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回家吃饭

第四十二章
    路楹找到了。
    苏未年转过脸来这样对他说。脸上分明是抱歉的，眼底里却隐隐有笑意。
    周时延抓了抓头发，有些焦躁：“找到了就找到了，也不关你什么事，我会找人照看她！”
    苏未年却摇了摇头：“阿延，路楹回来了，我自然就不能和你一起过去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过来玩。”
    终于有些灰心丧气的样子了，周时延低垂着眸子，倒不是故意扮可怜，事情到了这一步，人心不冷才是怪了。三言两语把他所有的希望打破，好不容易到如今，怎么就又冒出了路楹呢？
    他甚至这样想，当初没救下那个女人就好了。
    最终周时延还是独自去了美国，一脸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表情面对着莫名其妙的希伯，心底里恨的不行。
    “要不这样吧，放了这边的市场，回去做怎么样？”
    周时延没有回话，但眼里明显一亮。希伯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出去。周时延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不动不睡，二十四小时后，从房里出来。
    用希伯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横空出世了！
    “路楹呢？”
    苏陈胜脸色僵了僵，满脸的笑意有些尴尬，伸手去接行李箱的动作因为苏未年的刻意无视而僵硬着。
    “在楼上休息，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医生打了镇定剂。”
    苏未年皱了皱眉头，放下心来才抬眼去打量苏陈胜的住处，很大的洋别墅，进门是超过八十平的客厅，里面靠左处是旋转楼梯，二楼上不大看得清楚，但依稀也是大气亮堂的。
    “给你安排了房间，要不要先看看？”
    苏陈胜搓了搓手，问道。
    苏未年低了头，躲开他的目光，低声快速回到：“不用了，我住外面，今天就是来接她的。”顿了顿，又说一句：“路楹的事，谢谢了。”
    苏陈胜脸上的笑意终究是挂不住了，处处讨好不得好，他原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认真算起来，两人之间有多少父子情谊他更是清楚。他不是什么执念深的人，只不过欲望大，亲情什么的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倒是人到了这个年纪，又查出那样的病症来，苏家庞大的家业没个人传下去，他不甘心。
    两个人对面站着，气氛有些冷凝。
    这时候从楼上下来一个人，穿着白色衬衫搭青灰色休闲裤，碎发没过额头，遮住了左眼。那人步子有些急，到了楼下才发现苏未年两人站在门口。
    他不经意抬起头，仰头间，不知道是不是苏未年的错觉，目光相对的一瞬间，那人呆滞了一会儿。他蓦然低头，匆匆从两人身边掠过去。
    苏陈胜也是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没多少表示。
    直到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苏陈胜才又开口。
    “阿年，你先不要和我赌气，现在这个样子，你照顾不好路楹。”
    倒不是苏陈胜故意戳他痛处，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苏未年低着的脸一僵，有些泛红。
    他低声回：“我马上就去找工作，我也不怕累......”
    “那也等你找到工作再说吧！”苏陈胜倒是打蛇顺竿上，半刻不停留。苏未年这时候自然是没这个和苏陈胜辩驳的段数。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结果朝着苏陈胜所希望的方向落定。
    将苏未年带到楼上给他准备好的房里，苏陈胜道：“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也可以问楼下宋姨，都是好相处的人。”
    苏未年嗯了一声，背对着他，显然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没法子，想要趁机多联络联络感情的苏陈胜只好一脸灰扑扑的出了门。
    晚上的时候，苏未年想了想还是准备上楼去看一看路楹。
    出了门，一人从身边走过去。白衣灰裤，是下午的男孩子，方向正是往路楹房里去了。
    怀着些许好奇，苏未年跟过去，敲了敲房门，屋内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进来！”
    声音偏年轻，不是路楹。苏未年轻轻推开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房间干净整洁，通风明亮，倒是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也看出苏陈胜是花了几分心思在上头的。
    一个穿着粉色T恤的女孩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端了一碗清粥，看样子是在给路楹喂饭。
