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驾崩,新皇帝为先皇的长孙,当温岚知悉新皇帝要将她遣送出宫,并指定送至慈叶寺出家度过余生的决定之后,整个人如坠冰潭。
「余生」?!
有没有搞错哇!她才十六岁呢!
温岚边打转边怒吼,她连自个儿爷爷过世时都没能帮他到庙里诵经,现在可好,为了那仅见过一面,压根记不得长相的淫贼老头,她竟然得将她这尚在青春灿烂岁月中的美丽躯体,葬送在阿弥陀佛间?!
佛祖见谅,她不是有意亵渎神明,只是她还小,还有她的人生要过。
之前被老淫贼钦点入宫,她和姐妹们为了怕祸及爹娘,只得闷着头入宫,原打算这一生便如此老死宫中了。
万万没想到,先皇的死又给了她们四姐妹一线生机,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除了大姐放不下宫中地位,想以太皇太妃身份留在皇宫中,正与新皇帝奋力周旋着之外,她姐妹三人的命运都已被新皇帝作了决定。
她是老二,皇上要她至慈叶寺削发为尼,青灯古佛,度此余生。
老三将嫁给宗王爷,当今皇上的七皇叔。
老四将去和番,听说是要嫁给远在中原西北方一千多公里远,经过汉中、敦煌,越过遥遥丝路,越过滚滚黄沙,南部是高原,西部是戈壁的塔善国的新任为王的年轻王子当王妃。
温岚毫无概念这国家在哪里,那儿的景致、人民又是怎样的德行,更不清楚那新王子长得是圆是扁。
可她却羡慕极了四妹的际遇,至少她不用被关在鸽子笼似的皇宫里,更不用去敲木鱼敲得手酸,坐得腿疼。
幸好大姐聪明,「点」了一下,让她们各取所需,所以,宁可去出家的老三,想嫁宗王爷的老四皆大欢喜,而她,嘿嘿嘿,运气不错地捞了个番王妃来做。
想想看,若真能到此异域蛮族当个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诺,多神气呀!看谁不顺眼,就……
「来人呀!把这蛮子给我拖出去斩了!」想着想着,温岚无意识间将想象中的画面当了真,皇帝般地、傲慢地下了命令,她温岚,不用再像之前如浮萍般的命途,只能由着别人决定未来呢!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格格颤笑起来。
依她白皙姣好的身材与天仙般的容颜,肯定会让那些蛮子看傻了眼、看淌了口水,反正她原先嫁的是个淫贼老头,最坏的都已经遇过了,还会有更糟的吗?即使那蛮王是个多么多么丑陋、笨拙、无知、无礼的男人,但他总是个年轻的、有权力的、「活着」的男人,怎么说都好过个垂死的老翁吧!
她会设法先网住他的心,缠住他的人,让他爱得死去活来。
如此一来,和亲功成,而她也将在异国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呵!呵!呵!
真好,真好,恭喜温岚!贺喜温岚!大功告成!
塔善国派出銮乘,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大金国首邑安和,迎接他们未来的王妃。
王忙于朝政,派来的是护国大将军扎尔刚,扎尔刚是个粗莽的壮汉,行事向来沉稳,可,当他见着那即将成为塔善国王妃的温岚时,不由得皱皱眉转开视线,不忍再看。
见着对方这样反应,温岚心头窃喜,唉!只怪自己生得太美,这来迎娶的大将军竟连看都不敢多看,肯定是怕心猿意马,情欲奔发,控制不了自己而做出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吧!
她傲傲然倾身坐入銮驾,那是个八马共辔的大车銮,好不威风。
离开大金皇宫,温岚掀开轿窗上的小布帘,开心地向夹道两旁的百姓招手道别,看,能够这么大剌剌地接受众人夹道欢送的机会可不多呢。
今后她一定要做好大金国与塔善国之间的交流,当个称职的王妃,为她的祖国多尽心力,将蛮子国经营得同大金皇朝般富裕,届时,她这王妃的名字将永列塔善国史籍,成为他们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外来皇后。
温岚双眼发亮,仿佛已看到自己光明灿烂的未来……
这厢,望着渐行渐远的塔善国车队,两个绝色的女子立在城垛上有志一同地皱了眉头。
「瞧老二那股急呼劲!」摇头的是温澜,她男孩气地不屑轻哼着,虽然她正心喜于可以「娶」宗王爷,但还是忍不住对二姐的未来不抱乐观,「蛮地风沙狂野、寸草难生、文教低陋、风俗迥异,也只老二这种莽撞的性格还能够开心成这副模样,这样贸贸然嫁过去,若过得不好,她会不会怨是老子害了她?」
「算了,这会儿再担心也没用了!」温兰低低笑,「你没见着銮乘未止,二姐就快速换上人家送来的王妃喜服,包袱拿着咕咚咚跳上车去,毫不犹豫?」
想起方才爆笑一幕,两姐妹同时展颜。
「四妹,你瞧见了那来迎亲的将军,在见着二姐兴奋跳上车时目瞪口呆的傻模样吗?」温兰哈哈大笑。
「当然瞧见了!他表现得那么明显,谁能看不见?」温澜摇摇头,「他看来就是一脸被吓坏的模样,在他们蛮族的认知里,咱们中原女子该都是温婉可人、害羞内向的,大概没想到会见着一个生怕被人拒绝,急急呼斥着『出发』的王妃吧!
