额头之上。
  就在双指按下的那一刹那,安息者那安安静静、阖闭了有一万八千年之久的双眼,蓦地里张了开来!而,当那对碧绿的眼瞳乍然亮起的时候,两股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光流,便自它瞳仁深处流泄了出来。初时还只是手指粗细的两道光柱,却是才一离眼便迅速地扩展,将整个的月封印都给冲散了。虽然是柔和的银光,一时间竟也眩得人睁不开眼。整个月封印上光柱一层叠过一叠,以一种奇特的对比不住地交织变幻,不住地往外扩散,越放越大。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已然冲出了大洞的顶端,扩充得压挤到了所有的岩壁,挤得四面岩层都在震动,都在呻吟。贝贝妮发出了几声剧烈的喘息,立时还原成了妖精水晶;便连塔莫伊、狄凡夏几人也都被挤到了山壁旁边,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而,光影流动之中,整个的大地突然间起了剧烈的波动,湖水紧接着波涛汹涌,成千上万的髑髅就如同煮沸了的气泡一般,不住地往湖面翻腾了上来。同一时间里湖底传来了轰隆声响,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是剧烈。费妮丝雅固然不受什么影响,索朗陀耶和佛兰珂也由于有护命绦在,再怎么震得东倒西歪,依旧是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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