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上血腥气味拿清水冲不掉,撒上些香草便去了味道,可是人心里的血色却会沉沉沉下去,积淀成某些坚不可摧的执念。
要求锁拿石巡抚进京论罪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到紫禁城里,太子妃端坐的身子在不停颤抖:“太子爷呢?在哪里?本宫要求见!”
宫女跪在地上,强撑着回话:“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不肯见奴婢。”
太子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角边习惯含着的那点标准笑脸还依稀挂着,可是眼睛里愤怒的神色让她身边的大宫女都不敢直视。
把手帕一甩:“走,本宫亲自过去,左右夫妻一体,本宫与太子休戚与共,如今太子身处危机,本宫焉得坐视?”
花盆底稳稳地踩上步舆,宫女托着太子妃的手臂,整条手臂都是冰凉的,太子妃把扶手握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套扣着手心。
太子关在自己的书房里,今日不是讲经的日子,可是上朝也早已与他无关,各部里都是他成了年的兄弟,手握重权,门人众多,虎狼一般在觊觎着自己身上的金黄色。
现在呢?连自己的母族都在皇帝面前失了圣眷,皇帝又开始抬举自己的舅家了,这是不是说明皇帝开始不放心自己了呢?
早上詹事府的人过来日常觐见,自己不过略为不爽了神情,便被教育了一早上的大道理,无非是兄友弟恭,爱护手足,忠君爱父之类的废话。
旁边的内侍小心捧着盒案,这是康熙御赐的苦丁茶,送过来半天了,太子爷要喝了,自己才能去回话。可是太子爷根本不听自己说话怎么办啊?
太子妃难得不顾礼仪,直接推开了门,对着太子盈盈行礼,不等太子开口,太子妃便说话了:
“妾身耻居内宫,与外事一无所知,太子殿下乃国之重器,难道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太子皱着眉头:“你这又是何苦?皇阿玛必定不会错待了谁,你快点起来,这般惺惺作态,莫非是想威胁孤?”
太子妃冷冷一笑:“妾身自然知道在太子心里,还比不上某些人的指甲盖重要,只是妾身嫁与太子数年,纵然没有生下皇孙,但也是同陛下举案齐眉,如今妾身娘家无端获罪,太子就算不念夫妻之气,也要想想构陷之人究竟剑指何方?”
太子却是心虚了,反而立起两道眉毛,声音也尖细起来:“这还没大难临头呢,你就想同孤划出个楚河汉界来吗?只怕为时已晚了!”
太子妃忍着气站起来,眼睛里亮得骇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享了这位分,便陪着您刀山火海也是该当!若是妾身只求自保,皇阿玛现在还没发话呢,现请客现杀猪,妾身剃了头发给太后娘娘祈福去,只怕还有用些。”
也顾不得太子爱不爱听,听不听得进去,今日家里传来消息,伯父的行踪未明,消息堵塞,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朝廷上攻歼的势力已然抱成团,明日御史的折子只怕更不好看。
若是沾染上一点有异心的罪名,整个石家都会完蛋,太子妃的手心还残留着母亲手心的汗渍,冰凉凉的,却发着烫,烧灼着她。
:“妾身家里少一个太子妃算什么?可是殿下,您见过杀鸡没有?很简单的,绑住鸡的翅膀,捆住它的爪子,抓住脖子才好下手。若是他们今日对殿下妻族下手成功了,殿下,您还有多少羽翼给他们惦记?”
太子盯着太子妃,此刻他反倒放松下来了,好歹太子妃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知怎么的,顿时就觉得有了些底气。
石家不会坏事!
哪怕太子失心疯也不会相信石家出叛臣,这是皇阿玛千挑万选的妻族,苦心栽培了这么些年,牢牢在阴影里支撑自己后背,不行,石家一定要保住。若是此刻为了避嫌,为了自保,把石家抛了出去,纵然保全了自己的位置,皇阿玛还认自己这个儿子,只怕其他兄弟也要在日后,乘机扑上来撕咬自己的血肉,那是,哪里还会有还手之力?