「看来,」她想了想,「是老子多虑了,依老二性格,无论身处何地,该都能游刃有余,她就是喜欢冒险刺激,应付蛮子应当绝无问题。」
温兰叹口气,「瞧她兴奋得着良缘,咱们做姐妹的自然也为她高兴,希望她将来住得惯了后,有空能和她们再聚。」
城垛上,两姐妹向着远方离去的姐姐在心底祝福告别。
世事未能尽如人意,这话形容的正是她吧!温岚心想。
原是满心欣喜于和番的她,终于开始在现实里清醒了些。
走了停、停了走,她已算不清在这烂马车上度过了多少晨昏,只知道愈走愈荒凉,她雪嫩的皮肤开始泛着红、泛着疼。
为了能在未来夫君面前展现最美的神态,她随身带着个大包袱,里头全是她日常使用的胭脂水粉,希望能水嫩水嫩、净白净白地出现在新王面前,一举掳下他的心,所以待在车上的时间里,她大多都是以敷脸度日,但就算做得再勤,依旧难抵这荒漠烈日的荼毒。
说起敷面,这玩意儿是她和三姐妹在家无聊时自创的护肤法子,用蛋清、污泥、桂花渣、柠檬等十数种素材配制而成,敷在脸上一盏茶的时间,再用清水洗掉,保证肤色瞬间恢复白嫩柔软。
天下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再丽质天生的女人若不懂得好好照顾,早晚花容失色,这是在扬杭长大的她始终信奉的真理。
为了这趟出使,她花了好久的工夫才将众多材料备全放在随身瓷罐中,上銮乘后不久,当她首次将这玩意儿涂抹在脸上时,立刻换来同车丫环拉姆儿满面的惊骇!
拉姆儿是新王派来沿途伺候她的丫环,会说些汉语,与她较易沟通,可就算如此,温岚还是看得出拉姆儿在见着她的「敷面」举动时的无措。
「王妃,您千万别想不开!」拉姆儿拉着温岚的手不让她继续,「咱们的王雄赳赳、气昂昂,您嫁给他不会后悔的,您……别尽往脸上涂泥巴,用这种法子闷死自己呀!」
「放心,拉姆儿,我不是在寻死。」温岚笑言,往脸上涂抹的手势未歇,「我只是想让自己更漂亮,更讨你们王的欢心罢了!」
「是这样的吗?」拉姆儿放开她舒口气,原来,王妃还是有自知之明,还是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在想法子改美呢!
「用这烂泥,」拉姆儿指指温岚涂抹的「污泥」,一脸难以置信,「就能让您的皮肤变黑吗?」
「当然不是!」温岚嗤之以鼻,她无法想象一个黑呼呼的自己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中原女子向来以白嫩肌肤者为美,且以扬杭为最,是以她四姐妹才能自众多女子中出线,被先皇垂青,被世人封为绝艳佳丽,她试着向拉姆儿解释,「用这玩意儿可以让肌肤白嫩,而不是变黑。」
「可王妃……」拉姆儿吐语困难,「您……还不够白吗?」
「再白也要好好保养,才不会走了样呀!」望着眼前拉姆儿那一身炭黑色的肌肤和阔阔厚唇、塌扁的鼻,惟一能入自的只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温岚摇摇头,语带怜悯,「拉姆儿,你要不要也试试?」
「试试?变得同王妃一样白?」
拉姆儿急得摇手兼摇头,她才不要变成王妃这副模样,她拉姆儿在塔善国算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呢!她一点也不想改变8不用、不用,拉姆儿很满意自个儿的样貌。」
温岚心生不舍,可怜的姑娘,若不这么说还能怎么安慰自己呢?
毕竟外貌是父母生成的,没得选择,像她们四姐妹这样有着晶亮大眼、纤巧挺鼻、红菱小唇、心形小脸蛋和一身冰肌玉肤的幸运儿毕竟不多,不过,日后她得当心点儿,别不小心用言词伤了眼前这丑丫环,拉姆儿性情温和,又能说汉语,日后在异邦,她还有不少地方得求助于她呢!
「不敷就不敷!这可是你自个儿放弃机会喔!」温岚放过了拉姆儿。
躺平身子,回过神来的温岚再度全神贯注在敷面保养中,前途漫漫,除了这,她实在也想不出旁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了!
