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行天下

第56章


    殷悟箫慢慢转头:
    “百里青衣!”她作磨牙状。
    百里青衣扯出温和无害的笑:“箫儿……我可以解释。”他从来都没说过他残废了,他只是……只是没有纠正她的误解罢了。
    殷悟箫却根本不看他了。“云儿!”
    “啊?什么?”云儿连忙回神。
    “去拿扫帚。”
    “哦,我马上拿扫帚来打扫干净。”
    “不,我叫你拿扫帚来把这个人给我打出大门去!”
    “啥?”云儿张大嘴。要她把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半点尘埃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打出门去?还用扫帚?
    百里青衣也硬生生被她震住,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我可以解释,其实……”
    “云儿!”奈何殷悟箫根本不打算听他的解释。
    云儿为难地问:“可是,要怎么打出大门去啊?”
    “你们家怎么赶鸡赶鸭,就怎么赶他!”殷大小姐满脸怒容地拂袖而去。
    “……”云儿虽然很为难,却还是很听话很忠心地操起了扫帚。“公子,对不起了。”她家小姐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啊,不愧是一代奇女子!
    于是乎,武林的仲裁人,江湖的保护者百里府青衣公子败在殷府小丫环的一把扫帚下,被狼狈地打出大门。
    “唉……”百里青衣苦笑着叹气,他不过是想略微利用一下她的同情心罢了,并没有真打算欺骗她。可是纵使他准备了多么充实多么雄辩的理由,却始终忘了才情与理智并重的殷大小姐始终是个女人,而女人卯起劲来是绝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其室则迩
           其室则迩
    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邓清会身穿月色锦袍,峨冠高束,笑吟吟坐在珙溪上的画舫内,冲溪边的殷悟箫招了招手。
    殷悟箫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三年多不见,邓清会已不是当年书生意气的年轻状元郎,眼中浑浊增添不少。
    画舫上的船夫以竹竿轻撑河床,画舫一端缓缓靠岸。
    “殷大小姐还不上船,难道要本相爷亲自下船相请么?”邓清会自船舱中步出,刷地闪开一把纸扇,他青年得意,说不尽的风流毓秀。
    “自是不敢。”殷悟箫谨慎地福了个身,皱眉道:“只是……悟箫原以为今日应是到相爷府上与一众大人一同切磋诗文……”
    话音未落,邓清会已朗声笑开:“殷大小姐这话好不煞风景,诗文会改在这珙溪画舫之上,岂不更添情致么?”
    “那诸位大人………”
    “哪来的诸位大人?难道小姐与在下二人就不能切磋诗文了么?”邓清会硬声打断,话中已露不悦。
    殷悟箫不敢再问,只得垂首步上画舫。
    “小姐……”随行的云儿软软唤了声,有些担心。
    殷悟箫使个眼色:“云儿,照我说的做,相爷为人光明磊落,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邓清会拊掌大笑,亲自掀起船帘:“殷大小姐果然爽快,请进!”
    一进舫中,饶是殷悟箫早有准备,也不禁一愣,只见舫中两面挂满画像,美轮美奂,神态各异,画得却都是同一个人,锦衣玉服,乌发如泉,黄纱覆面,正是当日云阁诗擂时的自己。
    一时错愕地看向邓清会,却见他毫不在意地回视,笑问:“如何?”
    殷悟箫不知如何作答,略一思忖,低眉笑道:“相爷画工深厚,便是悟箫自己,也难画出万分之一的神韵。”
    邓清会扬眉:“殷大小姐,三年不见,怎么性子大变呢?竟学得那些俗人口不对心了么?清会连小姐真面目也不曾见过,谈何捕捉神韵呢?”
    殷悟箫见他不以相爷自称,心下警惕又增一分,敛容不语。
    邓清会见她不出声,倒也不紧紧相逼,停了一会儿,忽又笑道:“小姐,三年前你下的诗帖,清会已有答案了。”
    殷悟箫又是一愣,这人如今说话天马行空,虚实不定,怎么又提到当年诗擂了?
    “小姐,清会若能对上当年诗帖,小姐要如何打赏?”
    “相爷!”殷悟箫倒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相爷身份何等尊贵,谈什么打赏不打赏,悟箫不敢。”
    “哦?”邓清会似笑非笑地用眼光在她覆着面纱的脸上逡巡一周,“清会若对出那诗帖,也不为难小姐,小姐就将面上轻纱取下,让清会一睹真容,如何?”