再想深一点,保住石家可不能依靠皇阿玛,要自己出面保住他们,日后才是自己的忠臣,一个无子太子妃的娘家,如何肯为太子卖力气?
况且那些背后的小人们,也该看看孤到底有多少本事,坐以待毙可不是孤想要的结果!磨了磨后槽牙,困兽么,挺好!
走上前扶起太子妃,太子的声音已经冷静下来:“孤早已想好了,今儿没干什么,就在这儿琢磨保本了,不信你自己过来瞧瞧。”
太子妃由得太子牵着自己的手走到书案前,她那一股子发狠的劲儿已经卸掉了好些,这会子身子有些发软。
书案上果然有个未完成的奏折,才写了几行,太子妃知道自己看这个于礼不合,匆匆扫到伯父的名字就把眼睛挪开。
:“孤知道那些人不会轻易放手,你放心,皇阿玛如何待额娘,孤必如何待你!”太子握着太子妃的手,从来没有这般清楚过,这女人不再是面目模糊的女人之一,而是自己的坚定的同盟!
:“原来是妾身小人之心了,还望太子海涵!”太子妃自然知道今日自己逾越了本分,此刻见好就收,立刻换了副面孔赔小心。
:“元就是孤轻忽了,你们妇道人家,想事情哪里那么清楚?只是此事可一不可二,才将的话,到这里就止住了,不可外传。”
:“太子的折本里说了些什么?”
:“这里有誊抄本,主子请看。”
秋夜微凉,蟋蟀在竹林里用华丽的强调唱着凄凉的挽歌,惋惜夏日灿烂的绽放,惋惜秋冬的残酷降临。
总督府里次序井然,巡夜的士兵按部就班在甬道上安静地巡逻,大人不在府上,巡夜显得更加轻松。
夫人在灯下临帖,月光把庭院里的花枝映在窗户上,婆娑动人,摇曳多姿,吱呀一声,门被风吹开了些,夫人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笑着对侍女说:“快去看看,是不是玉奴回来了,
它呀,就是贪玩,记得洗洗它的爪子,不许踩脏了垫子,才给它换的呢!”
侍女一笑:“它就是仗着夫人就是心疼它,没日没夜的不着家,好好的一身白毛,成日里灰扑扑的。”
夫人也笑了:“它懂得什么,做人已经这样烦恼了,好容易脱身成畜生,还不恣意些?也忒没意思了。”
侍女出去拿着小鱼干去引那只猫,口里唤着:“咪咪,咪咪,快点啊,有鱼干吃啊!”
后窗里却静悄悄翻进来一个人,蹑手蹑脚走到夫人背后,一把勒住脖子,不一会儿,夫人就晕了过去。
侍女折腾了满身汗,才把雪白的波斯猫抓住,按在胸口,那食指点着它红彤彤的鼻子:“不过是个毛团子,怎么这样能支使人?这辈子我伺候了你,下辈子你可要记得我!”
走回院子里,却发现屋子里的灯熄了,侍女奇怪地推开门,轻声问道:“夫人,睡了吗?怎么不等着玉奴?”
守卫们听见后院里传来一声尖叫,忙冲了进去,只见二门上的管家娘子把着门口,看见他们过来,扑了过来:“快,快,去外头请爷们进来,夫人上吊了!”
总督府固然总督不在,可是还是留了族里的子侄看门,年轻的石三爷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然后听说伯母上吊了,顿时就从头皮开始发麻,伯父在外平乱,多日没有消息回来,送上京的折子也没有批复,如今伯娘居然丧命,莫非?
定了定心神,石三爷带着人把着大门二门不让人进出,消息不能外泄,如今情况未明,还是小心为要。
又亲自审了审贴身的侍女,一点预兆都没有,房里地下也干干净净,除了一个倒掉的春凳,什么都没有。
石三爷拿冷水洗了脸,让人把侍女带过来:“你仔细想想,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许隐瞒一个字。”
侍女已经六神无主:“三爷,没有发生什么啊?夫人在临帖,玉奴在外头闹腾,奴婢去抓玉奴,回来灯就熄了。”
:“灯熄了?”
:“熄了!”
:“你出去的时候灯还亮着吗?”