塔善国位于天山山脉附近,气温日夜变化剧烈,日照充足,降水不多,年平均温度在零下四度到零下九度之间。
幸好温岚来时正值夏季,否则对她这长时间处于温暖都邑的人而言,在这儿的冬天定会开口哀哀求饶。
此地平均雨量在沙漠区中相较起来已算是挺丰沛,在这片荒漠戈壁间算是个极为富饶的地方。
塔善国首邑位于天山北麓,一两处水流交会之处,这个都城从繁华大街到偏僻小巷都遍植绿树,所以又有森林之都的称呼,由远方望去,这座城市在这样荒漠之地奇异地呈现着一片绿色。
遥遥数里远处,摇摇晃晃銮乘上,温岚半昏迷地听着拉姆儿沿途为她作的详尽介绍,说实话,她满感激拉姆儿的热心,想要当个好王妃,通盘了解夫君的国家自然是个重要课题,可这会儿,她真宁可拉姆儿能闭上她那阔阔的厚唇让她休息一下,否则……否则她又要吐了。
「扎尔刚!大将军!停、停!快停!」
随着呼叫声,急急奔出銮乘的是未来王妃温岚,她跳下车,还来不及跑远,就在车队不远处吐得稀里哗啦。
这不是她第一次喊停,更不是第一次吐,一路上明明没吃什么东西的干瘪女人竟能吐出这么多令人作呕的秽物,扎尔刚半是佩服半是嫌恶,他同身旁众人躲得远远地,马儿也忍不住喷喷气、跺跺脚,在辔绳范围下,有多远闪多远!
因暑热晕车而狂吐的温岚,面色更加雪白,模样更加柔弱动人,但看在塔善人眼里,完全是个一等一的丑女,可怜的王,扎尔刚心忖,如果他知道他派出的人马千里迢迢娶了个这样的女人回来,肯定会捶心捶肺捶肝捶肠。
这来自大金的太皇太妃,一身雪白嫩肤、大眼睛、俏鼻子、小嘴巴,高耸胸脯、纤细腰肢、下盘又窄又高翘,一看就知道肯定生不出一堆儿子,在他们族里,女人若无法生养十个以上的子嗣,是会被人唾弃休离,并视做无德妇人,乏人问津。
依族人标准,大眼睛、塌鼻子、大嘴巴、厚嘴唇、平胸肥臀、粗腰杆、肤色黝黑、身体强健才称得上是美人儿,而这太皇太妃竟然没有一样合乎?!让他不得不为她的前途担心,这也是当初他初初见着她时,心头的第一个震撼反应——
未来王妃竟然生得这副德行!
希望王在见着她时,不要发怒、不要昏倒,更别因之迁怒在他这护送的大将军身上。
行行重行行,温岚压根不知他们已经在草原荒漠里行走了几十个昼夜,她披头散发,神志昏乱,一心只巴望着——
不要再走啦!她要休息,她再也受不了啦!
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呀?
像是听到她心底呼救似的,车队终于停止前进,她爬出銮乘,在扎尔刚搀扶下,站在高耸城墙外,目视着那金碧辉煌,有几个奇怪田螺般圆锥形屋顶的城池。
走过了无数荒原后,这样的城池算是巍峨壮丽的了,虽然,比起她来自的大金皇朝皇宫要小得太多,但好歹,她的夫君也是个一国之王,而这儿,即将是她未来的家园!
「这儿就是我未来的家吗?」
扎尔刚点点头,不及回话,只来得及接下温岚昏厥的软软身躯。
「不干、不干!说什么本王也不干!」
塔善国前国王为难地看着独子契阔别愤然地在他眼前走来走去怒吼着。
「契阔别,」他温言安抚儿子,「就算你是在帮父王、为人民牺牲吧!这次与大金国联姻是咱们提出的,又怎能将人遣返,如此一来,大金国面子挂不住,搞不好会派军队兴师问罪。」
「是呀!」一旁扎尔刚加入劝解行列,虽然,他打心底是同情契阔别的。
「别以为咱们身处远地,消息不灵通!」契阔别咬牙切齿,「我派人查过,大金国仗着兵强马壮,压根没将咱们获善放在眼里,对于咱们联姻结盟的请求,竟选了个他们已逝老皇帝的妃子充数!是他们不要的女人!是已经嫁过人的女人!
「这种女人已失贞洁,却让我这新任国王捡破鞋?完全没将我放在眼里,还有,她才刚克死了个皇帝,怎么,这会儿又打算来克死我这新王!这都算了,方才我趁她昏睡时去瞧过了她的模样……」
契阔别仿佛见到一只大毛虫,一脸厌恶。
「那女人身子柔弱如柳,如何能胜任咱们善塔王妃之职,且瞧她那死白着脸的短命相,怕是再活不了多久的,我可不愿三天两头烦心再娶一事!
「总之,我不管,反正人不是我去迎娶回来的。」契阔别旋过身拂袖,抛下冷冷话语,「她不干我的事!那丑女我是决计不会要的,父王,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契阔别甩袖离去,凝滞的气氛停在老国王与扎尔刚之间。
「不然这样吧!王上,不如改由您来娶那大金太皇太妃当嫔妃吧!」扎尔刚出了主意。
「少打我主意!」他急急摆手,「你明明知道前王妃是个十足十的醋坛子,十多年前我就不曾再动过纳妃的念头了,我还想多过几年安逸的日子呢,你可别害我。」他一脸耍赖,立起身来想同儿子般潇洒离去,「就同契阔别所言,人是你迎娶回来的,不干孤王的事!」
他正想离开,却听到扎尔刚恫吓的声音。
「王上!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不是一般儿女亲事,事关两国和平共处,您可不能像新王那般率性,您若硬将这女人送回大金,害得大金丢了颜面,恼羞成怒之余兴兵犯界,造成的损失将难以估计。」
老国王僵住身子停住脚,承认扎尔刚言之有理,他长声一叹,「这不成,那不行,你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做?」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肯动脑筋。」扎尔刚嘿嘿笑,「咱们先查清楚目前还有哪些王公贵族未婚,然后由王上您来指个婚,这丫头既然是大金国不要了转送过来的,想来也不会再派人来查她究竟嫁的是王还是臣子,如此只需安抚她,别将她遣回去就成了。」
「是呀!是呀!」
老国王总算面露喜色,「你这提议不错,快去帮我将宗亲府统管主事叫过来,我一个个清点,总得找到个替死鬼!」
经过几天休养生息,温岚总算恢复了原有体力,她开始认真打扮自己,就等着她的丈夫过来找她。
几天过去后又是几天,她的王杳无音讯,连个口讯都不曾托人捎来,他该不会是忘了他还有个新娘子在等他吧?
