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相尽欢

第92章


    “君上还是个紫龙崽的时候,也曾在修习法道时偷过一次懒。”大长老瞧着远处的战况,话音顿了顿,继续专心同我道:“结果当日便被他父亲丢进了西魔山的魔窟。十日后我和几个长老去接他,发现那魔窟里的魔怪无一存活……他倒在魔窟门口,骨头被打断了几根,几乎快要咽气。”
    我怔然望着奈何桥前混乱的阵法和结界,嗓音微涩道:“他那个时候一定很疼吧。”
    大长老低叹一声,一手拄着拐杖,闷声咳嗽几下,续话道:“许是教养太严苛的缘故,他自小喜怒不形于色……几位首席长老虽看着他长大,却也无法琢磨他的心思。直到正月初一那一日,收到烫金的喜帖,才知道君上打定主意要娶你做冥后……”
    我抬头看着发须皆白的大长老,又听他和蔼地缓声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原本都以为有生之年看不到君上立后……”
    沉重的拐杖倚着地面,大长老忽然道了一句:“容瑜虽然是你的师父,你下个月要嫁的人到底是君上。无论待会发生了什么,莫要记挂在心上……”
    我心想大长老大概是以为夙恒会杀了师父。
    师父并不是夙恒的对手,他强撑了不到十招,便被夙恒的威压扫到了一边,唇边溢出殷红的血。
    芸姬却已经另布好了一个阵,死魂之力仿佛用之不竭。
    我双手捧着死魂簿,目光牢牢盯在那个模糊的名字上,隐约能辨认出尉迟谨三个字。
    脑中灵台一瞬清明,我抬眸望着大长老,“为什么死魂簿上会有死魂的名字?”
    “因为簿本上沾了死魂的魂力。”大长老答道:“和生死簿不一样,死魂簿不是一个简单的簿本……”
    我脑中灵台一瞬清明,撕了死魂簿上记录尉迟谨的这一页纸,拔腿跑出了守护结界,一路奔向往生江边。
    江边烛火摇曳,星星点点。
    这些火都是引自上界的命理天火,记了尉迟谨名字的这页纸被烧掉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芸姬痛苦至极的嘶喊声,原本还是女人的惊叫,转到后来却变成了凤凰的悲鸣,似要穿透地府,响彻沉碧凌霄。
    一剑穿心捅死她的,并不是夙恒,而是我以为已经倒戈的师父。
    奈何桥前,芸姬强留了一口气,脸色惨白地看向夙恒和师父,笑得格外凄然:“呵呵……你们故意布了这个局,诱使我今日动手……做出兄弟不和的假象……就是为了在今天让我魂飞魄散么……”
    她趴在地上,胸口鲜血流了一地,伸出一只染血的手,仿佛地狱索命的厉鬼,“你们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在今天……”
    “是我说的。”
    最后一位黑衣人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我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这是前段时间才认出来的那只青蛇妖。
    那日她撞破了华霆山行宫的结界,筋脉本就受损,今日又与冥将决战负伤,状况并不比此时的芸姬好多少。
    芸姬的脸更白了几分,眉间朱砂痣退尽血色,痴痴笑道:“玉奴?我待你不好么……你竟然这样回报我!”
    那唤作玉奴的青蛇妖走近了几步,声音也极轻道:“你是待我好,所以我为你卖命……可你害死了慕祁,我定要你偿命……”
    往生江边,我心头一颤,扶着阴栎树……却有些站不稳。
    慕祁,那是我父亲的名字。
    魂魔斩杀殆尽,饕餮也已经死光了,师父手中长剑的剑峰挨着芸姬的脖颈,嗓音冷淡打断她们的对话:“其一,我和夙恒确然不和,这一点不是装的。其二,诱使你今日动手的局是他所布,我没有那个城府和心思。最后……”
    他道:“倘若是夙恒杀你,必定连这身躯壳都不剩。但这副身体乃是蓬莱仙岛的岛主之女芸姬,我曾答应过她的父亲,要保她一条活路。”
    芸姬闻言,喉咙哽了几哽,吐出最后一口血。
    彼岸花的花瓣散了漫天,映着仍旧苍绿的阴栎树,仿佛十里霞红倚翠微,夙恒侧过脸看了师父一眼,淡淡道:“你说这番话,是想气她死得更快么?”
  ☆、第86章 连理笙(大结局)
战事告一段落,地府也回归平常。
    那只凤凰伤重不治,最终死不瞑目地咽了气,直到她神魂俱散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好像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她把魂魄附在了芸姬的身上,所以一直下意识地将她的名字等同成芸姬。
    师父把芸姬的身体移入了冰棺。
    往生江畔风浪初静,即将转世轮回的魂魄也陆续踏上了奈何桥,大长老拄着拐杖走过来,白眉毛微蹙了几分,沉声同师父说道:“你打算给她招魂?”
