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相尽欢

第62章


    我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侍女们端来了热腾腾的鸡汤和鱼羹,汤羹里都加了不知名的仙草,鸡脯切丝融进了汤汁,鱼肉也熬成了鲜浓的奶白色,味道更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做这一罐汤要多用心,我捧着白玉碗呆了半晌,任由汤羹的热气扑在脸上。
    眼前似是有一片迷茫的雾气,朦胧到看不清殿内的明灯光影,我低头用银勺搅了搅鱼羹,忽然没了胃口。
    我很想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收了吧。”我轻声道。
    “殿下……”在桌边伺候的侍女们愣了少时,挽袖朝着我盈盈一拜,将桌上那些玉盘紫砂罐依次端走。
    亥时已过,殿内灯盏尽灭。
    我披着衣服侧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今日得来的连理树枝,夜色幽深黯淡,那树枝却青翠若林间碧溪寒潭,泛着绿莹莹的明透浅光。
    我抱着被子翻了一个身,听到天边雷声轰隆大作,双手撑床从榻上坐起,怔怔地看向窗外。
    远方的雷火惊起骤然一现的白光,映在殿内也有一瞬的通明,朗月疏星,庭院静谧,渐渐下起了一场凉薄的夜雨,白日里没被阳光暖化的残雪,此时也被雨滴淋成了一汪冰冷的清水。
    庭内的菩提树枝摇曳不止,我提了一盏嵌着夜明珠的灯笼,踏着清冷的月光走向偏殿,想去看一眼白泽的伤势。
    记得今晚和夙恒出门前,我曾经叮嘱过二狗照看白泽,然而在我打开门以后,却只见到了睡得十分安详的二狗。
    借着灯笼里夜明珠的柔光,我环视了整个房间,最终出声问道:“白泽在哪里……”
    二狗犹自酣睡在梦中,它蹬了一下毛绒绒的爪子,鼻子上的鼻涕泡依旧收放自如。我放下灯笼走进几步,蹲在二狗旁边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我家二狗“嗷”的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茫然的大眼睛瞧清了我,摇着尾巴将脑袋凑过来,讨好般的蹭了蹭我的腿。
    我冷下心肠不为所动,双手托腮将它望着,话中带着几分严肃:“你有没有看见白泽?”
    二狗大概是被我的严肃吓了一跳,它端端正正地爬起来站好,正儿八经地看向墙角……
    然后惊恐地呜咽出声。
    又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我。
    我有些后悔当时没找一个冥司使看着白泽,冥司使大概比这只祥瑞麒麟要靠谱得多,摸着二狗被吓到金色黯淡的犄角,我压低声音问它:“你也不知道吗?”
    棉被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透,白泽显然是刚走不久,可是夜色这么深,外面还在下雨,它的四只蹄子也没有好全,又能跑到哪里去。
    天边仍有怒雷滚滚,砸在密云深处劈开暗光万丈。
    想到夜市长街上惊鸿一现的师父,我手心发凉地想着,那只对师父死心塌地的白泽……该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去找他了吧。
    屋内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二狗羞愧地低下了头,两只犄角金光暗淡,它大概还想着要亡羊补牢,鼻子贴地使劲闻了闻,似是嗅到了白泽的气味,不声不响挪到了门边。
    雷光将门堂照得通亮,二狗蓦地扭过头来看着我,踩起云团就往雨幕里冲。
    “等一下,别走!”