「拉姆儿。」温岚懒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丫环为自己整理头发,铜镜中的她,有点儿哀愁有点儿闷,却难掩楚楚动人的艳容,她想着,如果王肯来见她,只消一眼,她就能叫他爱上她,可他为何就是不来呢?「塔善最近是不是有战役?还是发生了大灾疫之类的事情?」
「没有呀!温姑娘,您为什么会这么问?」拉姆儿一脸不解,至于改称她为「温姑娘」,是因为整座宫城上下都已知道,王坚决地拒绝了和这中原女子的婚事,所以她已不再可能会是他们塔善国主母,既然如此,她自然不能再以「王妃」称呼她了。
对于这样的改变,向来粗枝大叶的温岚倒是毫无察觉,她闷闷支颚问:「若不是如此,你们的王怎会忙到连来探我一眼都没有时间?」
拉姆儿满心的同情,虽然这姑娘迟早会清楚自己的处境,但她还是不想见她受伤害,不愿她被抛弃的事实是由自个儿口中说出来。
毕竟,两人从中原一路回到塔善,两个多月的相处,让她打心底不得不喜欢这纯真的中原姑娘,姑且不论长相,她的脾气倒是极好相处,「其实在您昏睡时,我们的王曾……曾来探过姑娘。」拉姆儿不敢提起那天看完温岚后,契阔别骇人的脸色。
「是吗?」温岚跃起身,兴奋的拉着拉姆儿,「原来他已经来看过我了,他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她脸上漾起甜笑。
「他肯定是体恤我长途跋涉,想要让我多点儿时间休息,不成!拉姆儿,」她用力捉起丫环向外行,「我来这儿已经不少时日了,竟然还不曾拜见过他,着实失礼,你现在带我去,他若见我恢复了精神肯定会很开心。」
「不好吧,温姑娘!」拉姆儿被拉得跌跌撞撞,她着实不忍心见温岚上门自取其辱,「咱们的王接任未久,每天都排有固定的行程,要接见一般人得经过事先安排,您这样冒冒失失过去,也许他会不高兴……」
「傻拉姆儿!」温岚笑斥,「我可不是一般人,他若见着我一定会很高兴的,怎么可能生气?」
「温姑娘!你……」拉姆儿阻止不了一心想寻丈夫的温岚,两人在宫中胡闯引来侧目,拉姆儿想了想,与其让温岚乱闯宫廷惹事,还不如自己指路让她见着王,死了这条心算了。
于是乎,她叹口气,带着温岚往新王寝宫外苑行去。
两人还没走到寝宫,野苑里,拉姆儿突然停止了脚步。
「干吗停下!」温岚不解,循着拉姆儿的视线停在十步之遥池塘上亭阁里的一群男人。
众人中只一个男人坐着,其余人全趴在地上猛磕头,似在向那端坐着的男子请托求情。
「新王在那群人里?」温岚压低声,由于她两人隐在树丛后,是以别人看不见她们。这样也好,她本就希望能够先偷偷看清楚自个儿夫君模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见拉姆儿点点头,温岚再问:「是跪着的还是坐着的?」
拉姆儿瞟她一眼,让她明白这句问话有多蠢。
「当然是坐着的!」拉姆儿陪她压低声音。
温岚不能否认自己心底漾起一股浓浓的失望,在她想象中,大漠儿女该都是剽悍而精瘦矫健的,怎么……怎么一个胖得像肥猪公似的,留着八字胡、绿豆眼、香肠嘴的男人竟会是……」新国王!
