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宫首都·托拉里斯。
托拉里斯的市民一直自豪地称他们居住的城市为“天使之城”,这不仅因为托拉里斯是神宫引以为傲的首都,还因为它美丽、富有、繁华、以及,太过美好,美好得仿佛虚幻,宛如传说中最精美,却从来不曾真实存在过的天使。
在这样一个全国围绕的中心城市,毫无疑问必须拥有最完善的城市秩序,因为托拉里斯应该成为整个神宫的楷模城市。但是,秩序这种东西的存在,似乎总是为了给喜欢打破它的人制造乐趣才诞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生存着对“秩序”怀有敌意的人,即使是天使居住的地方,也不例外。
如果托拉里斯真的有天使,大概也就不需要有警察了。
佟笑非深夜被警署的联络电话从床上叫起来重投工作,他就知道这一定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件。虽然连日紧张的工作已经叫他处在了疲倦和崩溃的边缘,但是从他当上神宫警察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很明白自己的职责。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那么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急匆匆踏进案发的现场,满室的血腥味真是叫人怎样都无法习惯,即使佟笑非已经当警察超过三年了,好歹也算是匹很能识途的老马,可是这种场面,不管是多么经验丰富的警察,也不想经常看到。
“勘察报告?”佟笑非向提前赶到取证的同事一伸手,要来一份现场整理的报告,站在一旁先浏览了一下。
五星级的酒店,总统套房内,大约两个小时前,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件。死者是三天前到达首都,参与四年一次全国高级政府官员会议的某位要员以及他的随行保镖,一共四人。死状非常惨烈,他们几乎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人用抢击毙,全部当场死亡。凶手使用的是□□一类的武器,所以每个死者身上都像是马蜂窝似地中了许多抢,这就是佟笑非一进这个房间便满目血色的原因。
好嘛!这可真是件了不得的大案子了,佟笑非摸了摸下巴。难怪哈里斯署长叫他来的时候会那么紧张了,因为死的人真是非同小可啊!
“我马上要一份酒店所有住客的名单……还有,尽量查找所有今晚出入过这个酒店的人的名单。”佟笑非忍着不舒服,靠近看了几眼尸体,特别是那位身份特别的要员。这不幸的大人物是在就寝前遇害的吗?咦?佟笑非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这要员竟有裸睡的习惯?可惜他并不是什么身材一流的美男子,佟笑非也无意继续欣赏那并不赏心悦目的尸体,摇摇头,盖上了白布,“对了,这位先生身边所有的随行人员全部罹难了吗?”
“嗯……其实……”被问到的同事支吾其言,回答得竟不太爽快。
“怎么了?”佟笑非转过头来瞪他一眼,不过是比自己晚入行一年的后辈罢了,怎么一到这种场面,还是像个菜鸟一样?真没出息。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名伤者,不过他并不是随行人员……”
“有现场目击证人为什么不早说?”佟笑非几乎想给他一拳,站起身来往外走,“他看到凶手了吗?”
“不清楚……”大概是怕再被佟笑非骂,所以忙补充道,“事实上那个男孩从我们来了之后一直什么话都不肯说,而且……”
“而且什么?”本来就缺少睡眠的佟笑非,这下子火都上来了,“你再给我吞吞吐吐,我就把你从这里的二十层扔下去!”
“他就在房间里,署长有交代暂时不让我们进这个房间。”这位同事终于意识到还是把话赶紧说完赶紧离佟笑非远一点比较好,他指了指里面,“他说等一下就亲自派人把他安全地送出去,还特别交代不可以让任何媒体拍到他。”
“为什么?”
“那个男孩……似乎是要员找来的性伴侣……”
“什么?”佟笑非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刚才看到的要员尸体是□□的。他妈的!怎么遇到个有特殊嗜好的大人物。看来署长如此紧张,是为了不让这件丑闻被公开吧?也真难为哈里斯了,碰到这种棘手的案子,恐怕最近一阵有他受的了,“我知道了,你先跟法医科的人回去,明天一早把尸体的解剖报告给带回来……哈里斯署长那边我自会去说,我来送这个人出去好了。”
打发走了同事,佟笑非搓了搓手,打开了房门,径直走了进去,他马上看到了裹着米色毛毯蜷缩在沙发里的人,大概真是被这种场面吓坏了吧?那人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佟笑非拿出了烟,向沙发走近几步:“我是第六警署的警官佟笑非,先告诉我你的姓名、住址,还有,你的身份证……”
“我们还真是有孽缘,每次都是在这种场合遇到……”突然开口说话的人一松手,从毛毯里抬起头来,那张脸以一个男人,不,以一个出卖色相的男娼而言,他这份长相简直清纯得太过分了。漂亮的金发凌乱地披散在他的肩头,露出毛毯的肌肤是白玉一样的色泽,最令人惊讶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丝惊惧。
“司静涛?”佟笑非手上的烟掉了,惊讶和着一股他不明白原因的愤怒油然而生,“为什么你在这里?”
