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第66章


只是照在身上,却不曾感到温暖,甚至更寒。地上的积雪一点点变薄,越来越透明,直至融入那褐色的泥土中,再也看不见。
    那一丝温润的泥土气息随着暗暗涌动的寒流,慢慢呼入胸中。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奈何却是控制不了自己。“是谁人送的信,你可记得?”言毕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既然那人有心陷害,又怎会留下蛛丝马迹。
    瑾儿摇了摇头,“你走吧,不要再来这。”若是被人看到了,他怕是也难逃干系。何苦再连累了他。
    “跟我走,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心头蓦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梦魇一样,紧紧的扼住自己。
    “我不走,我不能丢下嬷嬷。”她是嬷嬷亲手带大的,此时,她又怎能丢下她们不管。
    “那就带她们一起走。”南怀修定定地看着。昨日,他已命赵侍卫遣散了府内的奴仆,仍有几个随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侍卫不愿走,他们愿誓死追随他。“我已命了人在外面接应,留在这里,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们。”
    “公主,你快随了九王爷离开这里,不用担心奴婢。”绿琴在紫草姐妹的搀扶下,挺直了腰身,“奴婢老了,不能再侍奉公主,但也绝不愿拖累公主。”铿锵有力的话语在这个荒芜的院子里,慢慢的扩散。
    瞥到那云鬓中夹杂着的几缕白发,鼻子有些酸酸的,嬷嬷为了她,受太多的苦,若她的磨练是为了自己,那嬷嬷陪着她风吹日晒,雪中凝立,又是何故?
    “你不走,我也不走。”
    绿琴长叹了一口气,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她若坚持的事,谁也劝阻不了,只是…。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无论如何,也要把公主平安颂出去,即使打上这条老命又有何妨?
    一步步向门口走去,心越跳越快,待看到那灰色的宫墙一角,站着的人时,心慢了半拍。那如木桩般的侍卫,那闪着冷光的刀锋,还有那人毕恭毕敬捧着的一卷明黄的锦缎…。
    下意识地把瑾儿挡在了身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圣旨到”尖细的声音穿透那厚厚的宫墙,传了进来。
    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南怀修转身看瑾儿,却仍是倔强地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前面。
    “大胆,见了圣旨竟敢不下跪。”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如同被凝结了一般。许久未曾有人回应。兵部侍郎尴尬地看了三王爷和容相一眼,却见两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似是未曾瞧见,只得清了清嗓子,继续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蛮夷公主耶律瑾儿私窃机密,通敌叛国,已由刑部查证属实,暂移交若卢狱,以儆效尤,钦此。”
    若卢狱,呵,进了那里,还能活着出来吗?嘴角弯起了一丝冷冷的笑,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处死她,岂是那么容易?
    温温的阳光霎时躲在了云层后,亦如往日的灰色。翻滚着的云朵在沉沉的天幕上涌动着,悄无声息。
    素色的衣袍扫过那细细的石子路,停在了众人面前。
    “都给我滚开,本公主要离开这里。”望着站在远处的人,蓦地感到有些悲哀。
    哗的一声,周围的侍卫全围了上来,握紧了刀剑。一圈圈,像一张密密的网,越拉越近。
    南怀修见状,猝然直起了身子,“三哥,她是你的妃…”
    他的妃,他的妃,他还知道她是他的妃,为何他又会呆在这里,他在这里又呆了多久?初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把她小心地藏在身后,如同护着珍宝一般,为了她,他竟然敢违抗父皇的圣旨,他可视她为他的妃?南怀贤眯起了眼睛,冷冷地看着南怀修,“九王爷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咽下心头的酸涩,身子猛地一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不会是瑾儿做的,定是有人诬陷她,还请三哥禀告父皇,请父皇明鉴。”
    瑾儿,瑾儿,叫的真顺口,这称呼岂是他用的。无端地升起了一股怒气,“全给本王带去若卢狱。”未曾在那张绝美的脸上稍作停顿,怕是一不留神,便会堕入那无尽的深渊。
    抛出紧握的云卷,那纯纯的白色在在空中划出一圈漂亮的弧,藏在里面的云舒呼之欲出,一道白光闪过,站在前面的身影萎顿着到了下去。
    片刻的错愕后,那迟疑的脚步全围了上来,只听得一片刀剑嘶鸣。南怀修见瑾儿被围在了中间,忙纵身跃去,挥剑扫开了那些围上来的人。
    看着她素色的衣袍在那刀光剑影中翩飞,如同一只哀伤的蝴蝶,舞出一支支悲壮的曲子。那绝美的脸庞上,散发着高贵不可侵犯的神色,令人不敢直视。
    他不希望她看见自己,只是她冷冷的目光掠过他所站之处时,却是感到一阵尖锐的痛,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没一瓣都印着她的身影。