    轰隆作响的惊雷炸声太大,倾盆大雨在陡然间流泻而下,将我的话一字不落地湮没在云雾水帘中。
    二狗在瓢泼夜雨中飞的极快,浑身的仙气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挡住了滂沱倒泻的雨点。我勉强支起一个挡雨的结界,腾着云朵跟在它身后,几乎拼尽了全部力气,也没能追上这只狂奔的麒麟。
    惊雷乍响,声滔震耳欲聋。
    一霎风雨弥天盖地,暗白色的擎天雷柱猛然一击,撕破了满空乌云。
    二狗抬起脑袋去瞧那雷火,头上的两只犄角金光锃亮。
    就仿佛是……
    凡界常用的避雷针一般。
    我心下一抖,忽有一阵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碗口粗的暗色雷柱刚好劈中了二狗的犄角,雷风雨势吞没了它的呜呜声,我只看到它爪子底下的云团乍然散开,整只麒麟沉船堕海般坠了下去。
    半空中仍有万钧雷霆,狂风裹着急怒的暴雨,倾倒在溅开水汽的绿荫草地上。
    我在二狗坠地的那一刻,才手忙脚乱地团好一个云朵,将它稳稳当当地兜住了。
    四周都是青绿茫茫的草地,开着不知名的浅樱色野花,时下正值严酷的寒冬,那些妍丽的花朵不仅不畏凛冽霜寒,甚至没有在凶横的疾风中飘散。
    我怔了半刻,轻声道:“我们已经出了冥洲王城……”
    二狗大概是被惊雷劈傻了,瘫在云朵上醒不了神,我摸了摸它的犄角,才发现其中一只角被方才的雷柱劈出一个坑。
    二狗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委屈又可怜挨在我身边,耷拉着两只毛绒的耳朵,哭的一抽一抽的。
    我低头亲了它一下,“别怕,我先带你回家。”
    言罢顿了一会,我和蔼又温柔地安慰它:“你左边的犄角上好像砸了一个坑,大概有小钥匙那么大,但是作为一只公麒麟,身上带点伤疤其实也挺好看挺有味道的。”
    二狗反而哭得更凶了。
    我捏了它的爪子,浅粉色的肉垫完好无损,骨头也没有受伤,除了犄角被劈了一个坑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猛烈的疾风袭过挡雨的结界,二狗呜咽的哭声乍然止住。
    “月令大人,许久不见了。”
    我闻声诧然抬头,在细密如织的雨帘中,看见了手持十六骨青松折扇的……
    绛汶少主。
    他穿了一袭玄青色长衫,眉目依旧俊朗非凡,一双黑墨般的眸子冷静又漠然,唇边却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自余珂之地一别以后,我时常想起你。”绛汶展开手中折扇,走得离我更近了一步,滂沱雨水纷至沓来,却无法在他身上淋到一分。
    隔着一层透明的结界,他弯腰细细打量我的脸,半晌后勾唇一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方才注意到绛汶身后还跟了五六个侍卫。
    他们一行人腰间佩刀,法力不知深浅。
    双手背后,我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盒子,一边后退了一步,抬眸定定看着绛汶,“你们要做什么……”
    “哦,这是害怕了?”绛汶的手指轻敲在折扇的玉骨上,似笑非笑道:“在余珂之地,你和花令遇到了狼群,彼时我也是领着侍卫出现的……你那会儿怎么不怕我?”
    我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诚恳道:“因为那个时候盼着有人来帮忙,但是现在你是突然出现的。”
    他合上折扇,眸中带笑,心不在焉道:“我现在也不过是恰好路过。”
    二狗抬头瞧了瞧我,又转过脑袋盯着绛汶,它盯了好一会儿,喉咙里滚出低怒的叫声。
    我把握在手心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冥后之戒,戴在食指上又掩入袖袂中,“我打算回家了。”云雾腾起时,又觉得有些不礼貌,所以跟着补了一句:“雨下得这么大,少主也早点回去吧。”
    话音才落,云收雾散。
    我一直明白自己的云团拢的不好,却不想它这么容易就被人散了。
    “既然有缘相见,何不留下来叙叙旧……”他解开我身边的结界,玄清色的衣摆划过二狗的头顶,语声温润道:“何况月令大人,不一定能找得到回去的路。”
    二狗对着他的衣袖喷了一把火。
    绛汶恍若未觉,目光犹自定在我身上,可是衣袖处的火苗却反扑向二狗,我家二狗来不及闪躲,被烧掉了一小撮毛。
    二狗委屈地扑到我脚边,我摸了摸它带坑的犄角,又问道:“为什么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这里有什么古怪吗?”
    我在心里念道,其实最古怪的就是绛汶少主他本人。
    细密的雨点浇灌在地面,绛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竹骨伞,他撑着伞站在我身边,飘逸的衣袂被伞沿漏下的雨水浸湿了一点,嗓音平静低缓道:“冥书上记载,九尾白狐一族生来倾城绝色,肤若莹玉,骨中含香,和他们行床.笫之欢,能轻易尝到欲仙欲死的绝妙滋味。”
    他侧眸看着我,语气七分玩味道:“反正我们都被困在了绿芜荒阵里,不晓得何时才能踏出阵结,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我涨红了脸,从乾坤袋里找出一把伞,撑着伞站远了一丈距离,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
    我家二狗直接冲过去咬上了他的腿。
    绛汶避身一闪,再次来到我跟前,含笑道:“月令大人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远处犹有怒雷砸天,声震浩浩苍穹,雨水顺着伞沿蜿蜒而下,我抬眸直视他的双眼,“不答应。”
    雨雾靡靡,月色涔涔,他举着一把油纸伞,一派兰芝雅竹朗月清风般的气韵,话中却极为轻佻下.流:“又娇又软,声音真好听。”他道:“光听声音都能让我硬。”
    我的耳朵尖都烫了起来。
    其实夙恒在床上说的话比这个还要下.流多了,但比起那些时候的羞怯和甜蜜,现在更多的却是不满和生气,于是我忿忿不平地看着他,脚下倏然有剑阵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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