“大人物和大人物之间的友谊,通常需要一些小小的礼物来作为磨合,我就是今晚的礼物咯。”司静涛满不在乎地从毛毯里又伸出一条白皙修长的腿,身子往下一探,伸手拣起佟笑非掉在地毯上的烟,叼在了自己的嘴里,含糊地继续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一点意外……可以为我点上烟吗?佟大警官?”
“一点意外?”佟笑非厌恶地摸出一个打火机扔了过去,自己则相反地往后退了几步,“你想说今天的事情与你无关吗?”
“我也是受害者,你没看到吗?”司静涛伸出另一条在毛毯里的手臂,上面有刚包扎上的绷带,“而且,从房间里逃出的凶手,沿路还杀害了酒店的服务生吧?我听那些警察说的,怎么?你来的时候没听说吗?”
“房间里的其他四个人都死了,你却只有一点小伤,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他说的那些佟笑非当然知道,不过最让他费解的是司静涛此刻脸上平静的笑容,这个家伙镇静得简直可怕。
“因为当时‘那位先生’正压在我身上啊!”司静涛扑哧一声笑出来,优雅且悠然地替自己点着烟,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笑话,“凶手没注意到我,一阵扫射之后就走了,‘那位先生’很不幸地替我当了盾牌。”
“能潜入这里,在三个职业保镖的眼皮底下杀了要员的杀手,会那么‘不小心’地漏掉了你?”佟笑非可不是刚入行的菜鸟刑警。
“他们的目标是‘那位先生’,一个小小的男娼大概还挤不进他们的工作重点中。”司静涛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呵呵一笑,“口供问完了吗?刚才有位小警察说,会派人送我出去,要送我的人是你吗?反正我们俩回家的路也的确是同一条。”
佟笑非冷哼了一声。他大概可以猜到哈里斯顾忌的理由了,先不说那位要员的丑闻是绝对不可以曝光的,单是司静涛在神宫文坛的身份,也绝对不能让他和这件事情扯上半点关系。一个是国家政府高级官员,一个是神宫文坛奇迹式的传奇人物,这两个人的照片如果同时出现在媒体上,而且又是以“性丑闻”这三个字作为标题,那将是神宫最大的笑话,也是神宫政府最大的耻辱。
“司静涛,有个忠告想说给你听……如果有一天,你的容貌不再是你的武器,那就是你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
当有一天,他的容貌不再是他的武器,那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刻。
而现在司静涛觉得,佟笑非多年以前的话,可能过不多时就要应验了。
司静涛看着他对面的那个有着深色皮肤的男人,虽然他已经刻意忽略那四支瞄准他身上各处要害的光束抢,但依然无法完全摆脱那份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也许,在一天以前,他可以完全无视眼前这种威胁,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司静涛,有些怕死了……不,应该说是,他不舍得就这样死!
“您真是太谨慎了,今天这种待遇,让静涛受宠若惊到了极点呢!”司静涛穿着一身斜襟的复古套装,白色的缎面上,绣着浅浅的淡金色吉祥花纹,很是精致,和他同样精致的脸,和他一身优雅的气质很是合称。他从腰后把枪拿出来,勾在手指上转了转,合作地放到了桌上,“我只是带了个防身的小东西……您看,完全不会对您造成威胁吧?教主阁下?”
“呵呵……”采勒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戒指,胜券在握地笑着,“我喜欢所有的事情都万无一失,因为静涛你呀……实在是个小觑不得的人,两年前,我就在你手上栽了生平第一个跟头,我怎么会让自己第二次上同样的当呢?”
“那只能怪阁下您自己了。”司静涛撩拨着自己的金发,不看采勒,却是暗自瞥向那四个真抢实弹的金刚保镖,计算着自己能安全离开的机率,他口气轻浮地一笑,“阁下可以控制百万信徒,却控制不了自己的下半身,这又怎么能怪静涛呢?”
