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

第154章


护命绦虽是水火不侵的防身至窦,但它的能力总不可能没有极限;只这简短的十几分钟对话里头,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一种入骨的寒冻,心知不能够再有所迟疑,拥着佛兰珂往外便走。却是才一迈开步子,艾雷便再一次地挡到了身前!
  索朗陀耶察觉到佛兰珂身子不住颤抖,忍无可忍,双眉一扬,责问道:“你不让我们走,偏又将气温降得越来越低,难不成真的要我们陪你死在这个地方?”小小的魔王身子颤抖了一下,眼眸中露出了一种深刻至极的寂寞来,低声说道:“……不。艾雷希望你们活着。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你们活着……”垂头丧气,在冰壁一角蹲坐了下去,头颅深深地埋进了两膝之间,竟是不再说话。
  索朗陀耶心血一阵激荡,几乎便想开口说:“我留下来陪你便了!”但自己若是留了下来,佛兰珂可该如何是好?心念电转之间,已然下了决定:“一等送她出去,我便回来陪你!”认定了方向,拔脚便奔。
  费妮丝雅张开双臂,温柔地将艾雷搂进了怀中,柔声唤道:“艾雷,艾雷,你听我说:你们两个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出去和他谈谈罢?他以前是没能真的体认到你的存在,现下自然是不同了。”艾雷怒道:“他现下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他自己不来找我谈?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护着他,都只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设想!那我到底算什么?到底算什么?”费妮丝雅柔声说道:“没那回事。我不是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么?”
  艾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冷笑说道:“是啊,你是在这儿陪我。但那也只是因为你想要说服我,说服我和他和解而已!我就不懂,那个满脑子责任道德、只晓得行侠仗义的木头人有什么可爱的?换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舍得下你,舍到让你连留我的余地都没有——”见到费妮丝雅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苦笑,他整个人激动了起来:“你为什么这样笑?为什么这样笑?啊,你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有资格跟人家谈这种事是不是?才怪!只要你愿意,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会是什么样子——”一面说,他整个的身体就如同吹涨了的气球一样,越来越是高大,也越来越是强壮。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头,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英俊、二十七八左右的青年。除了肤色、发色与眼睛之外,根本就是另外一个艾诺维!
  对眼前这剧烈的变化,费妮丝雅就算是觉着吃惊或意外,也半些都没表现出来,只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轻轻摩挲着他坚实的颈背,说道:“这是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傻孩子?费姬几时不爱你了?那一座会唱歌的喷泉,岂不就是你的主意么?莫说是我了。好多人都喜欢得了不得呢。”艾雷脸色稍稍地和缓了一些,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沉沉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他们欢喜的是喷泉,可不是我!”
  费妮丝雅还待再说,艾雷慢慢地仰起脸来,看向虚浮在半空之中的艾诺维,眼眸中露出了无以名状的孤寂与悲哀,说道:“……你是不算数的,费姬。你本来就爱他,所以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你都会一起爱,”才说到这个地方,一个声音白冰壁后传了过来,说道:“是谁在谈什么爱不爱呀的?啧啧啧啧,为什么哥哥我老是撞到别人在谈情说爱呢?咱们也来凑一脚如何?你可别想歪了,小子;哥哥我感兴趣的,可不是你旁边那个蓝头发的姑娘!”随着话声,派垂安自冰壁后铙了出来。
  艾雷吃了一惊,眼眸中露出了一丝压抑着的欢喜之色,说道:“你留下来作什么?怎不像索尔他们一样地走开?”
  对于这个魔王外貌形体上头的巨大变化,派垂安仿佛完全的有看没有到,生似他上出现就长现在这个样子似的,只依样如常地斜着眼睛看他,嘴里头啧了两声,说道:“哥哥我高兴留下来,你有意见吗?谁让我这个人天生毛病多,偏偏就是比较喜欢跟你在一起?他妈的,你这小子明明欢喜有人陪,却为什么弄出了这么一堆墙墙柱柱的不让人过,折腾死我老人家了!”
  原来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头,方圆百里的范围之中,因应着艾雷的封闭与孤寂而生的、迷宫一样的冰之牢狱,已然大抵成型。高低参差、或断或续、或厚或薄的冰壁连绵交错,所有的道路完全无有理路可循,甚至分不清南北东西;至于出口,就更加的不知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伏流的上漫虽然已经缓慢了下来,冰雨却仍然持续不住地往下倾洒,往下连结。冰壁虽然只在地表上裂隙紧窄、正好让地底伏流喷漫而出的地方才能形成,冰雨的下注却一来使这些冰壁迅速加高,二来使得地表滑溜得难以步行。若非派垂安身为喀尔提,永远可以感应到艾雷的存在,否则还真不知道他如何摸得到这袤。
  既是这样的险阻之地,对索朗陀耶、佛兰珂二人自然不会没有影响。虽然他带着佛兰珂往小空舟的方向奔去之时,冰壁的高度最多才五尺有余,但眸光所及,已经开始细细碎碎地飘下了细微的雪花;夹杂在兀自织乱的冰雨之中,本来勉强称得上清明的视野,渐渐地越来越是昏蒙了。再加上脚下滑得简直连苍蝇都站立不住,行进的速度自然变得慢极。他心中着急,想道:“送了佛姬出去,等会儿可怎么回得转来?在负能源如此强大的压力底下,不知道施展不施展得出风魔法?”
