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

第98章


胜利了!”
翠儿吓了一跳,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知道外面一直在打仗,可战火却从来也没有波及过太城,更不要说太城的大帅府了,她的日子过得富足平静,所以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关心那些国家大事,打不打仗对她而言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江策能不能回来,所以,外面忽地这样一乱,她还以为底下的那些士兵都造反了呢,正彷徨无策间,她九岁的儿子江民从外面跑了进来,兴高采烈道:“母亲,东洋人被打跑了,我们顺利了!”
江民是她唯一的骨肉,也是她所有的希望,翠儿知道,除了这个孩子,她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了,因为江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碰过她一下了,所以,她只剩下她的民儿了,见自己的孩子这般气喘吁吁的跑来,翠儿心疼不已,捧住他的脸就问:“什么东洋人,什么顺利的?不好好睡觉,跟着底下的人起什么哄啊?”
江民眼睛一扬,神情像极了江策:“母亲,先生说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然不能像显哥哥一样跟随父亲上战场,可关心国家大事肯定比睡觉重要啊!”
翠儿的神情下意识的一敛,她放开了捧着江民的手,怔怔的问道:“民儿,你喜欢你显哥哥吗?”
江民开心道:“当然喜欢了,母亲,难道你不喜欢显哥哥吗?显哥哥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已经能带兵打仗了,他是北国的少年英雄,也是民儿心中的英雄,我长大也要像显哥哥一样。”
翠儿的眼睛随之一黯,她掉过头去,心间闪烁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抓住一个,她只是笑了笑:“民儿将来有出息母亲当然高兴了!好啦,去找姆妈吧,让她给你收掇收掇,看你头发乱的。”
这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遥远的北国边陲天寒地冻,冷风像刀刃刮过江显略显稚嫩的脸,他笔直的伫立在鹅毛大雪中,刚刚长成的身子骨挺成了一张绷紧的弓,深沉的黑暗中,他的眼睛深邃若潭,表情像岩石一般坚毅,前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狂风裹着大雪,一团接一团的从他的眼前滚过,今夜该他当值,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一觉醒过来的连长在他身前晃了晃,他立即立正敬礼:“报告长官,一切正常!”
那连长早就没了白天假装的威严,只是理了理嗓子,很难为情的样子:“大少爷,那个,要不要找个人将您换下来,这鬼天气,连我这个老兵都受不了,更何况您啦,要是你有点闪失,少帅指不定会拿军法来处置我。”
江显的身体挺得更直,声音也越发高亢:“报告长官,江显不辛苦,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
那连长小声的嘀咕了两句:“这小子,脾气比岩石还要硬。”正打算掉头就走时,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折回身去,眉开眼笑道:“大少爷,今天你一天在外执行任务,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你肯定不知道,告诉你,我们顺利了,东洋鬼子投降了!”
预想中的欢呼声并没有如期响起,江显的脸上只是微微掠过一丝笑容,那抹笑容转眼就逝,像夜空倏地闪过的一颗流星,那连长终于摇着头走远了,江显笔挺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印记,他忽地面向南方,迎着满头的暴风雪,在心底无声的呐喊了起来:“飘枫姐姐,你高兴吗?天翼哥哥,你终于可以安息了,因为——我们顺利了!”
滚烫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江显在泪光中仿佛看到了江南的那座荒山,他看见了悲痛欲绝的叶飘枫,温柔的吻别了自己的爱人,他看见她手捧黄土,一捧一捧的洒在自己爱人的身上,夕阳那样的美,天地间却仅存一种依依惜别的眷恋,五岁的他,在那一年见证了这一场爱情,哪怕时间流逝得如此的快,但他一直为它震撼,并且将永生为它震撼。
大姐姐与他分别时,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她只是用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决然离去,背后忽地传来子博哥哥悲怆的声音:“飘枫——”
叶飘枫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陆子博一眼,然后才说:“子博,谢谢你,你是我一生中最好最好的朋友。”
陆子博不禁潸然泪下:“飘枫,你要好好的活着。”
叶飘枫笑了,那是一个绝美的笑容,她在暮风中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的。”
那样美的一个笑容啊!江显知道的所有有关于美的开始,都是从她那一笑而来,可惜的是,他的父亲江策却无缘得见,当小小的他被人带到江策面前时,江策攀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喜欢飘枫姐姐吗?”