“哈哈……”采勒被踩到了痛处,居然依旧是面不改色,他的自信,真是可以叫很多的敌人不战而退,“我相信所有跟你有过……交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滋味,即使很多人已经被神召唤去了另一个世界。”
“好了,阁下,叙旧的话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吧?”司静涛一转头,盯着采勒的眼睛,“为什么破坏我们的协定?”
“你是指那三次的狙击吗?”采勒也不含糊,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你既然没有做到答应我的事,难道我不该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吗?不过我毕竟没有真正要了你的命,对不对,宝贝?”
“恐怕不是你对我有所留恋,而是你还不敢那么不把诸葛印玄放在眼里吧?”司静涛可不敢接受采勒如此的人情,他如果不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有所了解,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来找采勒谈判了,“但是诸葛印玄也果然不是池中物,你和他不过是利用我在试探彼此的实力罢了,可别以为司静涛是傻瓜,被你们利用之后,还会一无所知。你在圣地搞尽花样,野心还波及神宫,你以为挑拨起两国的激战,你就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吗?我都能看破的事情,你以为诸葛印玄,或者神宫的路德维希会看不明白?他们知道你的秘密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我从不认为,历史会成为记录野心家阴谋的工具。”
“哦?你不认为?呵呵……你真的以为一个跟谁都可以上床的男娼,会对两国之战产生多大的影响?”
“那么阁下你又自认为是什么?一个连面对面跟我谈话都不敢的懦夫而已!”司静涛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显示屏上砸去,虽然杯子碎片像玻璃花一样在防弹屏幕上绽放开,但是屏幕里的采勒却是一点都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司静涛与采勒这一次进行的谈话,是通过视频通讯传递的,而司静涛也只有用这个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但他的下一句呵斥,却被四大金刚举抢的动作硬是压制下来,他于是轻蔑地一笑,“我是谁?两年前你在我的床上,泄露了你最大的秘密,因为我的缄默,所以你到现在还是这个国家的圣教教主。我和你的协定,是基于这个才成立的,有把柄在别人手中的是你,不是我。”
“真的吗?”采勒摘下了他那副没有度数的眼镜,露出一双邪气的眼睛,冲着司静涛冷哼一声,“你是圣地在神宫最成功的间谍,这难道不是你的把柄?你就不怕今天回到神宫之后,等着你的是一双手铐?”
“可是这两年来,负责你和神宫联络的事,我也有一份在内,你以为神宫会比较相信你这只圣地的老狐狸,还是我这个在神宫生活了十几年的‘神宫人’?”司静涛也不客气地回敬过去,反正他和采勒手中的筹码都不只一个,一来二去,这场赌博,鹿死谁手没到结束,谁也说不准,“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你在神宫和圣地两边布下的棋都还没有连上吧?难道你想在时机没成熟之前就贸然动作?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我差点忘记了,你是圣地和神宫的双面间谍。”采勒微微一挑眉,随即他想到另一个可以利用的条件,“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身份,在决战来到的时刻,最是尴尬吗?你以为你可以在圣地政府面前揭我的底牌?还是将我的秘密卖给神宫?圣地政府和神宫政府,他们哪一边会更信任你?静涛啊……现在的你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把神宫的情报给我,我就不将你的身份泄露给神宫,我们或者相互牵制、继续这样的合作,或者就是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去。不要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了,你还是乖乖说吧!你今天到底来找我谈什么?”
“我要把你的秘密卖给你!”
“什么?”屏幕那一边采勒的脸上,出现了谈话以来的第一次惊讶表情,“静涛,你玩什么鬼主意?”
“我说,我要把你的秘密一点不漏的,全部卖给你。”司静涛收敛了笑容,非常冷静,非常认真,“价格也不贵,教主阁下一定拿得出来。”
“说说看。”采勒定下神来,他倒是要看看,眼前这个自己琢磨了两年,还是觉得如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令人恍惚的司静涛,到底要和自己做一笔怎样的买卖。
“很简单,我把我手上所有你阴谋的证据全部交还给你,相对的是,我和你之间的协定作废,你以后所做的事情一概与我无关,我不会再出现在两国的情报战场中,你也别再打搅我的生活。”
“我拿回了东西,你对我而言就没有价值了,我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从此消失,何必让一个随时可能对我产生威胁的人活在世上?”采勒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就是等待着司静涛的反应,他也很想知道司静涛真正想从这笔交易中得到什么。
“这个……就不用阁下担心了,我自然有我的生存之道。阁下在圣地,我则在神宫找藏身之所,毕竟还隔着一道国界,以我的能力,想平安地生活也还不是难事。”司静涛又怎么可能把所有的筹码一次全部压出去,凡是赌徒,如果没有一两招可以翻云覆雨的绝技,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赌桌上,“只是教主阁下也最好信守承诺,我只求一条生路,如果你连这条路都不给我,我当然也不会一个人独自下地狱。”
“是什么事情让你做出了这样惊人的决定?”
