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第51章


柠檬做出用双手摸索周围墙壁的动作,然后突然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当场瘫倒。
  王子把手中的枪收进背上的背包。没工夫除下灭音器了。
  柠檬的脚边掉着宝特瓶。王子慢慢地靠过去捡起来。是很普通的矿泉水,是这里面被下药了吗?他观察里面。这里下了药?谁下的药?虽然感到疑惑,但另一个想法立刻压了过去。
  我太幸运了。只能这么想了。
  竟然能够在如此千钧一发、岌岌可危的场面碰上这样的大逆转,王子禁不住佩服自己。
  他站到柠檬背后,双手插进他的两胁抬起来,虽然沉重,但不到拖不动的地步。好,王子暂时放下柠檬,前往刚才把木村塞进去的厕所。他抓住伸出来的铜线,小心不割到自己的手,往上拉扯。于是门锁打开了。
  接着他折回去柠檬那里。为了搬运柠檬,他像刚才那样绕到柠檬背后,就要把他架起来的时候——
  被袭击了。
  以为已经睡着的柠檬双手猛然一伸,揪住了背后的王子。西装外套的衣襟被拉扯,王子往前滚地栽在地上。景色一个回转,他迷失了状况。王子慌忙站起来,但柠檬立刻展开攻击。这次真的要完了吗?王子感到全身寒毛倒竖。
  「喂。」柠檬依然瘫坐在地上。他的眼睛焦点涣散,手在前方飘移,一副醉鬼模样,口齿不清地说:「帮我转告蜜柑。」
  看来药效很强,柠檬连维持意识都得使足了劲。尽管就要坠入梦乡,却努力撑着,那种拼命的模样滑稽得让王子差点笑出来。或许那不是什么安眠药,而是更恶质的药。王子拿着枪走近柠檬。他略略把脸靠过去。
  「告诉蜜柑,『你在找的东西,钥匙在盛冈的投币式置物柜』。」柠檬咬紧牙关不让意识消散,说完这句话后,头猛地一垂,一动也不动了。
  王子以为他死了,但还有呼吸。
  王子准备再一次拖起柠檬时,在柠檬的手底下发现一张小小的图片。
  地板上贴着贴纸。
  绿色的小火车上有张脸,是儿童节目中的角色。看样子他真的很爱小火车——王子虽觉得讶异,却也猜想他把贴纸贴在这里,或许是打算留暗号给同伴蜜柑。他立刻撕下贴纸,揉起来丢进垃圾桶。
  接着他拖动柠檬的身体,进入马桶间。木村倒在里面。血从他的身体缓慢地扩散开来。王子看到赤黑色的血与附在地板上的尿液混合在一起,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呢喃:「木村,你脏死了。」
  要是有人来就糟了,王子关上门,暂时锁上。他把脱力的柠檬搁在马桶上,从背包里取出枪来,毫不犹豫地把枪口顶在柠檬头上,但又担心血喷溅上来,便把他拖到门底下。
  拉开距离,瞄准后,王子捆下扳机。「喀嚓」一声。或许是灭音器的作用和新干线的震动使然,声音很小。柠檬的头猛地一晃。中枪的部位汩汩涌出血来。
  睡着的时候被枪击,人生就这么完了,真够蠢的。会不会连痛觉都没有?
  流出来的血微弱无力,让王子不由得露出笑容。连没电的玩具都比这有尊严。
  我可不想踏上这样的末路——王子深切地想。
  他想了一下,决定把手枪搁在厕所。他也想过是不是该带着走,但那样做有风险。电击枪还可以辩解是护身用,但手枪就没得辩了。再说,想想木村跟柠檬都是中枪而死,手枪存在于这间厕所里,可以免掉许多说明。
  王子离开厕所,利用铜线关上门,上了锁。
  就要往八车去的时候,王子忽然灵光一闪,从背包的外袋取出手机。是木村的手机。他叫出通话纪录,随即按下通话钮。
  响了几声后,传来男子「喂」的不悦声音。
  「你是木村先生的父亲吗?」车辆的震动让声音听不太清楚,但也不到令人介意的地步。
  「喂?」男子再次反问后,放柔了声音说:「哦,刚才讲电话的国中生是吗?」
  那种悠哉喝茶看电视般的懒散氛围,让王子差点爆笑出来。在你喝茶的时候,你的儿子已经死掉喽——他真想这么说。「其实,木村先生刚才说的是真的。」
  木村的父亲沉默了。要把重大的事实告诉一无所知的对象时,王子总是兴奋无比。
  「木村先生在这里碰到了危险。木村先生的孩子好像也岌岌可危了。」
  「什么意思?小涉不是在医院吗?」
  「我也不清楚。」
  「叫雄一、叫那家伙听电话。」
  「叔叔已经不能听电话了。」
  「什么叫已经不能听电话了?他在新干线上吧?」
  「我想这全要怪爷爷跟奶奶这么满不在乎。」王子不带感情、陈违事实地淡淡说道。最后他加了一句:「我想你最好不要报警。」
  「什么意思?」
  「啊,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再见。」王子按下手机按键。