    路楹躺坐着，头发长了不少，应该是很久没剪了，披在脑后。眼神呆滞，直直的盯着前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苏未年的到来。
    粉衣的女孩子见有人进来，笑着回头，看见苏未年的时候，脸上明显一怔。
    苏未年被看得不自在，正有些尴尬，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打开，那个男孩子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拧干的毛巾。抬头看见两个人的对视时，只是轻轻一扫，便又低下头去。
    “晓丽，毛巾好了，你给她擦擦！”
    被叫到的女孩子猛然一怔，忽然站起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兴奋、有像是委屈，说不清道不明的，很是复杂！
    她看了看低着头的男孩子，又看一看怔愣着没摸清头脑的苏未年，忽然开口：“二哥，二哥，他，他是？”
    苏未年脑子里快速转了转，这两人似乎是兄妹，说起来他们看起来似乎也有些面善，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呢？
    正思考着，忽然站着的男孩几步走上来，站在女孩子面前，将手里的毛巾塞进女孩子手里，大声唤了声：“苏晓丽！”
    苏未年抖着嘴，睁大了眼，脸色有些苍白。是那两兄妹啊！怪不得这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苏晓丽憋着嘴转过身来，看着苏未年，试探着喊：“大哥？”
    苏未年低了头，不敢应她，他与苏晓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实在不想再与他们扯上关系。忽然间想起什么，苏未年抬起头，皱着眉头小心在屋里打量了一圈。
    被苏和看见了，他轻哧一声，冷笑道：“早死了！”
    “死了？”苏未年顿了顿，忽然高声道。他转过脸来看着苏晓丽，从她眼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时间竟有些不能接受。心里头偷偷怨了这么多年的人竟就这么死了？
    “怎么、怎么回事？”
    苏晓丽别开脸，有些落寞的解释：“和周叔上街，被失控的大卡车撞进河里，捞上来就没气了。”
    苏未年将抖着的手揣进兜里，脸上极力维持镇静：“什么时候？”
    “你进城的那一年。”苏和忽然揽住苏晓丽的肩膀，将她倚靠在自己怀里，嘴角带着冷笑道。
    苏未年还有许多话想问，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有没有读书，怎么遇到的苏陈胜，又怎么从牙山来了洪城......他原本还有这么多的话要问，可是看着苏和那一脸愤恨的样子，还有躲在哥哥怀里不住抽咽的苏晓丽，那些话便怎么都问不出来了。
    路楹在几个人不住的时候已经歪着脖子睡着了，苏晓丽将人扶着躺下，苏和在一边仔细照看着，时不时搭把手。
    苏未年站了会儿便默不作声了转身离开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与两个人共处一室，一天之间所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晚上的风清清凉凉的，苏未年坐在自己房里的阳台上，身上披了件薄毯子，侧身靠着落地窗，头发落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就是抬起手将碎发拨开的力气也没有。
    最初的时候，李子瞻还在的时候，他愿意接受他的好意，和小孩一起住在李子瞻家里的很大一个原因，不是无处可去，而是总想着周利平没那么心狠，也许哪天想通了便会接他回去。
    那一年，他也不过是个还在接受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十来岁的青少年，通俗点来说，也就是个孩子。再怎么早熟，心里头最深的地方多少埋着份天真无邪。
    可是周利平没给他这份天真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的机会，直接一泼洗脚水，冲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了份怎么都出不去的脚臭味儿！
    他和两个弟妹感情不多么深厚，曾经却也是牟足了劲儿要当个好哥哥的，可是苏和让他伤了心，而那时候的苏晓丽才丁点大，啥都不懂。离开了牙山，他就告诉自己，和曾经那个家在没有任何关系，他以后的家人只有小孩儿一个。
    可事情从带着那么点巧劲儿，阿延竟在这里找到了他的家人。于是，一瞬间，他又成了孤家寡人。后来遇见路楹，接受了她腹中来历不明的孩子，有了程远。当事情一切朝着好的方向慢慢步向正轨的时候，程远的来历又变得扑朔迷离，路楹产后抑郁没了踪影。
    一切还没到最糟糕，正是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他忽然间就察觉到小孩儿敏感而执拗的那份依赖和情感，没来得及将一切好好处理，苏未年算是落荒而逃。
    而现在，所有的事情又到了原点，他想，果然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苏未年闭了闭眼，试图用眨眼的方式，将那搓头发挤开去，可头发没挤开，眼球一痛，脸上一凉，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