“这与阁下无关,您只要考虑,答应还是不答应。”
采勒的神情看来很是犹豫,显然要做这样的决定对他而言也是不容易的。能消除自己在别人手上的把柄固然是件好事,但那也取决于眼前这个出售他把柄的司静涛是否值得信任。面对这样一个聪明得叫人恐惧的美丽宝贝,他觉得被咬过一次已经是最大的教训了。他可不愿意再因为同样的原因付出第二次代价。
就在这个时候,采勒身边出现了某个人,与他交头接耳了片刻,像是在报告什么重要情况。就在那个人从屏幕里消失之后,采勒的表情竟与之间有着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知道了!
采勒终于知道这只小狐狸在打什么主意了,如此看来,打从一开始,司静涛就没打算好好完成和他的这场交易,幸亏他早有准备,不然……
“静涛……让你放弃一切,冒着风险来跟我谈判,以此想重新得到平凡生活的,是上次与你一起来见我的,那个叫佟笑非的小子吗?”采勒在屏幕里,以双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把脸靠近了通讯屏幕,一张奸诈的嘴脸顿时放大了一倍,“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他现在正在赶来和你见面的路上。”
“什么?”司静涛一愣,他明明已经摘掉了身上所有可以让佟笑非追踪到他的东西。
“不相信吗?”采勒的笑容更自信了,“不仅他来了,还有一个更重量级的大人物也跟他一起来了呢!静涛宝贝……高兴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司静涛拍案而起,双手往桌上一撑,整个人也更靠近了巨大的显示屏。
“你这样说就代表你已经相信了。好了静涛,一分钟以前我几乎又上了一次你的当,但是现在……”采勒伸出一根手指,在屏幕前晃了晃,“我们的交易没可能进行了,我不会那么傻,放掉你,再让你拿着我的证据去投靠你的父亲!”
他知道了?!
司静涛这下明白采勒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了,原来他知道了自己与黑鸿的关系。采勒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不然他也不会在圣地和神宫两国之间活动了那么久都安然无恙,既然他已经查到了司静涛与黑鸿是父子关系这个秘密,那么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司静涛会放任他这个将威胁到圣地的人?
司静涛从来就不是什么双面间谍,他是真正的圣地人。采勒既然知道这一点,当然不可能再相信司静涛会真心和他做交易。
“你想要做什么?”司静涛的手指已经碰到了他之前放在桌上的抢。
“现在是我多了一个筹码,静涛……要我亲口宣布你的失败吗?”采勒心情大好,以掌握一切的权威姿态向他的人马下达命令,“把司静涛抓起来,然后到楼顶来!”
司静涛在那四大金刚看向屏幕的一刹那间,拿起枪迅速一个闪身,向旁边一跃,同一瞬间击中四个人中最接近自己的那人眉心。
他没有犹豫的工夫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这边的四个人,然后赶去楼顶。从刚才采勒的神情和所说的话,他估计那只老狐狸其实是在这房子里的,只不过不在这个房间而已。
听采勒的意思,佟笑非正在来这边的路上,而且佟笑非发现他不见了,很有可能去找了黑鸿……采勒所说的重量级人物,多半就是指黑鸿了。
司静涛虽然身处险境,但毕竟从小接受过长期的训练,他的冷静也不是说话间就会被破坏的,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对策也已经差不多计算出来了。
采勒也许是想在佟笑非和黑鸿带着人赶到这里之前离开。毕竟现在黑鸿手上没有任何采勒背叛圣地的直接证据,而凭借采勒在圣地的特殊身份,只要司静涛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能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实施他的野心。
“不许杀他!活捉他到我的面前!”虽然看到司静涛的反击,但采勒看来更急于离开,最后下了道命令就急忙从屏幕前消失了。
不仅不能让自己落在采勒的手中,还要趁这个机会抓住他,不然,只要采勒逍遥法外一天,他司静涛就必须生活在采勒这个危险的阴影中一天,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放。
捉到采勒,这就是司静涛的决定!