而且,还是她的夫君!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丑归丑,他好歹是个年轻的男人,而且,是个握有一国大权的男人!丑男易骗,较好掌握。
「为什么那些人都跪在他身边?」温岚难掩好奇,「他很凶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吗全跪在那边,」拉姆儿也是一脸迷惑,「王向来亲切,很少骂人的,还有……」拉姆儿看仔细了。
「那些人都是咱们塔善国里未婚的王公贵族……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求些什么?」
两人兀自疑惑间,遥遥听见亭中传来契阔别的朗笑声及言语。
他们说的是塔善语,而这两个月在漫漫旅程中,为了将来准备当个好王妃,温岚向拉姆儿学了一些塔善话,可当她听清楚契阔别的话后,还真宁可自己压根听不懂他的话。
「本王知道这事儿的确是为难诸位了,可这胡涂帐不是本王去揽回的,那大金国瘦皮猴丑女也不是本王去迎回来的,要本王和那样的女子对视一生,岂非要了本王的命?」契阔别推得干干净净,边说话可没忘记继续嚼着几上的葡萄,叽乖叽乖大口嚼着,不时还有紫红色汁液喷射在环跪的众人身上,那些人也没心情擦拭,一心只想要让契阔别劝老国王收回命令。
「请王明察!」一个跪着的胖子泪涕四溅,「就因为您不肯要那丑女人,王上现在竟将矛头指向咱们这些尚未婚娶的人身上,王呀!」胖子说得悲悲凄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无论如何,您要设法救救咱们呀!」
「是呀!是呀!」一个生得一脸黄皮鬼模样的男子含混着嗓音,「王若不帮咱们去劝劝王上打消此意,那么,不管他老人家决定要将那带着衰运克亲夫的丑女指派给谁,就是逼那个人去死。」
「是呀!是呀!」一群人异口同声,「若真要逼咱们娶那克死了大金皇帝的汉族女子,咱们都宁可一刀死了干脆!」
契阔别皱皱眉头,「你们这个样子不是在为难我父王吗?那女人毕竟是大金国的太皇太妃,硬要退回,恐兴兵祸!」
「咱们自然深知兹事体大,」方才说话的胖子一脸阴险的笑,「咱们几个也都先帮您设想妥当才过来的,正所谓谁拉的屎谁就得负责清干净。那软趴趴的瘦皮女是由谁带回的,自然,就该由谁负责!」
「你们的意思是……」契阔别迟疑着说,紫红色的葡萄汁液由他嘴角缓缓淌出,刺目至极。
「护国大将军扎尔刚!」几个男人极有默契,异口同声。
契阔别猛击大腿,「说得有理,正所谓谁拉的屎谁就得负责清干净。反正扎尔刚的妻子也死了一阵子,就让那中原来的克夫女去当他的续弦妻!」
「赞成!赞成!」原本颓丧跪着的男人们纷纷跃起身,手舞足蹈,比过节还要兴奋,「咱们这会儿就一块儿去告诉王上咱们共同的决定!」
一群人簇拥着契阔别离去,没人见着,十步之遥处的树丛里,有个面色死灰、身躯疲软的女人!温岚会的塔善语虽然不多,却已足够让她清楚了这些话的意思,且真正明白了她这会儿的处境。
丑?!这些该死的丑蛮子,不瞧瞧自个儿的德行,个个那副尊容,竟然敢……竟然敢嫌她丑?
这是什么国家?
第二章
滚滚黄沙荡荡尘扬,一望无际天边尽是无涯灰黄,踞立于居高临下的关隘山顶,上可仰千足峭壁,下可临滚滚黄河。
山崖内侧有个形似葫芦的葫芦泉,此泉在沙山环抱中,虽大风扬沙,却始终有水深冽莹澈,泉水久雨不溢,天旱不涸,正是位居于山谷绿洲里的鄂温克山寨居民所赖以维生之活泉。
这会儿,隘口上伫足一抹黑影。
那是个男人,一个很特殊的男人!
他名唤飒骐亚,是鄂温克山寨——被丝绸之路商旅称为土匪窝的首领头子,统管共计三千多人的一寨之主。
他的身子高硕健壮,如巨松般伟岸挺拔,结实的胸饥腹肌完美分在身躯上,浓粗而男性的眉头下是一双永远晶亮灿星般的瞳眸。
令人称奇的是,他的瞳眸并不是当地惯见的黑色或棕褐,而是深沉的碧绿色,像猫一样带点儿邪气的那种萤绿。
他的母亲是出生于中原的美女,而父亲,却是来自于西方遥远的波斯国度,二十多年前,飒骐亚的父亲漂洋过海由波斯来到中原经商,乍见中原美女飒柔惊为天人,两人意欲共结鸳盟,但飒柔双亲却强烈反对女儿嫁给这高鼻子、绿眼睛,长得与他们迥然不同的异族男子,是以全力阻挠。
可感情这回事儿,愈是阻挠它愈是顽强,不多久后,美丽纤弱的飒柔就跟着她深爱的男人私奔了。
改走陆路的两人返回波斯途中,在黄沙滚滚间吃了不少苦头,飒骐亚父亲染上恶疾,死于荒漠,而飒柔却在昏迷中被鄂温克山寨前任寨主救起。
不同于其它塔善国人,老寨主喜欢的正是柔弱雪白的中原女子,飒柔在他眼里犹若天仙,是以殷殷照料、时时探望,飒柔原在得知丈夫死讯后,便已打算与爱人共赴黄泉,却在此时发现肚子里有了两人爱的结晶。
是飒骐亚唤醒了她的母爱,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一年后,飒柔终于被前任寨主的柔情给打动,她带着飒骐亚改嫁,老寨王爱屋及乌,将飒骐亚视同己出,甚至到最后,在五年前他病危时,将鄂温克山寨托付给飒骐亚,而没有交给自己的亲侄儿浩古力托。
如果飒骐亚在初初接任寨主之职时,有人还质疑过老寨主决定的话,那么,五年后的今天,这些人也都不再有所疑虑了。
