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难书

心书从窗户看向天空，乌云犹如大兵压境，从前方滚动而来，一阵风起，吹得屋子里的纸张哗哗的响，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心书起身要关窗户，忽然看见大风下的花海像波浪一样层层匍匐，又被风吹得直起腰，心书仿佛可以看见花瓣纷飞的情景，心中不由焦急。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这些花免受摧残呢？
  暖暖也看到了，说：“糟了！我要下去帮忙！”
  心书跟着她一起下了楼，就看见何青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拖着一卷很重的帆布往后院走。暖暖已经跑去帮忙，心书虽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也伸手帮着拖。等到了花海，心书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原来后院里全是花，四角却有很多铁质的栏杆，中间也有，他们就把帆布棚在上面。那两块帆布非常大，要很快铺好有点困难，几个人分别从四角用力拉，累得一头的汗。暴雨很快倾盆而至，打在人脸上，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终于弄好后，最外面还余有很多的帆布，往下一垂，连风也挡住了！
  他们掀开帆布钻进里面，终于不用淋雨了。
  心书站在这样的帐篷下面，不由笑了，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因为她站得地方正是两块帆布的中间，雨水还是渗透滴落下来，正好滴在心书的鼻子上，雨水冰冷，鼻尖灼热，心书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不想一脚踏空，她惊呼一声，已经有人扶住她。
  原来她站在中间那个小道上，两边是花圃，小路要比花圃高很多，心书站稳后，忙转身说：“谢谢……”
  目光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那眼睛似乎是猝不及防，眼里还残留着悲伤。就像是被雨水打湿了，水雾弥漫。心书呆住，在幽邃着竟是迷失了。刚才忙碌中，并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他额上的汗水，身上也湿了，想必是来一会儿了，心书在考虑要给他说什么，一张口竟然是：“很累吧？这里已经没事了，还是回屋吧！”
  她本来是伸手要来推他的，他一扬手制止她，微点点头，不知是表示谢意还是同意，很快自己用手转动轮椅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心书还站在那里，暖暖跑过来说：“谢老师，走吧！”
  回到屋里，心书才看见自己已经全身都湿透了，雨势这样大，天色那么昏暗，雷声轰鸣的，心书觉得现在回去不是个好选择。
  暖暖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宽大的衬衫给心书说：“老师，你去洗洗吧。这衣服是新的，先穿一下。”
  心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去浴室。脑子中忽然就出现了坐在轮椅中漆黑的眼睛和肩头湿了的衬衫，何志南，心书总觉得这名字跟他一点不搭。她摇摇头，把自己的衣服洗好后用洗衣机脱干，可是仍然湿漉漉的，怎么办呢？
  暖暖出来后看到的就是心书头发还在滴着水，却拿着吹风机吹衣服的情景，她笑道：“老师还是先吹吹头发吧！”
  心书抬头看她，说：“我来给你吹。”
  等头发吹得快干了，心书忽然觉得暖暖有点不对劲，她停下来，低头看，才发现原来是哭了，不由诧异：“怎么了暖暖？”
  暖暖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觉得你好像我妈妈。”
  心书愣住了，暖暖看她的表情忙说：“老师你不要生气，不是说老师有我妈妈那么老哦，只是，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给我吹头发……”
  心书早已笑了，擦掉她嘴角的眼泪：“哪里生气了，是高兴。老师很喜欢暖暖这样懂事的孩子。这个家里，只有你爸爸和叔叔吗？”
  “还有何青叔叔的妻子，她很忙的，总是忙家务，做饭，所以也没有时间顾到我。刚才你看到的两个人，有一个是医生，就住在我家右边，叫李绍强，他每天都会来看爸爸。”
  心书点点头。
  正说着，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暖暖，谢老师，下来吃饭啦！”
  心书看看自己还没有干的衣服，对暖暖说：“你去，我早晨吃的晚也吃得太饱，还不想吃。”
  暖暖也没有说什么，很快下楼了，不一会儿又上来了，手里捧着一套衣服，对心书说：“这是婶婶的衣服，婶婶说希望老师不要嫌弃。都在等着我们下去吃饭呢。”
  心书只好换了衣服，随她下去，到了餐厅，却并不见何志南，她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何青招呼心书：“谢老师坐，曲瑞做饭的水平一般，不过还能入口，来，不要客气。”
  曲瑞已经端了最后一盘菜出来，笑道：“多吃点！”