“呲!呲!”两声光束枪发射的声音,使房间里激战的声音得到很大缓解。
司静涛靠着沙发的掩护,顺利地接连解决掉了两个,但是在开抢射杀最后一个绊脚石的时候,被对方击中了拿枪的右手,他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啊……”
立刻蹲下身子后,司静涛拔出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拿在左手,在心底不屑地冷哼一声!采勒这老狐狸,是怕他留了后路吧?他担心如果司静涛一死,他那些罪恶的秘密也会被公开吗?过于小心有时也是会犯错的,让职业杀手在战斗的时候留活口,就等于是把死亡的绳索套到了杀手自己的脖子上。司静涛微微露出个笑容,猛然从沙发背后探出了半个身体,就在对方犹豫的那半秒钟内,精准地让匕首在敌人的脖子大动脉处找到了安身之所。
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来不及做最简单的处理,司静涛一路快跑,向楼顶狂奔去。
这一路相当不好走,采勒他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司静涛通向楼顶的途中,同样视死如归的杀手出现了一共五个。等他解决完所有的麻烦,到达楼顶的时候,采勒已经站在了直升机边上,正悠闲自得地看着他。
他果然没有猜错,采勒虽然对他有所提防,但是今天谈判的内容,毕竟不是采勒可以猜想到的,这老狐狸的确是在自己的窝里没有错。只不过,他为什么那么镇定呢?看到司静涛一个人走上楼顶,他不觉得意外吗?
“为什么不走呢?”司静涛望着那个被野心摆布,从而成为圣地和神宫两国共同敌人的男人。
“在等你呀,静涛宝贝!”采勒一挥手,围在他身边的人立刻散开,准备包围住司静涛,“不许用枪,我要他活着!”
“阁下真是宽宏大量。”司静涛也扔掉了自己的枪,要知道,一把没有能源的光束枪,和废物是没两样的。
“静涛,游戏玩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我给你个忠告,乖乖跟我走,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采勒从部下手中接过一个对话机,神色异常镇定,“你也知道我在圣地有着天罗地网,无孔不入,无论哪个机构也不会例外。你希望正在赶往这里的佟笑非现在就死在路上吗?”
“你威胁我?”司静涛垂着双手笔直地走向采勒,面不改色,他料定没有人会在采勒下命令之前向他开枪,所以只要他不被采勒的话唬倒,只要他没有露出破绽,采勒的自信就坚持不了多久。只要采勒犹豫,他就有机会,机会不会多,但是只要有一次就够了。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试一试!”似乎掌握了一切的男人危险地笑起来,直升机螺旋架形成的风,将他的黑色卷发吹得飞扬起来,狰狞的采勒仿佛讪笑一切善良的恶魔“我阅人无数,虽然没遇到过比你更聪明的,但是任何人,只要有了弱点……对我就构不成威胁了!”
“是吗?”司静涛看了看采勒,他距离自己不过一米左右的距离,他拿着那台对讲机,仿佛拿着操控自己意志的最强武器。这个男人可以走到今天,可以拥有颠覆两国的野心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竟然可以那么简单就看穿另一个人的弱点,司静涛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可以输,但是他不能输掉全部,脸向下一垂,司静涛用听起来无比失意的声音轻叹一声,“放过笑非……这次你赢了!”
“哈哈……”采勒狂放地笑起来,把对讲机交到部下手里。
“但是……”司静涛身子一矮,一脚将采勒身边的部下踢倒,一转身,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他已经勒住了采勒的脖子。司静涛比采勒差不多矮了十多公分,这样身材的他要制住采勒,的确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不过技巧可以弥补客观条件的不足,所以他还是成功了。司静涛左手中指戴的戒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尖尖的钢刺,此刻,这根钢刺正抵在采勒的咽喉处,“你是赢了,但我也不想输!”
“教主!”采勒的部下见到他被擒,竟然像是失了魂一样,大声喊叫起来。
“你的部下,原来也只是一群愚蠢的信徒……是你操纵的傀儡罢了,真令我失望呢!”司静涛用力一拽采勒,钢刺立刻划破了他褐色的皮肤,“快通知你在笑非身边的部下,不许伤害他一根头发!”