  这样就行了——他想。木村的父母从现在开始,一定再也坐立难安吧。他们不晓得儿子跟孙子出了什么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打电话到医院。然而目前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所以院方一定会回答「没有问题」。身在东北乡下的他们完全无计可施。王子也不认为他们会报警。就算报警,顶多也只能说他们「接到奇怪的电话」吧。
  等到一切揭晓时,他们肯定会懊悔不已。王子期待得不得了。
  用后悔与愤怒,填满想要平静安享晚年的老夫妇贵重的剩余时光。一口饮尽一把捏碎他人人生所榨出的果汁——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
  王子走进八车。柠檬哥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他想。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人类都一样软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无聊。
  槿
  移动的距离短到连计程车的表都还没来得及跳动,槿抵达了目的地。
  他付钱下车,目送计程车离去。那栋建筑物在单侧二线的县道另一头。很高,外观新颖。
  那个仲介业者已经到了吗?想像老是黏在桌旁,靠电话工作的办公型男子为了不熟悉的户外现场工作紧张兮兮的模样,槿不禁莞尔。
  跟画地自限、自认为做不到而不愿意跨出去的人相比,更令人有好感多了。
  槿打电话。仲介业者没有接。自己把人叫出来,却不接电话,搞什么鬼?——槿并没有像这样生气。他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想过要折返,但又觉得在意。注意到时,他已经穿越县道,朝建筑物走去。
  槿等待行人号志转绿。他望着马路,觉得马路就像条河川。视野变得狭窄,风景的彩度降低,马路上出现不定形的波涛起伏,河水从右往左缓缓流去。护栏就像不让平缓浮荡的河水冲出马路、溢出河床般,在马路与人行道间,发挥着贴身守护的功能。
  河川有时虽会因暴风雨而暴涨,但除此之外,水面大多都只是说不上显不显眼的起伏和潺潺流动。
  视野恢复。河川消失,马路现身。风景的彩度增加,添上色彩。
  旁边的篱笆绑着用来插交通安全旗帜的铝制筒子。
  然后他把视线往下移。篱笆处有蒲公英的花朵。小小的黄色花瓣,就像不畏疲倦,尽情欢闹,然后累了就直接睡着的孩童般,让人感受到纯真的生命力。朴拙的绿色茎干细细地支撑着花朵。黄色的小花被绿皮包裹着,皮的下半部往下垂展。是西洋蒲公英。
  外来种的西洋蒲公英驱逐了既有的关东蒲公英。
  槿想起这样的说法。
  那并非事实。
  关东蒲公英会减少,是因为人类侵占了它的生长环境,西洋蒲公英只是进驻了那些空下来的土地罢了。
  真有意思,槿想。
  人类把西洋蒲公英视为关东蒲公英减少的凶手,摆出一副目击证人的姿态,实际上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西洋蒲公英只是因为强壮,所以存活数量多了一些罢了,即便西洋蒲公英没有被引进,关东蒲公英一样也会消失。
  黄色的花旁有一点红色。
  是一只瓢虫,只有指尖大,就像用滴管挤出来的水滴般。它的壳就像在红色的水滴上,顺好笔尖,以墨汁点上斑点似的,让槿眯起了眼睛。
  昆虫的外形究竟是谁设计的?
  槿不认为全是顺应环境、自然演化的结果。红色配上黑色斑点,有什么必然性吗?难说是丑怪还是奇特的各种昆虫的造形,充满了难以想像是自然界产物的形貌。
  槿凝视着慢慢爬上叶片的瓢虫。把手指凑过去,它便绕到茎的背后。
  留意到时,号志已经变成了绿灯,槿穿越斑马线。
  仲介业者打电话来了。
  水果
  柠檬一直没跟上来,蜜柑感到介意,但九车前侧的门打开,踏进通道的瞬间,蜜柑看到戴眼镜的男子瘫坐在地上,顿时把柠檬的事抛到脑后了。
  列车进入隧道,震动声变了。周围突然暗下来。宛如潜入水中的压迫感笼罩整辆车。
  七尾在出入口附近,逆着行进方向,背贴着墙壁弓起膝盖坐着。一开始蜜柑以为他昏倒了。因为他眼睛虽然睁开,看起来却意识不清。
  蜜柑就要把手伸进外套内袋掏枪,却看见七尾不知何时已经举起枪来。
  「不要动。」七尾说。他坐着,枪口文风不动地对准蜜柑。「我会开枪。」
  新干线穿出隧道。从车门的窗户瞄向外面,是一片等待收割的水稻田。列车马上又钻进了隧道。
  蜜柑微微举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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