:“亮着的,刚换上的牛油蜡烛,今儿从管事那里关来的月例,才点了一点儿,夫人嫌太亮了,还让奴婢剪了剪灯芯。”
石三爷心里猛地慌了,已经十五天了,驿报还在送,皇榜也陆续有新的过来,可是伯父的奏折呢?请求援兵,请求增援的奏折呢?为什么皇上没有回复?
而且,京城的本家,一定会为了伯父出面的,他们可是太子妃正儿八经的娘家,那么,是谁在中间搞鬼?
天蒙蒙亮得时候,紧锁的大门被砸开,石三爷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一队旗兵杀了进来,带头的官员他认识,内务府的人,兼着步兵都统的职,虽然是旁支,却是正儿八经觉罗氏,镶红旗里的贝子,简亲王的庶出第四子,才得了散轶侍卫的海格尔。
石三爷早看见他手里明黄的圣旨,急忙过去跪下,海格尔一脸严肃:“皇上已经收到石夫人的出首信,石总督罔顾圣恩,妄图拥立佞王,你等速速从实招来。”
总督府里的人都愣住了,还来不及哭喊,虎狼一般的士兵便冲上来,捆的捆,绑的绑,石三爷忍不住大喊:“我家伯母昨夜被奸人所害,尸首尚在,谁人说她出首?”
海格尔冷眼看着他:“你家夫人忍辱负重,托付心腹送了血书上京出首,信中言明,无论皇上是否相信,自己难逃奸人迫害,十日不到,必定自杀以明志,我们星夜从京城赶来,还是迟了,救不得你家夫人。”
这时走过来一个侍卫,拿着一个信匣,石三爷认得那是伯母的陪嫁,紫檀木,镶的是象牙,海格尔拿出了里面的书信,却并不仔细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仔细对比着,又有人拿着本花笺过来,海格尔看了看:“字迹对上了,去让仵作好生瞧瞧,石夫人究竟是自杀,还是被奸人所害!”
石三爷只觉得雪雾冲到了脑门上,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昨儿晚上伯母还让人送了好菜给自己,打发侍女问自己可有伯父的消息,这都是假的,假的!
京城里,皇帝终下定了决心,他招来了大学士、内阁大臣,拟旨要彻查奉先殿失火,又塞了几个佟佳氏进去督工,西南那边,预备让裕亲王世子过去看看。
然后,太子的奏折就到了,康熙好久没有看到太子这么诚恳的言辞了,真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儿子许多。
下了明旨安抚太子妃一家,送了许多赏赐,又加封太子的**母一家,康熙几乎是把这个儿子放在手心里疼了。
敦贝勒闷着头做事,敏贝勒安心养伤,十三贝勒坐不住了,四贝勒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开始忧伤了,三贝勒看见十三贝勒坐不住,自己也坐不住了。
就在几个儿子不做声,几个儿子添油加醋,几个儿子动作频繁的时候,八贝勒就显得很沉稳可信了。
就在表面上花团锦簇,私底下暗流涌动的时候,石夫人的血书到了京城,托了当年的手帕交,同在汉军旗的安家夫人送进后宫,直接递到太后娘娘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太子再次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信任,一个个惊雷持续不断地砸过来,已经让他晕头转向了,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黑幕已经把自己罩住,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泥牛入海!
再传来就是石总督企图起兵,被忠君爱国的副将斩于旗下,这样戏剧的发展当然无法让康熙完全信服。
可是西南失了守卫,剽悍的苗民一路占了广西的大半,康熙屁股下面着了火,无心顾上这边,索性把太子锁起来,既是惩罚也是保护,一切,都等平乱之后再说吧!
八贝勒端坐在府里,他知道,封王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回头瞧瞧身边的内侍:“不骄不躁,方显得自身的度量!跟着爷这么久,眼看你们也有了样子,再大的荣耀也不许在外头一惊一乍,丢人!”
康熙四十二年,康熙第八子,跨过了贝勒,直接封了亲王,定亲王!谢绝了康熙重新另赐府邸的旨意,定亲王头戴东珠,手握宝剑,送了自己的心腹去西南。-- 21022+d50s2x+123519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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