“在同一个人手中栽两次跟头,将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采勒的声音是含着巨大的愤怒的,但是他又不得不听从司静涛的话,接过对讲机,命令部下停止所有行动,“司静涛!接下来你还想怎样?”
“当然是等他们来,然后……”司静涛感觉到采勒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起来,知道这只老狐狸也有害怕的一天,真令人觉得高兴,“我想接下来,圣地和神宫两国,会有比较公平的较量,而不是在什么人的阴谋挑唆下。”
“静涛!”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司静涛控制不住自己心头一喜,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笑非……你没事吧?”
“没事。”佟笑非和蓝梦瑶是同时赶到的,他们身后还有两三个从银杏大楼里临时抓来的护卫。佟笑非一看到现场的状况,再看到司静涛身上的斑斑血迹,心就仿佛要跳到嗓子眼了,“你受伤了?”
“所有的人听好——”蓝梦瑶稳稳地端着枪,这个时候他可比佟笑非冷静的多,他大声喊道,“这里是国防特别行动组在执行公务,所有在场的人,交出身上的武器!”
采勒的部下很统一地将视线齐刷刷投向他们的“主人”,见采勒眼神默许,于是全部顺从地将武器丢到了地上,高举双手站到了一边。
“哼!GTX的人全部是吸食国家米粮的饭桶吗?”采勒瞪着蓝梦瑶,首当其冲地就是一句呵斥,“没有看到我这个圣教教主正被人劫持吗?”
到现在还摆出一副圣地爱国宗教领袖的派头,采勒是打算做最后的赌博吗?司静涛冷冷一笑,低声在他耳边道:“没有用的,你以为今天你还有逃脱的机会吗?我会在今天,直接将你送到圣地的监狱里去!”
“你这愚蠢的家伙,是要看到我采勒被一个神宫人杀死吗?”采勒不理会司静涛的话,继续拿言语逼迫着蓝梦瑶。
蓝梦瑶一愣,虽然GTX对采勒的怀疑不只一两天,也早就展开了调查,但始终是没有足够确凿的证据可以指证采勒有背叛国家、或者是别的犯罪行为。而采勒,他在圣地的身份和圣教所象征的宗教力量是绝对不能轻视的,所以就目前而言,不管是圣地政府还是军部、不管是警察还是他们GTX都无法轻易对采勒采取任何行动。
“静涛……”蓝梦瑶碍于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只好这样说,“你先放开教主,放心,万事都由我们控制。”
“这……”司静涛虽然得到了蓝梦瑶的暗示,但还是看了看佟笑非,见后者对他点头,才仿佛是得到世界上最大的安全承诺,于是他松开了手。
“静涛!”佟笑非第一时间过去把他拉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佟笑非觉得只有把司静涛牢牢抱在怀中的这一刻,他晃荡了半天的心才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膛里。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呢?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解决所有的问题呢?为什么不能分一点信任给他呢?为什么……
“我……”司静涛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缘由,他又怎么可能用一两句话就解释得完?
只好用一个“请相信我!”的眼神代替所有的解释,司静涛用力回抱了一下佟笑非。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害怕”一直紧紧围绕着他,只有这一刻,在这个怀抱中,他才真正安下心来。
“司静涛!你忘记我还有一个筹码吗?”一旦得到自由,采勒天生的倨傲本性又显露无疑,“我说过……我是无孔不入的!”
无孔不入?
“无论哪个机构也不会例外……”
采勒之前的话立刻像是尖刀一样钻进司静涛的心窝里,让他一个冷颤。天啊!采勒那个疯子该不会……他该不会……
□□?黑鸿?
所有最不好的预感,所有最坏的可能一下子涌上了脑海。
“不好!”司静涛一把抓住佟笑非的衣服,他的手在发抖,眼神也始终定不下焦点,他仿佛是与亲人走散的孩子,无助地四下乱看,惊慌地问着,“笑非……黑鸿现在在哪里?”
“黑鸿?”佟笑非不明白为什么司静涛突然担心起不在场的黑鸿,“他去汇同GTX的长官后才出发来这里,应该快到了……”
“我要去找他……”司静涛急急地往出口走,半途又停下,交互抱着自己的双臂,思维一下混乱起来,说话也毫无条理,“不,来不及了!天!笑非……”
“怎么了?静涛?”佟笑非不知道司静涛的焦急和恐慌是缘自什么理由,一把抱住手足无措的他,“冷静一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不!”司静涛一把推开他,而在那之前,他抽出了佟笑非腰间的枪。
“静涛!你要做什么?”佟笑非无补于事地在他身后喊着。
司静涛就像是疯了一样,举着枪直冲向采勒:“叫你的人离开黑鸿!现在!立刻!”
