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玺凤印

捌肆。戒心


    荆越君夫人在凤姝鸢到达长安的第二日,便向后宫中递了口讯,邀请凤姝鸢出宫一聚。
    浙太后在先前居住的寝殿中召见她,语气平平地提起这件事:“荆越君夫人约见你了?”
    凤姝鸢吃了一惊,然而想到浙太后在后宫中的半生经营,又很快释然:“是。”
    浙太后点了点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罢?”
    凤姝鸢道:“妾不知。”
    浙太后微笑了一下:“你向来聪慧,怎么会不知。”
    凤姝鸢对她欠身,表情与语气都是平静的,隐隐透出了死寂:“还请母妃明言。”
    浙太后蹙起眉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表情:“你昨日见了皇后,她对你说什么?”
    凤姝鸢道:“皇后娘娘问我,是不是很想要那个后位。”
    直白的回答,没有在句子和语气上有半分雕琢,也丝毫不顾虑对面人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
    浙太后压住了心中的异样,又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是,”凤姝鸢道:“妾就是这样回答的。”
    浙太后有些不悦:“我儿墨凛的确不如你意,没能登上帝位,可已经登基的这位,却也没有休弃发妻立你为后的意思。”
    “母妃,”凤姝鸢有几分无奈:“母妃身为凤氏女,居然会因此而指责我,真教人惊讶,难道您从没有这个想法,从不想要那个后位?”
    浙太后一顿,没有说话。
    凤姝鸢微微笑了起来,恭维她道:“您是个有大智慧的,所以及早看清了,而妾此生已成定局,即便是有,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姝鸢,”浙太后语气软了几分,道:“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你虽未能坐上国母之位,可在浙国,你却是浙王元后,我儿待你不薄,你既说我有大智慧,我便倚老卖老地教训你几句,知足方能常乐。”
    凤姝鸢点了点头,表情异常诚恳:“妾多谢母妃教诲。”
    浙太后对她的态度感到满意,语气愈发柔和:“荆越君请你去赴宴,你去便是了,不必害怕什么,只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总要有个分寸。”
    凤姝鸢心中腾起一种奇异地感受,不由问道:“母妃可知皇太后为何要将你我诏到长安?”
    浙太后笑了笑,道:“只怕是因为姮兮的事情。”
    凤姝鸢默了默,一时间心中闪过千百种念头,最终变成了无奈地一笑:“母妃说的是。”
    坤城君意欲谋反一事,她竟然丝毫不知。
    亦或是……已经知道了,故意装作不知道。毕竟谋反一事非同小可,而她又太清楚皇太后的手段。
    凤姝鸢敷衍了几句,从她的寝殿离开。
    想必从最开始的时候,浙王便与皇帝取得了联系,将坤城君谋反的罪证原原本本地送到了他面前,然而商墨凌却没有立刻对坤城君动手。
    为什么?
    凤姝鸢在宫墙下慢慢踱步,抽丝剥茧地回忆整个过程。
    商墨凛容忍她与坤城君的书信往来,到最后甚至亲自上阵,这些都不过是为了坐实坤城君谋反的罪证罢了,可商墨凌若想真的收拾坤城君,只凭那几封信就足够了。
    然而他没有,他一直沉寂,冷眼旁观,为什么?
    父亲将甫德明派到了浙王宫,商墨凛三番四次寻问她是否支持自己夺取帝位。
    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皇后将她诏回长安,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是否要这个后位,是否一定要这个后位。
    如果一定要的话,她唯一的选择是谋反。
    原来如此!
    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在初秋暑气未消的高温里瑟瑟发抖,妆面被脸上的冷汗冲开,显出几分狼狈的模样。
    商墨凌要对整个凤氏动手,所以他才一直在等,等坤城君拉拢到足够多的人,等这次谋反波及到八脉凤氏。
    难怪父亲这次会异乎寻常地谨慎,甚至将甫德明遣来王宫,阻止她踏上这条不归路。而商墨凛也并没有一定要求她毫无保留的坦诚——皇帝有意放金陵一线生机,所以才会向她反复求证,给她洗脱罪名的机会。
    凤姝鸢抖着手扶住宫墙,深深吸气,她身后的宫道尽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凤姝鸢将锦帕按在额头上,转过身来。
    是她的婢女荇霜。
    凤姝鸢松了口气,将帕子放下来,对她微笑:“你来了。”
    荇霜急急道:“王妃,皇后娘娘召见您,好像有急事,一直在问婢您是不是已经出宫了。”
    凤姝鸢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了下来,提步向长秋宫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了,这就去见皇后。”
    还好,她还没有失去最后的机会。
    荆越君夫人在日暮的时候收到了浙王妃的回帖,言次日一早会亲自登门拜访,荆越君遣人给坤城君送了信,一大早便等在了府中。
    巳时,凤姝鸢如约而至,与浙王一样,对坤城君慎重提起来军队一事。
    坤城君为难道:“只是坤城只有那些私兵可用,倘若大规模招兵买马,只怕要惊动宫里那位。”
    凤姝鸢含笑道:“我与殿下身份敏感,不宜亲自出面。”
    坤城君急忙道:“殿下与王妃的难处,臣都知道,只是臣着实没有什么良计,还望王妃指点迷津。”
    凤姝鸢沉吟片刻,忽然问荆越君道:“不知荆越府上可有私兵?”