小小的他毫不迟疑的点头:“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江策低头一笑,手指在他的肩膀上颤抖起来:“我也喜欢她,非常非常的喜欢,喜欢到不能自己,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把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回她了。”
紧接着,他忽地被江策凌空抱起,然后就听见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儿子,你是我江策的儿子,我一定会为你做一个合格的好父亲。”
就这样,当年江南寺庙中的小和尚的笃,一转眼就变成了太城大帅府的大少爷江显,九年的时间悠悠而过,江策确实是一名当之无愧的好父亲,而他,也成为了江策眼中最疼爱最为之骄傲的儿子,有时候,那种添犊深情,甚至远远超过他的弟弟江民,虽然江民那般善良可爱,但是父亲给他的爱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江显决定,以后一定会加倍的爱自己的弟弟,做一个合格的好哥哥。
这场大风雪在凌晨时分嘎然而止,当江显走下自己的岗哨时,一辆黑色的军车忽地呼啸奔来,直径停在了江显的身边,江显侧头一看,正好撞见冯垠海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小显,叔叔接你来了。”
江显唰地一个立正,正要敬礼,冯垠海早就拉住了他的手,嗔怪道:“你这小子,别给叔叔来这一套,来,让冯叔叔好好看看你,唉!难怪少帅一天到晚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看这模样,出落得就是叫人喜欢!”
江显只是淡淡一笑:“冯叔叔,你来了。”
冯垠海一把将他拉进车内,等车子开动后才说:“你父亲要我来接你,今天,你们一家人得去庐州一趟。”
江显这时才露出一丝孩子气来:“我们一家人都去,意思是说,我可以见到弟弟了?”
冯垠海一向对江显疼爱有加,这时免不了又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臭小子,只想着自己的弟弟。”
江显搓着手,不解道:“庐州那么偏远,父亲为什么要带我们到那里去呢?”
冯垠海故作神秘的一笑:“何止是你父亲啊?连你陆叔叔都去呢?”
“啊!陆叔叔——”江显顿时兴奋过度,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紧接着一头就撞到了车顶,这一撞,直疼得他眼冒金花,虽然如此,可他还是笑颜逐开:“真是太好了,我真希望现在就能到达庐州。”转而又不解道:“可是,我们去庐州干吗呢?”
车子飞驰在无边无际的雪海中,那样纯净的白色,耀眼得让人惊叹,冯垠海直视着窗外的雪景,忽然道:“跟东洋人的仗打完了,但是,战后还有许多的问题要处理,这一次庐州之行,就是跟各路军阀探讨战后的一些大事,你陆叔叔在国际社会上享有很高的声誉,你说,他能缺席吗?”
江显几乎抢着回答道:“当然不能了!”
列车一路向西,穿过茫茫平原,直驶西川庐州,庐州是一座山城,历来以路程艰险闻名于天下,当窗外的景色由一马平川变为高山林立时,江显与江民旋即就在车厢中雀跃了起来,他们常年待在北国,什么时候见过这般绮丽的山景,自然是惊奇不已,一路之上,两个小孩的笑语喧哗与江策的沉默寡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时光的流逝给江策留下最深刻的一样东西就是沉默,除了军政大事,在日常生活中,他几乎很少说话,有时候,甚至可以整天整天的不发一言。
在傍晚时分,他们的专列徐徐驶进了庐州车站,整座车站早就戒备森严,等江策携带家眷步下火车时,偌大的一座火车站里,看得见的只有岗哨林立的身影,空气中隐隐纠缠着一种别样的芬芳,这种香味,即熟悉又陌生,江策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前来接车的庐州官员见状,旋即谄媚道:“少帅有所不知,庐州素来有梅花之乡的美誉,现在是冬天,城内城外的各种梅花全都盛开,故而空气中总有一种香甜的梅花气息。”
江策的心咯噔一下断成两瓣,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无望与挣扎让他透不过气来,他绝望了这样久,好像一生中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欢娱的事,这么多年来,他真正开心过吗?不[奇·书·网-整.理"提.供],从来也没有,他所有的幸福都被一个人的离去带走了,梅花,飘枫,这里到处都是你喜欢的梅花,你知道吗,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亲手送你梅花。
这一夜,江策与陆子博喝得酩酊大醉,陆子博还是老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变,即没娶亲,也没有生子,听说那位陈美男小姐还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等着他,正如他一直在绝望的等待着另外一个人一样,只是,那个人早就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像一颗尘埃,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在干些什么?她伤心难过时怎样度过?开心快乐时又是怎样的动人一笑?
他们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着香醇的烈酒,喝到最后几乎人事不醒,江策忽地狠狠的把酒杯掷在了地上,在瓷器的破碎声中,他指手画脚的问陆子博:“老兄,你知道我一生中最羡慕的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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