“你在说什么?”采勒怪笑着,“什么我的人?什么黑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采勒是打算装糊涂吗?是想演戏给谁吗?蓝梦瑶吗?佟笑非吗?还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司静涛混乱地一步一步逼近他:“你不下命令,我就打死你!”
“静涛!”蓝梦瑶欺身上前,他的职责是保护司静涛,但是,在那之前他首先是个圣地人,是圣地国防特别行动组的成员。至少在圣地的法律没有判定采勒有罪之前,他不能眼看着圣教教主被人杀死,即使那个人是司静涛也一样,“放下枪来,静涛,你没有权利打死他!”
“你没有听见我说吗?”司静涛的眼睛一秒钟也不曾离开采勒邪恶的脸孔,如果眼睛可以杀死人,他现在就要把采勒大卸八块。司静涛愤怒采勒的狡诈,更愤怒蓝梦瑶搞不清状况的阻拦,“采勒要暗杀黑鸿,你要让他杀了圣地的总理吗?”
“一派胡言!”采勒大声争辩,仿佛是被人以最卑劣的谎言诬告一样,他居然一脸无奈的委屈。可见所有的野心家,必定同时是个最出色的诡辩家、一个最优秀的演员,采勒此刻脸上的痛心疾首竟异常真实,“我竟然要接受一个神宫人的诬陷,诬陷我对国家的忠诚?”
“你住嘴!”司静涛的枪已经抵上了采勒的太阳穴,“你还想狡辩吗?”
“救命!”采勒为了赢得蓝梦瑶的信任,竟然肯放弃教主的尊严,向刚才被他斥责的人求救“他疯了,他疯了,你要保护我!”
“静涛!放下枪来!”蓝梦瑶的枪口,终于还是对准了司静涛。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司静涛是黑鸿的儿子这一事实,他当然不认为司静涛会故意做出伤害圣地的事,但是他不能让司静涛真的杀了采勒,那样的话,事情真会一发不可收拾,“你不能杀了他……我不能让你杀他。”
“梦瑶……我没有空跟你解释,我必须让他马上下命令,不然黑鸿……”司静涛用力拿枪顶了一下采勒的太阳穴,“快下命令!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采勒的眼神告诉司静涛,他在殊死一博,拿他的命,赌黑鸿的命。
司静涛不会开枪,也不能开枪,更何况即使他要开枪,蓝梦瑶也绝对会阻止,采勒看准这一点,玩命一搏。如果在这次赌博中,他采勒可以留得青山在,那么司静涛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只要采勒活下来,司静涛就是意图谋杀圣教教主的现行犯,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他都没有机会拿出证据来指证自己了。那些曾经威胁到采勒的证据,立刻就会变成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采勒的计算速度,不会快过司静涛太多,他能想到的,司静涛也已经想到。但不同的是,采勒不会在意黑鸿的生命,但是司静涛会!
“你……”投鼠忌器,光是这一点司静涛就落了下风,他已经没有了冷静,他的神情越来越紧张,而采勒的那种眼神,是对他最后理智的摧残,“我数三声,如果你不下命令,我就开枪——现在开始!一!”
“静涛!不可以这样!”蓝梦瑶一边摇头,一边继续拿枪指着司静涛。
“二!”司静涛却是已经铁了心,“如果黑鸿没命,我也要替圣地剪除你这最大的毒瘤!”
“静涛!放下枪!不要逼我……”蓝梦瑶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司静涛是认真的吗?他是认真的吗?
那个他所认识的,他所熟悉的,那个文静柔弱的静涛,那个美丽可人的静涛,是眼前这个疯狂得不顾一切的人吗?那双可以画出美图,写出美文的纤纤巧手,为什么会举着一把枪,逼着同样手举着抢的他,做他最不想做的事情?
“梦瑶……很高兴在圣地可以认识你,如果黑鸿能活着,告诉他……我很抱歉……”司静涛眼睛紧盯着采勒,可是,却对蓝梦瑶说着这些话,仿佛生死遗言,“三!”
决定意味着代价,而代价,总要有人付出——
“静涛!”
“呲!”
“不!”