    荆越君一怔:“有是有的,只不过数量甚少,只能起个看家护院的作用,成不了大事。”
    凤姝鸢微笑道:“那就招兵买马罢,坤城、荆越、姑苏、扬州、清河、江陵、阳平,若我们八脉凤氏都将私军集结起来,不就是一支攻城之师了吗?况且护国公的长子文征公子还正领着军掀。”
    坤城君听她说话,忽然局促地搓了一下手:“阳平已经就不闻政事了,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凤姝鸢道:“那还有七脉呢。”
    坤城君犹豫道:“金陵君他……似乎并不想……”
    “护国公,”凤姝鸢微微笑着打断他:“对于金陵,我人都已经坐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坤城君道:“可是……”
    “总要做个样子给宫里那位看,”凤姝鸢道:“护国公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什么会相信我所代表的浙王殿下呢?”
    坤城君立刻道:“王妃误会了臣的意思,臣从来没有不相信王妃殿下。”
    凤姝鸢笑意一深:“君臣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对吧。我这两日在宫里,听闻皇后又开始查良妃中毒的事情了。”
    坤城君一凛,立刻道:“殿下请放心,此事交给臣便是。”
    凤姝鸢得到了坤城君的承诺,放心了不少,当下便道:“我不能在府中待太长时间,恐怕宫中会有眼线,这就告辞了,倘若另有要是,还请夫人随时向内宫递信。”
    坤城君立刻将她送了出去,凤姝鸢又装模作样地的在市籍中走了一趟,才慢腾腾地回了宫。
    桓宓正在御苑一处凉亭里等她,备好了美食美酒,凉亭对面的戏台上有歌伎奏乐,端的是个闲适舒爽。
    凤姝鸢本以为会有一个严肃且人烟稀少的宫殿等着她,没想到桓宓竟安排了这样一个场所,不像是在谋划天下,倒像是命妇们平日里的消闲娱乐。
    桓宓在软椅上冲她微笑,吩咐阿默:“给浙王妃满酒。”
    凤姝鸢有些摸不清这位皇后的套路,行礼后照她的意思矮身落座,道:“妾方从荆越君府回来……”
    桓宓点了点头,冲对面的戏台上做了个手势,丝竹声起,恰到好处的掩住了人说话的声音。
    凤姝鸢继续道:“已经照着娘娘的意思,吩咐护国公召集军队了。”
    桓宓轻轻“嗯”了一声:“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多久呢?”
    凤姝鸢道:“妾没有追问太急,怕打草惊蛇。”
    桓宓便微笑起来,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做事总是有分寸,比我更让人放心。”
    凤姝鸢谢过她的赞誉,默了默,又道:“娘娘……”
    桓宓转眼看她,挑了挑眉:“什么?”
    凤姝鸢将那个问题在心中盘旋了几遍,到底还是压了下去:“多谢娘娘。”
    桓宓笑意一深:“你方才唤我的时候,不是想说这句话的。”
    凤姝鸢一怔:“妾……”
    “姝鸢,”桓宓唤她的名字,柔和道:“陛下是极信任皇长兄的,他们兄弟手足情深,我们妯娌之间倘若有所生分,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情谊?”
    凤姝鸢讷讷道:“娘娘说的是。”
    桓宓倚在软椅上对她举杯,道:“你想说什么?”
    凤姝鸢道:“妾……妾想知道,陛下和娘娘……”
    戒心陪伴了她将近三十年,帮助她平安度过了多个危机,帮助她将浙王内苑无数场矛盾消弭于无形之间,此刻,戒心再次站了出来,阻止她说完接下来的话。
    桓宓耐心等待,任由凤姝鸢尴尬地卡在那里。
    “妾失态了,”她很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对桓宓轻轻颔首:“请娘娘降罪。”
    桓宓有些失望,道:“你原本想问,陛下与我是如何打算凤氏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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