  “谢谢！”心书终究把问号咽下去。
  何青却已经在催着她多吃。几个人吃得倒也轻松，曲瑞的手艺其实很好，心书总觉得他们是不是都是互相学习的，味道都很相似。忽然就想起，曾经他说：“老何那手艺还是我教的！”
  这一恍惚，一口菜就呛在喉咙，心书接过暖暖递过来的茶，灌了几口才好一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只好埋头吃饭。
  吃完后，心书帮着曲瑞整理完餐桌，正要上楼，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曲瑞说：“莫不是感冒了吧？喝感冒药预防一下吧。”
  心书道：“不会的，我已经两年没有病了。”
  不过，心书到底还是听了话喝了感冒药。
  吹干了衣服，大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心书有些急。
  暖暖看心书不停往外看，就说：“老师，今天还是别回了吧？下着雨，你回去伯伯家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老师教我画画好不好？”
  画了半天的素描，好在有现成的花在那里，倒也不难。
  心书眼看着雨势没有停的意思，可是依然小了些，就要回去。
  暖暖可怜兮兮地拉住她：“老师，今天下雨，我爸爸夜里……我很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心书道：“你爸爸怎么了？”
  暖暖欲言又止：“老师你留下嘛！”
  心书摸摸她的头：“暖暖乖，明天老师再来。”
  心书下楼，正好看见曲瑞，曲瑞道：“谢老师是要走吗？还在下着雨，风又这么大，就是打了伞等会必然淋湿了，着凉了感冒一定会更严重的。”
  心书已经撑起伞：“没有关系，又不远，一会就到了。”
  曲瑞还想说什么，心书笑着点个头，一只脚已经伸出去，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谢老师等一下！”
☆、第十一章【雏菊海】四
  心书蓦然回头，看见何志南走出来，他没有坐轮椅，站得笔直笔直的，穿了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脸色依然苍白，很不自然的颜色，漆黑的眼睛像夜色一样浓。
  他表情没有怎么变，说：“谢老师教育暖暖那么久，还没有谢谢你。正巧今天下雨比较闲，晚上请谢老师吃饭。”
  他的声音那么熟悉，心书愣住了。她有些茫然，是不是自己精神有些恍惚呢？等她终于想起拒绝，上午不是吃过？他已经转身进屋去了，仿佛并不需要她回答似的。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不过，他走得很从容，如果不知道那是假肢，也许并不会看出是一个残疾人。更不会让人想到忍受什么痛楚了。
  心书收回迈出去的脚。
  曲瑞不让心书上前帮忙，心书只好到后院花圃去看花，天色本来就暗，又蒙了帆布，心书几乎看不见，她蹲下来，才看清在昏暗中，那些花开得正旺，仿佛没有经过任何的变换。这样细心的呵护，怎么会感到雨的摧残呢？
  心书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她留在公寓的那盆，是不是现在还在开花呢？如果时雷不去细心打理，也许早枯萎了吧。
  等到实在是看不见了，心书走出来，正看见何志南从厨房里出来。心书皱皱眉头，难道他在做饭？他只是点点头，示意心书坐。
  晚饭很丰盛，只是他很少说话。
  好在何青夫妇和暖暖都喜欢说话，心书本也话少，认真听他们聊天。
  何青开了一瓶葡萄酒，曲瑞，心书都倒了一杯，很快喝下去。何青又给她倒满，因为她太专心听他们说话，也太专心吃饭，总把酒当做茶了，顺手就拿起喝。等到心书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晕了，心书知道这酒是他们自制的，后劲很大，马上提高了警惕，把酒杯推得远一点。
  可是何青却以为她很能喝，说：“再开一瓶吧。”
  心书忙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没想到手一扫，把筷子弄掉在地，心书忙俯下身去捡。其中一根滚得稍远一些，心书倾斜了身子才够到，她有点晕，起身时就失了重量，踉跄了一下，手一下碰到何志南的腿，冰冷的坚硬的腿！
  心书莫名就是心口一窒，像烫了手一样迅速起身，说了句：“对不起！”
  灯光下，心书几乎看到他眼里的厌恶，还有压抑的悲伤，可是只是一瞬间，他就移开了眼睛，淡淡道：“没关系，换双筷子，曲瑞。”
  曲瑞早就拿了干净的筷子来，可是，心书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她不由得拿起酒杯，又无意识地喝了起来。
  还是何志南说：“给谢老师倒杯水。”
  果然曲瑞递给她一杯开水，把她快要喝完的酒拿走了。
  心书觉得自己太过怪异，就说：“咱们自己酿的酒就是好喝。前些天，老何还说要我学着也酿一缸呢，就不知道我学不学得会。”
  曲瑞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天我教你。”
  一顿饭终于吃完，何青说：“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天又这样黑，还是在这里歇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