顷刻间,风云色变,人事已非。不过刹那的工夫,却发生了太多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
那一刹那,和蓝梦瑶一起赶来的“银杏大楼”警卫中的一个人,将枪口瞄准了司静涛;
那一刹那,佟笑非直觉地向身后看了一眼;
那一刹那,一声枪响,倒下的不是司静涛,而是飞扑过来的佟笑非!
刹那之后,只看见司静涛惊呼着抱住佟笑非,然后两个人,一起滑倒在地上。
接着,是司静涛条件反射地向着凶手所站的方向连续开了好多枪,他没有瞄准,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地把枪中的能源全部发射光,不管打到还是没有打到,也不管打到的是谁。
“静涛……”
“笑非?”司静涛被佟笑非虚弱的喊声唤回了神志,他低头抱起佟笑非,“没事的,你没事的……我们等一下要坐飞机回神宫的……所以你一定没事的……”
光束枪贯穿佟笑非的身体,鲜血几乎是同一秒钟就喷溅而出,距离最近的司静涛,一身白衣也在瞬间染红,原本吉祥的花纹上,沾染了红色的罪恶,刺目而惊心。
“对,我会没事的。”佟笑非的手原先是捂着伤口的,现在却颤抖着想去抓司静涛的手,“你父亲也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知道了吗?他都知道了吗?黑鸿的事?他的事?笑非全部都知道了吗?他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圣地,而不是神宫,是为了黑鸿,而不是他吗?但是笑非知道原因吗?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吗?
“笑非……对不起,我是真的想跟你回神宫……真的想!”他要怎么说才能让笑非知道,他这么做,固然是为了圣地,为了黑鸿,但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自由的身份,让一个没有枷锁、没有牵绊的司静涛跟着他一起回神宫,重新开始他们剩下的人生。
“我知道……”佟笑非的笑容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勉强,他紧紧攥着司静涛的手,“你毕竟……是圣地人……即使我不在意……你自己却不能忘记……你在神宫的心情……和我……在圣地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我能了解……”
“笑非!”司静涛在看到他吐出一大口血后尖叫了一声,“不要走……这么多年来,不管我做了多少错事,不管我有多坏,你都呆在我身边的,不是吗?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不论我是谁,都愿意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人,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你就是用看着‘司静涛’的目光看着我的,不是吗?所以,求你不要离开我……”
“是啊……我第一次见你……目光就再也没能离开过……所以一直追着你……想更了解你……”佟笑非把司静涛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放到嘴边,看着他,看着那张自己永远看不够,本想用一辈子去凝视的容颜,“从那天起……就不舍得离开……我想永远……但是……”
佟笑非的手,从司静涛的掌心滑落。
也许连死神都动了恻隐之心,不愿意太过折磨这个正直的年轻人,所以很快地就将他带走。但是死神却还不够仁慈,因为他终将一条生命无情地终结,也让另一个生命承受了人类最无法负荷的痛楚。
“笑非?笑非?”司静涛晃动着自己的手,笑非不动了!司静涛捧起他的脸,他吻他,他抱他,可是笑非完全都没有反应。沾了满脸的血迹,司静涛扭曲的表情使他美丽的脸顿时像夜叉鬼一样恐怖。
笑非不会这样丢下他的,笑非不会跟他开这种绝情的玩笑。他们走了十年的路,才将两条平行线交织到了一起,他们相互伤害了十年,才终于找到了结束追逐的方法,接下来的日子,不是应该平凡而美好的吗?他们不是应该回神宫,和佟彦一起,就像童话故事那样三个人快乐地生活吗?
他不再是间谍,笑非也不再是警察,他们再也不用管神宫或者圣地在战场内外的胜负,再也不用彼此怀疑、彼此猜忌、彼此伤害。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他们以后的每一个四季都可以只做这些,他们每年、每月、每天,每一分钟所要思考的就只是怎样让幸福累积得更多一点,这就够了,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吗?
不是这样的吗?
可是笑非不动了。司静涛捧着他的脸,不管自己怎么摇他都不醒,他不会再睁开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了,他不会再喊自己的名字了,他不会再亲吻自己、拥抱自己了……
笑非死了!
当司静涛的心,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思维停止了,那颗曾经是水晶般晶莹的心,也空了……
就在黑鸿终于赶到现场的那一刻,他看到自己唯一的、也是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儿子,发出了几乎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一声尖锐的悲鸣:“笑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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