  佛兰珂虽然已经冷得不住打颤,但心思反倒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或者是由于艾雷的出现,让她比以前更明澈地觉察了出来:这真的就是血肉之躯的原型。连艾诺维那等千锤百链、刚毅无匹的意志底下,都有着艾雷这样无以约束、无法消泯的内在,更休提一般的凡夫俗子了。可他们大家最低限度,是她自己,对他虽然一向敬重,却是一直到了现在,才觉着情感深处起了真实的共呜——她自己是这般想。而,以她对索朗陀耶的了解,她知道索朗陀耶必然也是这般想的。因而才离开艾雷没有多远,只不过绕过了两层冰壁,她便挽住了索朗陀耶的手臂,说道:“别再往前走了,索尔。你想将我送了出去之后自己再回来陪他,是也不是?”
  索朗陀耶吃她说破了心事,本来几乎便想否认,转念一想,送她出去之后横竖要再转回来,瞒早瞒晚,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点了点头,说道:“请你谅解,佛姬。无论留在他身边有多么危险,我也没有法子就这样弃他于不顾。”佛兰珂轻笑一声,一手把玩着他的发辫,爱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你呀,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将我送出去之后再回来找他?你也不想想,我肯一个人留在外头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回来么?那又何必费这种事?一起始便留在这里,不就结了?”索朗陀耶心神震动,失声道:“你、你要陪我留下来?”佛兰珂嗯了一声。
  索朗陀耶深深凝视着她晴空一样的眼眸,心血激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花瓣一样的脸颊,见她没半丝退却闪避之意,依旧是昨天下午之后便持有的、柔和依偎的态度,已然憋了一天一夜的疑问虽然依旧迟疑,却终是慢慢地问出了口:“……为什么?”
  佛兰珂怔了一怔:“什么‘为什么’?啊……”见到他眼底的犹豫之色,蓦地里明白过来:他不明白自己何以突然然之间、改变了对待他的态度!刹那间一股子强烈的怜惜之意涌上了心头,清楚分明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带给他的磨难。昨天下午在神官堰的那场缠绵缱绻,由于让禁镜城的爆炸中途打断了,以致于匆促之间、再没工夫就彼此的情感作出更深一步的确认。其后事变叠生,更哪有精神讨论这些?当时情不自禁、脸上现出了无比温柔、无比爱怜的神色来,说道:“傻瓜,因为我爱你啊。还能为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索朗陀耶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仿佛是要花上一点时间好让这几句话真正地渗入意识之中,他双目一霎也不霎地看进了她眼眸的深处。而那对晴空般湛蓝的眼睛毫不退缩地回望着自己,眸中写满了贞定与许诺。无尽的甜蜜与狂喜这才逐渐逐渐地自他心湖深处泛了开来,连带着他唇边也不自觉地浮出了无比温柔、无比欢喜的微笑。依然是乍喜还惊,依然是将信将疑,他修长的手指一面无法自制地在她饱满的唇线底下流连,一面情不自禁地倾身向前,轻轻啄着她娇艳的唇瓣,一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佛兰珂轻轻地叹了口气,几乎忍不住要微笑起来。她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虽然,她自己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能怎么回答他呢?这许多弯弯曲曲的内在转折,这等复杂的心思变换,以及那终于到来的了悟……那里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说得清楚?更休说在他如此亲近的状况底下,她的脑袋已经拒绝再运作下去了?因而她只是本能地抱住了他,本能地回应着他的亲吻,喘息轻细,低低地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我爱你。而……人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紧要了……”
  索朗陀耶紧紧地将她搂进了怀里,累得他两人之间的衣物都险些因此而窒息。虽然外界的气温不知为了什么回暖了不少,可依旧还是颇为寒凉,但两人心头都是暖洋洋的。来得迟些了打什么紧?经历过了无以讦数的挫折伤痛又打什么紧?但有了这两心相照、灵犀相通的刹那,便已经是此生无憾了……若依了他两人的心意,真宁可这一刻持续到生生世世;只可惜时机不对到了极点,冰窖般的迷宫里头更绝非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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