    从没曾想到她的武功竟是如此的高,若是这样,她又是经历了一番怎样彻骨的苦寒。那舞动的软绸,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缠上了一个个脆弱的脖颈。那锋利的剑,毫不留情地穿透一个个颤抖的身躯。她那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又怎能忍受得了那肮脏的血。
    “三王爷,不可妄动,否则便是前功尽弃。”容相立在一旁,淡定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混乱。
    南怀贤转过头来,眼中的焦灼一点点退去,只留下那无尽的幽深。
    容相看向不远处的几个人,微微点了点头。
    剑尖上的份量越来越重,不知这把剑饮了多少人的血,连那纯纯的云卷上,也沾了点点污渍。低头瞥见挂在衣带上的锦囊,忽而有了主意。
    指尖碰过他冰凉的手,才惊觉他的体温竟是如此的低,那苍白的脸,抿起的唇,舞动的剑,却是一步不离地守候在她的身旁。终究是她连累了他。看着他吞下那粒药丸,才略略有些宽心。
    淡红的雾气从手中洒出,眼看着那些无辜的生命一个个倒下,暗暗有些不忍,这些毒药,虽不致死,只是若没有解药,也是生不如死。
    转身吩咐赵侍卫他们带着绿琴等人快些离开,却发现他们谨慎地望着前方。又有几个侍卫穿过那红色的毒雾走了过来。
    一行七八个人,健步如飞,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兵器,像是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人缠住了一个护卫,还有两个直奔围在中间的绿琴和紫草姐妹。他们竟然不怕这些毒,究竟是何人?
    微微有些吃力,他们的武功竟是有些不容小觑。只是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那里遇到过。身子越来越弱,昨夜未眠,难免有些体力不支,再看身边之人,额上也冒着滴滴汗珠。招式越来越狠,只是他们却避而不攻,只是尽力拖着她,未曾想要置她于死地。心头泛起了丝丝疑惑,既然不想她死,为何又不让她走?瞥见那孤傲的身影,是他,那日在他府内遇上的可也是这群人?他究竟有何目的?
    绿琴担忧地看着瑾儿,恨不得自己能立刻身怀绝技,替公主分忧。若不是她连累了公主,公主怕是早就高飞远走,又怎会沾上那些污秽的气息。好几次,那剑尖就快刺在了公主身上,却被堪堪地躲过,若是这样拖下去,公主怕是也凶多吉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挣脱紫草的搀扶,凛然地看着那直刺过来的长剑,迎了上去。
    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死了吗?身子轻飘飘的,直向那云朵飞去。远远的,传来声声呼唤,是谁,谁在叫她?是公主吗?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垂下的手臂想要抬起,却是无力。那些纷飞的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她在她的怀中牙牙学语,她黏着她,用那稚嫩的声音,柔柔地叫她嬷嬷,飞雪的季节里,她缩在她的怀中,低低的诉苦…。越来越清晰,忽而又越来越模糊。她的笑公主,已经长大了,不在需要她的寸步不离,她已经老了,再也不能守护公主了。“不要哭,一定要,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嘴里默念着,却不知她能不能听见自己的祝福,离的这儿越远,她的笑容才会越多,才会越幸福。身子越来越轻,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天空,只是这里的天空,远比不上漠北的天蓝,比不上漠北的云白…。
    “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喊,重重地冲荡在这一片哀伤的空地上,连那北风,也在呜呜地哭泣,“嬷嬷,不要走,不要走。”
    看着她跪在那里,心也跟着颤抖,她多想紧紧拥她入怀,告诉她“不要哭,不要哭”多想为她拭去那温热的泪珠,只是他不能,他只能守护在她的周围,为她荡去那刀光剑影,他不容,任何人伤到她,绝不容许。
    蓦地抬起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愤恨的看着前方,手中的云卷扯出呼呼的风声,将来人逼退了几步。纵身踩在那人的头上,箭一般的向前冲去。
    南怀修转身,见瑾儿朝着南怀贤飞去,心头闪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忙荡开前方的剑,紧跟着跃了过去。
    那愤怒的眼神,像是要将人千刀万剐,他不曾预知,事情竟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看着那锋利的剑,瞬间刺透了自己的身躯,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不躲不避。置身身子的痛,却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伤痛,那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着的只是刺骨的恨意,她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瑾儿猛地抽出软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定要中都的王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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