他们的新任寨王比前任更剽悍、更聪明,也更精于谋略,寨子里人口不断增加,这个原是毫无纪律的土匪窝,在他的统领下,除了抢夺过往商旅财帛食粮外,也开始学着自给自足。
飒骐亚自中原延聘了些务农好手,于是渐渐地,荒漠成了绿洲,成了良田,他们并且开始懂得如何贮蓄用水,而不再像从前一般得完全靠天吃饭、靠打劫过日了。
飒骐亚也许不是真的塔善族人,但因着他的卓越与努力,到今天,寨中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再当他是外来人。
「寨主。」打破飒骐亚沉思的是二寨主孟格布,他最得意的左右手。
「说。」飒骐亚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
「咱们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查清楚了,塔善新王御赐给扎尔刚的女子,将会在晌午经过古风口到将军府邸,那儿是个狙击偷袭的最佳地点,易攻难守,防不胜防……」
「好,」飒骐亚打断孟格布,「就在那里抢人!」
「寨主!」
孟格布面露为难,「你当真执意要和扎尔刚过不去?你不怕他手中握有兵权,为了他的女人真与你杠上?」
「对那家伙我有把握,」飒骐亚淡笑,「鼠胆之辈,当年他那护国大将军的头衔还不是靠咱们老寨主帮他打下来的,老寨主甚至还将自个儿女儿嫁给了他,却没想到他成了大将军后翻脸不认人,与咱们鄂温克山寨划清界线,不许老寨王女儿回来投亲,让她身居异地,最终落得郁郁寡欢,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老寨主过世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着女儿,这会儿,这厮居然还妄想风风光光续弦,讨个塔善王封赐的女子,」飒骐亚哼了声,「而咱们,自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语毕,飒骐亚跃下隘口朝葫芦泉方向行去,孟格布追上问道:「寨主,你不同咱们一块儿去吗?」「不过是桩小事,我相信你办得妥当,我得依原计划与萨布都盟王储讨论事情,离开寨子一阵子。」
「那么,人抢回来后该如何处警?」孟格布搔搔头。
「自个儿看着办吧!」
飒骐亚漫不经心,「扎尔刚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你若拿不了主意,就让她去当个婢女吧!」
声音缓缓远去,他不曾回头。
悲情呀悲情!
温岚哀哀戚戚地坐在颠簸不定的銮车里,对面坐着的依然是拉姆儿,只是她的銮车已由八驹改为两骑,大车厢改为小车厢,目的地也变为扎尔刚将军府。
女人的命运就恍若油麻菜籽,完全由不得自己!
刚死了个老头儿夫君的她,千里迢迢远来和亲,竟遭到那蛮人猪公王的嫌弃,众人转了又转,推了又推,她像只没人要的破布袋,被人转送来转送去。
最后,在有志一同的默契下,大家都说——谁拉的屎谁就得负责清干净!于是乎,将她自中原接来的扎尔刚将成为她的新夫婿,而且是续弦的那种。
有没有搞错呀?
温岚一肚子气无从泄,如果当时早知道这些蛮子的审美标准与中原竟是如此迥异,那么,她会宁可待在佛寺里敲烂她的木鱼,也好过留在这儿当个人人避而远之的女瘟神。
若非路途过于遥远,她会考虑自个儿打道回府,但在经历过来时那段凄惨遭遇后,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来一回。
可若当真留在这异地,她向来最引以为傲的武器——美貌,却将成为她的致命伤,令人不禁心头发疼泛酸。
古来红颜多薄命,美丽难道也是一种错误,她才十六岁,难道她的未来只能留在这儿等着枯萎、等着晒成一条黑肉干?
不甘心呀!不甘呀!
「温姑娘!」
见温岚口中念念有词,拉姆儿倾身拍拍她手掌安抚,「别胡思乱想了,咱们护国大将军英勇神武,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是吗?」温岚瞟了拉姆儿一眼,「可我觉得他对你的兴趣好象还远过于对我的,他全身最常让我看见的部位是——背影,我想,」被个丑男嫌弃,这世上还有公理可言吗?「他被迫娶我肯定很痛苦。」
「别这么想,温姑娘。」拉姆儿劝解着,「大多数美满的婚姻都得靠夫妻婚后共同努力经营,才能得着的。」
「我不认为扎尔刚会有兴趣与我共同经营。」温岚懒懒出声,心底补了句,还有我,也没有半点心情想跟他经营,将军夫人比上王妃究竟矮了好几截,她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蛮子就是蛮子,货物出门都不得退还,她好歹是个活人,他们这样转送来转送去,压根就不在意她的感受。
当女人就得如此可悲吗?
「也许……」拉姆儿的话被外头轰隆隆声响打断,两人掀开轿帘往外一瞧,天呀!远处一片烟尘朝她们这边疾奔过来,地表震动有声。
「那是什么玩意儿?」
温岚还皱着眉头,拉姆儿已尖叫出声,「是土匪!是专司出没在荒漠中劫人财物的土匪!」
「是吗?」
温岚目中亮起兴味的光芒,喃喃自语,「不知他们劫不劫女人?」反正她已经倒霉到了极点,就不信还会有更坎坷的命运。
当个有自主权的女土匪,许能好过嫁给那绝不会怜惜她的蛮子将军吧?
