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灯火阑珊处

第5章


 
  简直不是那块料子,将来,邵正印的纠纷,由邵正印自己去解决,她一插手,只有越帮越忙。 
  自称是奚治青的青年电话接踵而至。 
  “你自何处得到我家号码?” 
  他笑笑,“想约会你,当然得有点路数啦。” 
  宁波听了十分愉快,难怪正印与他们谈起电话来没完没了,不过她随即说:“不。” 
  奚治青诧异,“我还没提出我的要求呢,你为什么说不?” 
  “无论你的问题是什么,我的答案均是不。” 
  对方啼笑皆非,“太不公平了。” 
  宁波忽然掷下一句:“世事从来都不公平。” 
  “我们可以面谈吗?” 
  “不。” 
  “我来接你。” 
  宁波更加高兴,“不,请不要再打电话来。” 
  她挂断线。 
  阿姨在一旁听见,转过头来讶异地问:“那是谁?” 
  “推销员。” 
  “推销什么货色?” 
  “他自己。” 
  阿姨嗤一声笑出来,“我只听见你一连串说不。” 
  “说说就顺口,很痛快。” 
  “其实宁波,你也该和他们出去玩玩散散心。” 
  “来,阿姨,我演奏一曲《天堂中的陌生人》给你听。” 
  宁波取出小提琴,她那无师自通的琴艺足以供她娱己娱人,把一首流行曲弹得抑扬顿挫,情感丰富,悦耳动听。 
  方景美女士鼓掌,“任何听众都会感动。” 
  宁波放下琴,“我妈妈就不会。” 
  “我一直约她,她一味推说没空。” 
  “她出来一次也不容易,穿戴化妆整齐了搭公路车来回连喝茶总得四个多小时,实在吃不消。” 
  “情况还好吗?” 
  “身体还不错,环境是窘了一点,不过那份工作总算牢靠,只是非常寂寞。” 
  三言两语,把一位中年女士的状况描述得淋漓尽致。 
  “你父亲呢?” 
  “他最近状况倒是不错,市面忽然需要大量编辑人才,新刊物办了一本又一本,他此刻在一份周刊工作,薪水比从前好,可以维持生活,不过仍然老作风,房里一只大烟灰缸里约有千来只烟蒂从不清理,衣服掉了钮扣坏了拉链也不管。” 
  “你不帮他?” 
  “不劳我动手,他屋里自有女生穿插来回。” 
  阿姨骇笑,“不开玩笑?” 
  “她们觉得他有才华。”宁波的语气十分平和。 
  阿姨只得说:“只要他们二人生活均无问题就好。” 
  “谁说不是。” 
  过两天,在板桌上,宁波听见阿姨对正印说:“门口有个男生定期在黄昏徘徊,我怕邻居说闲话,你去把他打发掉吧!” 
  正印诧异,“谁?” 
  她母亲说:“我怎么知道?你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正印在窗口张望一下,咦一声,跟着出去了。 
  阿姨燃起一支香烟,笑说:“还有人巴不得生儿子呢,好不容易养大成人,结果瘪三似地跑到人家女儿门口来站岗。” 
  宁波但笑不语。 
  “阿姨小时候也十分调皮,跳舞裙子塞在书包里,放了学假装补习便换上出去玩,搽上胭脂假装大人……你以力正印像淮?就是像我。”她微笑。 
  宁波问:“我妈呢?” 
  “她乖,可是运气不好。” 
  宁波低下头。 
  这时正印推门进来”十分讶异地说:“那男生并非等我。” 
  “啊,等谁?” 
  “他说他等江宁波。” 
  宁波睁大双眼涨红面孔,做不得声。 
  阿姨笑,“那么,宁波,你出去打发他。” 
  宁波立刻开门,只见奚宗岱站在门口。 
  她很生气,“你再不走,我告到派出所去。” 
  “我只想与你淡淡。” 
  “我不会与你说话。” 
  “宁波,为何惩罚我?” 
  “请你马上离开,别在我家人面前令我蒙羞。” 
  “宁波,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马上走,请你息怒。”他举起双手。 
  宁波自觉反应过激,有点不好意思。 
  奚小生随即问:“我哥哥打电话给你?” 
  宁波颔首。 
  “你和他说什么?” 
  “不。” 
  奚宗岱反而笑了,两兄弟均不得要领,倒是免了一场争执。 
  这时天微微下雨,他俩头发上全是水珠。 
  过一刻他说:“你放心,宁波,以后我都不会再骚扰你。” 
  宁波听罢转身离去。 
  奚宗岱叹口气,从头到尾十分迷茫,他是怎么跑了来这门口苦苦等候的?身不由主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事。 
  宁波板着脸返回屋内。 
  正印笑眯眯看着她,“呼之即来,可是挥之不去?” 