    师父合上冰棺的盖子,面色仍有些苍白,唇边还有狼狈的血印子,却是眉梢一挑嗤笑道:“我只会把这个冰棺扔到蓬莱仙岛,招魂复活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芸姬的父亲去做吧。”
    大长老没有答话,转而看向那位跪在奈何桥边的死魂。
    路边烛火飘摇,指引往生的魂魄前行,那些魂魄依次路过尉迟谨,却没有谁停下来看他。
    大长老缓步走了过去,拐杖立在尉迟谨的面前,语声沉哑道:“我记起来你是谁了……”话中默了半刻,叹声道:“也是因果造就的业障……你要寻的那个人,早就饮过孟婆汤,只身入了轮回,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了。即便这奈何桥能转过来,你寻到的那个人也不是你想要的人,沦落成如今这般,又是何苦呢?”
    尉迟谨垂首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儿,鬼差前来带走了他。按照冥界法典,他犯下这样的罪责,大概是要承担不小的后果,然而作为一介死魂要受到什么惩罚,却是我怎么想也猜不到的。
    阎王携着一众判官跪在夙恒身后,低声上奏今日的所见所闻,用的是比古梵语还要难懂的地灵语,我没有听懂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站在夙恒身边,任他用指腹摩挲我的手。
    阎王说完以后,起身行了个大礼,带着一众判官恭顺地退下。
    我晃了晃被夙恒握着的手,他低头靠近了我的脸,阴栎树落影交错,灯盏流辉光影疏离,周围似乎没有人注意我们,我踮起脚尖趁机亲了他一下。
    夙恒低笑一声,指尖蹭了蹭我的下巴,我感到鼓励,又欢快地亲了他两下。
    师父似是瞧见了我的举动,扛冰棺的双手顿了一瞬,那冰棺从他手中摔下来,砰然一声重响后蓦地砸在地上。
    夙恒伸手揽过我的腰,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我侧过脸避开师父的目光,轻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当夜凉风和畅,薄云笼皎月,天际星辉浅淡。
    偌大的冥殿中,我捧着一杯热茶站在窗边,想事情想到出神,夙恒站在我的身侧,粗糙的手从我的腰线往下抚摸,薄唇贴着我的耳朵,少顷便将我的耳尖含进了嘴里,他的手也越发不规矩,撕开我的衣裙以后,伸进来揉捏了几把,惹得我浑身一颤,嘤咛出声道:“杯子里的茶要洒了……”
    他低头吻住我的唇,“还有心思想杯子和茶?”
    杯子里装的是玫瑰和香果泡成的花果茶,开水方才冲进去,此刻正是最烫的时候,我生怕这茶水会烫到他,尽力将茶盏端得十分平稳。
    夙恒从我的脖颈往下吻,我也觉得越来越热,当下一个不稳,失手松开了杯子,却见那杯盏悬在半空中,被风送去了窗台上。
    这样的御风诀显然是夙恒捏的,他却没分神看那杯子一眼,搂着我的腰将我抱上了几步之外的桌台。
    我端正地坐在紫檀木桌上,理了理被撕得非常破烂的衣襟,微抬了下巴看着夙恒,轻声开口道:“我好像把死魂簿弄坏了……”
    他挑了一下眉,眸色依然平静,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倾身挨近我的唇,我心跳加快,又感到他舔了我的唇瓣,极低声地问道:“坏成什么样?”
    明明是在说很正经的事情,我却觉得他在勾.引我。
    “今、今天芸姬布阵的时候,用的是死魂之力,我把死魂簿上有尉迟谨名字的那一页撕掉……然后用天火烧了。”我顿了顿,呼吸不稳道:“他的魂力受损,阵法也有了破洞,师父用剑……”
    师父两个字刚说出来,夙恒轻咬我的耳尖道:“你的肚兜掉了。”
    我的脸颊腾地一红,羞耻到说不出话来,坐的往后挪了挪,又从乾坤袋里扒出死魂簿,郑重交到夙恒手里,“纸页的颜色都变了,和从前一点都不像……”
    夙恒翻了翻簿本,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我呆然将他望着,心情忐忑地问道:“是不是坏了……”
    “果然坏了。”他答道。
    我心下一颤,想问怎么补救。
    “不过与你无关。”夙恒捏了我的脸,复又开口道:“往后不会再有死魂。”
    我闻言有些吃惊,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刚准备出声问他,就被他的吻堵住了话,初春的夜晚雾薄露浓,月光入户照下窗棂的剪影。
    清晨时分,暖阳拂晓,我窝在夙恒怀中打了一个哈欠,忽然想到今天乃是三月初一,再过十几日便是婚典。
    “等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我顿了一下,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是不是会来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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