    邓清会也不等她回应,执起一旁案上狼毫,挥洒而就四言绝句:
    夫人怒催花容月,状元新起象牙床。
    无端一枝香凝露,收入西厢十二房。
    殷悟箫一骇,且不管这诗对的工整与否,邓清会这诗,已是公然对她的调戏了。她纵然经过不少艰难,却没经受过如此无礼对待,心中一股怒气上来,再三压抑才勉强克制。
    “小姐,待清会替你取下面纱……”邓清会语气温文尔雅,行为却轻佻浮荡,伸手便往殷悟箫面门伸来。
    殷悟箫慌忙闪身避过。
    “相爷且慢!”她喘气笑道:“相爷要看悟箫容貌,又有何难?可是相爷今日相请,说是为切磋诗文,却是暗藏玄机,相爷若不把真意说清了,要看悟箫容貌,却是万万不能的。”
    邓清会一愕,待回过神来却又大笑:“好,不愧是殷大小姐,敢说,敢作,敢为!我还当殷大小姐经了这三年养病,被换了个人,言语神色都畏缩起来,可是这话一出,清会便确信,站在眼前的就是如假包换的殷大小姐本人。”
    “相爷,从前年少无知之事,何必再提,相爷莫再顾左右而言他。”
    邓清会审视她良久,方才叹气:“小姐,可知清会自云阁诗擂之后,便对小姐念念不忘,倾心思慕么?”
    殷悟箫心中一沉。
    “小姐,三年前府上遭逢大难,清会心急如焚,却无处寻觅小姐芳踪,如今得知小姐隐居养病归来,这才敢向小姐表明心迹。小姐,如今世态炎凉,人心难辨,小姐一介孤弱女子,与其一人承担家业兴旺,抛头露面,不如让清会为小姐提供一方庇荫,从此妻凭夫贵,夫唱妻随,可好?”
    殷悟箫半晌强笑道:“相爷说笑了,相爷已于两年前娶得国舅千金,自是鹣鲽情深,夫唱妇随,何须悟箫从中横插一脚。”
    邓清会也不气恼,更不分辩,伸手扯住殷悟箫袖子:“小姐是聪明人,何必故作无知,小姐只要点头,宰相府中便有小姐一席之地。这诗……”他拿过方才写下折好的诗句,肆无忌惮地伸手将纸张放入殷悟箫袖袋中,明目张胆以手抚过细腻的小臂。
    “这诗,就当是送与小姐的定情之物,可好?”
    殷悟箫身子僵硬,一腔怒气强压在胸口。“相爷请自重。”
    “这溪上无他人,只得这一艘画舫,本相爷若不自重,小姐又能如何?”邓清会微笑。
    殷悟箫沉默,听得船舱外细微声响,轻出一口气,冷笑道:“画舫是相爷的画舫,珙溪却不是相爷的珙溪,相爷怎知珙溪之上,只得这一艘画舫?”没等邓清会反应过来,伸手掀开帘子,走出舱门。
    邓清会一愣,追上甲板,却见溪上平白多出一艘小船,与自家画舫船首相接,殷悟箫已背对他跨上小船。船上除了船夫,便是方才被留在岸上的小婢女。
    没想到她上船之前便留了一手。邓清会有些挫败,却又暗暗有些佩服。
    他虽然心怀不良,却极在意风度,当下也不强追,只笑道:“小姐应承清会将面纱取下,还未兑现呢。”
    殷悟箫转过身来,冷看他一眼,也不忸怩,信手一挥,面纱飘落。
    “相爷可还满意?”
    看到邓清会微露失望之色,心中讥诮,这邓清会还真以为她是个倾城绝色么?
    邓清会心中也在思忖:殷悟箫相貌虽不如他预期,却无损其才华和风流气度,此女若得不到,他心痒难治。
    “殷大小姐!”眼见小船就要驶开,他朗声大呼:“前日我去二王爷府上拜望,遇见王爷身边一小婢,却是一熟人,小姐可知是谁么?”
    殷悟箫脸色大变。
    袖中纸张虽轻,此刻却觉沉如石块。
    邓清会心知目的达到,笑出声来:“殷大小姐,方才清会的提议,还请再详加思索,清会静候佳音。”他转身回舱,胸有成竹。
    ※※※
    “哗啦”一声,殷府书房内的瓷器又报销了一件。
    云儿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却又不敢近前。小姐嘱咐,不许她打扰,她便不打扰,小姐说,听话便是聪明,她谨记在心。
    转过几道回廊,正寻思该去厨房准备几样压惊消火的东西给小姐发泄过后补充体力,却迎面撞上前几日被她亲手拿扫帚打出门去的英俊公子。
    “咦?”云儿眨眨眼,“你从哪里进来的?”
    百里青衣冲她一笑:“飞进来的。”见她瞪大眼珠,便补了一句:“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不会对她不利,不要担心。”
    云儿想了想,小姐的朋友飞进飞出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他真有什么歹心,也不是小姐和她两个弱女子阻止得了的,何况这公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啊……
    “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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