思及此,温岚蹿出銮乘,站在轿子边上猛向来人兴奋地挥手呼喊。
「温……温姑娘!将军夫人!」拉姆儿喊了几回,拿一脸兴冲冲的温岚没有办法,难不成,拉姆儿颦眉忖思,由中原来的她已被土匪的响马给吓傻了?
瞧她那欢欣的模样,像是他乡遇故知,像是久旱逢甘霖,一点儿也不像是遇着劫匪的苦主。
片刻后,孟格布有些惶惑与不敢置信,当了二十多年土匪,他从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不是不顺利,而是太、太过顺利了吧!
由于扎尔刚并未亲自护送迎亲队伍,所以在那略显单薄的车队中,真正好手没几位,再加上,那些原有心要反抗、要护住将军未来妻子的随从,在看见未来将军夫人的反常反应后,个个显露不知所措,不知要为谁而战的疑惑。
是呀!有啥好反抗的呢?人家姑娘可乐得很呢!
「你是将军新夫人的婢女吗?」
孟格布在沉静而诡谲的气氛中,策马来到温岚面前,他得当心点,对方兵马虽少,毫无抗拒之意,但这或许有诈,尤其,他们还弄了个「白斩肉鸡」似的小女娃儿站在阵前叫嚣,肯定有问题。
也许,孟格布竖直寒毛防备,也许这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娃儿是个中原武林高手?
「不是,我不是婢女。」温岚摇摇头,一脸兴奋,「我是将军未来新夫人。」
「撒谎!」孟格布偏过头瞧见躲在车上发抖的拉姆儿,「依我看,里头那个才是正货!」
「喂!再这么瞧不起人我要挖你眼睛了!」
温岚有些火了,可别闹到最后连个土匪窝都不肯收她。
「眼睛睁大点儿看清楚,大小姐我在咱们中原大金国里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只不过、只不过……」她愈说愈恨,「谁晓得在你们这里,美人的标准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二当家!」一名小厮倾身,「根据咱们线报,扎尔刚要娶的女子是打从中原来的,如此看来,也只这凶巴巴的小丫头有可能。」
气氛有些僵,孟格布静思,对方不抗拒、不尖叫,叫他实在不知从何「打劫」起?可一想到飒骐亚的交代……白斩鸡也成,母老虎也成,总之,他是一定得将人带回交差的。
「回去告诉你们将军,就说她未来妻子押在鄂温克山寨,如果他想讨回,就得自个儿想办法!」孟格布叫人卸下车銮共辔的其中一匹马,将温岚和她那一大包早就备妥的包袱一块儿扔上马背。
趴在马背上的她首次现了几丝恐惧在脸上。
「这位……这位大爷,我……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也得骑!」
孟格布在温岚所骑的马马臀上抽鞭一击,马吃疼向前奔驰,温岚紧闭着眼抱紧大包袱当垫被,攀紧马脖子不敢看,于是马嘶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朝向鄂温克山寨狂奔而去。
是嘛!孟格布总算笑了,有了女人尖叫,有了马儿窜逃,这个样儿才象话!他终于感觉到自在了。
勒转马头,他率领着兄弟们纵马离去。
如来时般迅捷,他们除了带走温岚外什么也没破坏,带来的羽箭火药也没能用上得。
「哈刺统领!」
拉姆儿终于壮足了胆子爬出銮车,对着此次车队的领头儿瞪大眼,「你……你们居然毫无抵抗地就让将军夫人被那些响贼马匪人给劫走?」拉姆儿喘口气,「你们不怕大将军怪罪下来时,大伙儿小命不保?」
哈刺和他身边几个小卒交换了相同的笑,「就咱们对将军的认识,他不但会饶过咱们的小命,还有可能……」
「还有可能打赏呢!」接话的是驾驶马车的车夫,他的话引来众人同意点头。
是呀!谁都知道对这桩婚事,将军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会儿瞎猫碰着死耗子,让他们误打误撞帮将军解决了女瘟神。
等着讨赏吧!众人心念相同。
披头散发、脸色死白的温岚终于滑下了马背。
心情尚未平复,抱着个大包袱的她已然感受到周围好奇的眼光与议论纷纷的声音,唉!方才她在马上颠簸时,原先还希望能给寨子里的人第一眼好印象呢,
可这会儿的她再也顾不及什么眼光、什么第一眼的好印象,抱着肚子,她哗啦啦地将这几日好不容易丰实些儿的肠胃贮存物再度出清。
众人无语,一时之间,只觉不可思议,难以相信这样个小小的身子竟能吐出这么多恶心的秽物。
「二当家,」有人终于出了声,「你们这次下山出任务,就……就只带回了这、这『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温岚还能够出声,这会儿早已跳起来反击了,但她除了像只气喘的狗儿瘫坐在地上外,压根直不起身来。