  宁波给她白眼。 
  正印笑,“宁波,叫他来与请他走,都是艺术,否则,始终不是高手。” 
  “你练成家了?”宁波没好气。 
  “惭愧惭愧,已可设帐授徒。” 
  “换了是你,你又怎么样?” 
  “我?我会婉转地告诉他,妈妈不批准我和他出去。” 
  “他会相信吗?” 
  “我不是要他相信,我只是想让他下台。” 
  宁波问:“叫他来容易还是请他走便当?” 
  正印像接受访问似地把问题好好地想了一想,“以你的条件,他没有不来的道理,不过,请客容易送客难,你要记住。” 
  “我不打算在这方面发展,多谢忠告。” 
  “他们会逼上来的,宁波,你一定要设法应付。” 
  宁波完全相信。 
  正印忽然说:“这些男生尽管讨厌,可是十六岁的我与你如果没有他们作为生活上点缀,又岂非浪掷了青春。”语气有点苍凉。 
  宁波抬起头来。 
  正印正凄茫地微笑,一边抚摸着面孔,“看到没有,这张脸不消多时就会憔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宁波,趁这几年,尽情罚他们在门口站岗,人数多多益善,一队兵更加好。” 
  宁波忍不住笑了。 
  “你看我妈多寂寞,”正印说,“我不是没有恐惧的,我惟一的抓拿不过是青春与美貌――” 
  宁波给她接上去,“还有父母给你的产业。” 
  正印刹那间忘记说愁,眉开眼笑地答:“这是真的,将来我肯定颇有嫁妆。” 
  “你我二人你会先出嫁。” 
  “不一定呵,宁波。” 
  “我非要扬名立万安置了母亲才会论婚嫁。” 
  “我则要好好地热恋三五七次才结婚。” 
  宁波骇笑,“一个人有那样的能量吗?一次好像已经足以致命。” 
  “我可以,”正即拍胸口,“我天赋异禀。” 
  “呵,恭喜你。” 
  “宁波,力什么我老觉得你爱讽刺我?” 
  江宁波站起来发誓,“你对我情同姐妹,我不可能以怨报德,你别多心。” 
  正印期望中轰烈的热恋,在当年暑假就莅临了。 
  事情发生也真的十分偶然。 
  两人正为考大学有点紫张,睡前话题暂时脱离男孩子与投资买卖。 
  宁波说:“你没有问题,正印,你有摄影记忆,功课看一遍即可。 
  “可是,读一次已经要多少时候! 
  “你总不能一次都不看。” 
  “有时候,打开试卷,根本不知问的是什么,又该怎么回答,尴尬得要命。” 
  “那么,叫姨丈捐一笔款子,送你到某私立大学去好了,我若考不到十个甲拿奖学金,就得到某公司去做信差。” 
  “你不是颇积和蓄叫?那么会赚钱,还叫穷。 
  宁波过一会儿才说:“距离目标尚远。” 
  正印好奇,“什么目标?” 
  “我想置一间比较清静宽敞的公寓给妈妈。” 
  正印吐吐舌头。 
  “阿姨替我计划过,首期款子应该两年内可以实现,余数由母亲自负。” 
  “你不该把这类重担揽到身上。” 
  “不,能帮助母亲我觉得很高兴。” 
  这时正印忽然想起来,“对,我有两张票子去看网球赛,一起去吧!” 
  宁波答:“我憎厌一切比赛,尤其是球赛。” 
  “可是,男生喜欢球赛,而我喜欢男生。” 
  那一个下午,宁波也终于去了。 
  坐下没多久,正印便自手袋里取出一具性能极佳的小型望远镜。 
  宁波纳罕,场地并不大,何劳望远镜。 
  然后,宁波了解到,正印在看人。 
  观众席上不乏借助这种工具的人,正是,你看我,我看你,不亦乐乎。 
  正印把望远镜递给宁波。 
  宁波一张望,正好看到奚治青与奚宗岱两兄弟,连忙把望远镜交还。 
  正印浏览整个观众席。 
  宁波很放心,由她检阅过,想必没有漏网之鱼。 
  二十分钟后,正印已经有点不耐烦,忽然之间,她停止移功镜头。 
  过片刻,她对宁波说:“看,G排座位左边数过来第三人。” 
  宁波没有兴趣,这是个阴天,她要赶下一场补习,她打算早退。 
  “看,”正印推她,“看那个男生。” 
  宁波不得不看过去,只见G排刚有人站起来离场。 
  那年轻人白衣白裤,可是球场里几乎每个人都穿白衣白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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