「是寨主的意思,」这句话立即收到效用,众人不再质疑,孟格布环顾一圈,「这丫头原是塔善新王要婚赐给扎尔刚那厮的女人,大家也明白扎尔刚与咱们寨子的过节,目是不能让他畅快如意,至于该如何发落她,寨主并没有明确指示,就请各位帮忙提供意见,咱们鄂温克山寨不养吃白食的人,大家伙儿想想该如何处置她。」
「瞧她瘦得皮包骨,又白得像个僵尸。」一个胖子边啃着鸡爪边抚抚肚腩,「可别硬塞给我当妻子嗷!」
「乌喝,」有人讪笑说,「你已经娶了三个啦!还不知足?太贪了吧!」
「女人多,夜里选择多点嘛!咱们这儿夜里冷得紧,有人帮她暖床,是这丫头祖上有德。」咔嗤咔嗤嚼着碎骨的声响不绝于耳,胖子笑着,「可这丫头配我不成,我乌喝若真扑将上去,会压断了气的。」众人笑声中,一个老妇人出了声。
「不然,让她到畜棚帮忙,前些日子刚添了几只羊犊儿,我正发愁……」
「不!不!让她同咱们去挖葫芦泉的贮水坝子,那儿人手不足。」
「不然,左边的烂泥圈儿也该开垦了……」
「还是马房……」
众说纷纭,说的还都是塔善话,对于他们的语言,温岚虽略通,但这样嘈杂的阵仗却不曾经历,瑟缩着的她头隐隐作痛。
「诸位,能不能听我一句?」
一个温柔的声音穿破一切纷扰,连困顿无助的温岚都忍不住抬起头,眼前是名中年美妇,迎着烈日,光晕生在妇人周遭,温岚心头一惊,像是见着了观世音菩萨,这「观音娘娘」与她一样是中原女子,纤柔细致白皙,虽上了年纪,却依旧是个大美人。
「夫人来了!」众人纷纷让了身,妇人倾身打量受尽苦楚、委顿在地的温岚,「夫人您请说,咱们听着便是。」孟格布倾身,眼前的妇人正是寨王飒骐亚的母亲飒柔。
飒柔向来不管事,安静娴雅的她,处事圆滑,兼之菩萨心肠,山寨里的人们对她都是既敬且爱。「这姑娘是中原人,一来身子纤弱,二来言语不通,若跟着诸位,怕只会是个惹祸人物,」飒柔清亮嗓音回荡,「不如让她跟我,一方面伺候我,另方面,寨主现正打算引入中原文化,养桑务农,而在我心中始终有个念头,若咱们子孙长大后能够同时灵活运用汉语和塔善语,那么,不管他们将来想要经商务农或游历中原,言语上都会占个大便宜,所以,我想留这姑娘在寨里教孩子们学说汉语。」众人纷纷点头,夫人的话颇有道理。
「既然如此,夫人,这丫头就暂托给您了!」孟格布环顾众人,见均无异议,续言,「过些日子咱们建造间学堂,就请这丫头给孩子们上课。这会儿,大伙儿请各自回返工作岗位吧!」
人群散去,除了那慈蔼的观世音。
「你能起身吗?」飒柔蹲近温岚,说的是汉语,一脸关怀。
温岚点点头,就着她搀扶的手站直了身子,两人缓缓踱入前方不远处一间由粘土砖墙盖成的屋宇,与温岚这些日子所见的大帐篷或简木屋迥然不同。
「这是……夫人的家?」温岚进了屋,将烈日隔绝在外,一阵沁凉微香扑鼻,屋里还燃着淡淡的檀香呢!
眼前一切似极中原人家的屋内摆设让温岚红了眼,直至这刻她才知道,她有多想家,想念那千里外的出生地,想念她的扬杭县、她的江南。
「是我的家,」飒柔将她扶到椅上,柔柔笑语,「也将会成为你的。」
「夫人……」温岚哽咽的接不下话,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委屈一触即发,她哭得泪涕四溅,哭得像孩子似的。
「没事儿了,乖!」飒柔在她肩头拍了拍,那一脸慈和让温岚想起自己的娘亲,「人嘛!总得要受点儿苦才会长大,从今日起,你又可以当回自个儿生命的主子了,这还不算好事吗?」
温岚望着眼前的救命恩人,有片刻恍神。
「夫人,您是说,我真的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她想起了大金国死掉的先皇、颐指气使视她们四姐妹为不祥之物的新皇、塔善国的新王契阔别、扎尔刚大将军,甚至这座寨子的二当家孟格布,他们这些大男人,谁都没问过她的意见,就将她当成货品似的推来转去,谁也没在乎过她的想法。
「当然喽!若你愿意留在这里陪陪我并教教孩子当然最好,但若你想回中原,我会让骐亚送你回去的。」
「骐亚?!」温岚不解。
「他是我儿子,也是这座寨子的寨主,他有事外出,过几天你就可以见着他了,」飒柔拍拍她手背,「先别想这么多了,我带你到后堂梳洗。」
飒柔微笑,「骐亚帮我在后头接了水源,盖了座小澡堂,有咱们中原的味道,你会喜欢的。」
温岚笑如春风握紧了飒柔的手前行,是的,她一定会喜欢的,只要能待在这观世音菩萨身边,怎么样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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