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杀

第53章


    楚行慢慢说:“三个月前我没想过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变成现在这样又是谁害的!十三年来我循规蹈矩的时候,我以前没想过算计她的时候,罂粟背地里做下的那些算计我的事还少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不是一而再把我逼到绝路,我怎么会去设计她!”离枝神情激动,厉声说,“整疯阿凉的时候她都不忘一石二鸟嫁祸到我头上!我为了自保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到头来所有人都奉承她多于奉承我!她除了阴损刻毒睚眦必报以外还剩下什么!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什么她就要一直压在我头上!她有什么资格!现在她傻了疯了,是她活该!活该!”
    不管她说什么,楚行脸色始终冷淡,似听而非听的意思。离枝过了一会儿,低声哽咽道:“这么多年来,你都只拿我当你一个用得趁手的工具,是不是?你从来不拿我当离枝。就算门当户对,就算有梁家背景,你也从来没把这些放在眼里,是不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她办事比我好,跟我一样忠诚,你就能转眼把我给忘了,起手采用她,压根不会去考虑我会怎么想,是不是?”
    她说到最后,脸上渐渐透出来一股青灰色的绝望。路明起初硬着心肠,看到后面,也别开眼去。只有鄢玉一人抱着看狗血虐心好戏的心态,在一旁懒洋洋观赏得有滋有味。见楚行始终不发话,忍不住在一旁插口道:“遗言说成你这样,已经够本了。还有别的话说没有?”
    “我今天回来楚家,是因为我不信你会这么狠心,竟真的不念两家几十年情面。现在看来我应该是错了。”离枝冷冷地看着楚行,“你今天敢杀我,父亲断不会忍气吞声,一定会拿整个梁家跟你拼命。到时候楚家不死也伤,我会等着看,你究竟能为了一个所谓的罂粟昏聩到什么程度。”
    等她说完,未过片刻,就见楚行微微一摆手。
    离枝瘫在那里,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路明欠了欠身,正要叫人把离枝拖下去,忽然有人在静寂里迟疑着叫了声:“罂……罂粟小姐?”
    罂粟披着件白色大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审讯室的门口。
    她的长发掩了一半的脸,两只眼睛乌黑,刺刺地扎在离枝身上,面无表情。手裹在大衣里,膝盖以下什么都没穿,在初冬寒凉的审讯室里,露出两截骨肉匀亭的笔直小腿来。
    地牢里总是幢幢阴暗的,半明半昧间,罂粟突兀地站在那里,身影瘦弱纤细,乍一看上去,就仿佛一抹悄无声息出现的孤魂幽灵。
    离枝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心理都不再掩饰,眼神像是一刹那淬了剧毒,要将罂粟烧灰化水都不足够。
    路明张张口,哎呀了一声,说道:“罂粟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地方太冷,您这穿得太单薄了!”
    楚行目光微微一动,冲她伸出手:“过来。”
    罂粟恍若未闻,依旧停在原地,眼珠动一动,对上楚行的目光,说:“我要把离枝给放了。”
    所有人皆是心底一惊,目光刷刷转过去,钉子被磁铁吸引一样牢牢固定在她身上。
    离枝也是一愣,难以想象地望着她。楚行眉尾微微一挑,罂粟盯着他,秀丽面孔上看不出情绪,只简单问:“行不行?”
    “有理由没有?”
    “没有理由。”罂粟平淡说,“你究竟放不放?”
    “放。”楚行未加沉吟,又是朝她一招手,“过来。”
    罂粟目的达到,只瞅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要过去的意思。鄢玉在一旁看着,随口问道:“罂粟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大慈悲了?”
    罂粟冷冷抿着唇,对他的问题不加理会,转身便走。楚行起身,只走了几步便够着她的腰身,要挽住的时候,罂粟头也不回地轻飘飘一闪,楚行的手落了空。
    楚行笑了一声,说:“连抱都不给抱?”
    罂粟偏过脸来,眼神凉薄,没跟他开玩笑的兴趣,全然一副“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的模样。
    她匆忙赶来,穿得单薄,此刻露出两边精致的锁骨,冻得嘴唇已经开始有些发白。楚行强行把她搂在怀里,拿大衣裹住,又把围巾摘下来,绕到她脖子上。结果只绕了多半圈,就给罂粟一脸嫌弃地扯掉。楚行看了一眼地上委屈的围巾,不动声色道:“不就是条深灰色的。在你眼里至于这么丑?”
    罂粟拧着眉,轻轻一动唇,到底还是别开脸,把话忍下去。楚行拿食指关节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微微有些笑意道:“你该不会又是想说,我碰过的东西不但难吃,还都是丑的吧?”
    罂粟冷哼一声,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你知道就好”,猛地把他推开,转身就走。
    路明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转过头来,同鄢玉低声道:“你确定罂粟的神志不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鄢玉说:“啊。”
    “她说要放了离枝是几个意思?跟我理解的那个是一样的吗?”
    鄢玉说:“啊。”
    “虽说这么讲有些不大厚道,但是人人都知道她小心眼惯了,现在一下子突然变成宰相肚里撑船……”路明木然道,“谁能告诉这其中的逻辑是什么!”
    “我今天百忙之余抽^出空来坐在这里,只希望楚家这部家庭伦理剧能够狗血够重口够恶毒就可以了。结果罂粟冷不丁来这么一出,简直是在硬生生浪费我的时间与感情。” 鄢玉一脸惋惜,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认真说,“我觉得贵府整个都渗透着一股奇诡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气息。要不你劝劝你顶头上司看看风水吧?我认识一位风水大师,很有名。需要我帮忙引见么?念在你我勉强熟悉的份上,引见费可以打九五折。”
    “……”
    从第二天起,便无人再从楚家本宅中看到过离枝的身影。
    离枝回了梁家,没有再在a城出现过。走的当天,保镖看着离枝下楼来,钻进车子里的时候,身后一句温婉的女声:“离枝姐。”
    离枝回过头,罂粟站在两米外,化着再精致不过的妆容,衣着首饰皆是前所未有的奢华。
    她冲着她微微一笑,轻轻说道:“我来给您送行。”
    离枝本来心中忌恨,被她那点形容不出的莫名笑容一下子晃得回不过神。罂粟垂着眼,慢慢说:“离枝姐这一次侥幸活下去,要珍惜啊。”
    “你究竟想说什么?”
    罂粟眼角一弯,又笑了一下。她本就眉眼如画,此刻突然一笑,竟有些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不过是想提醒离枝姐一遍,我以前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罢了。”
    第五十一章、
    离枝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体贴到车门边:“你……”
    罂粟缓缓收了笑容,脸上又恢复了不堪欺凌的柔弱样子,低下眼去,柔声开口:“望离枝姐一路好走。罂粟不远送。”
    离枝的脸色勉强镇定下来,恨声说:“我看你是真疯了!”
    罂粟表情漠然,往后退了两步,看离枝被保镖半推搡着进了车子里,很快车门也被关上,黑色的车子低低启动,迅速远去。
    回想起这十年来她与离枝的相处,不管多么仔细地搜索,都找不到一次两人是真正言笑晏晏,合家欢乐的。
    从罂粟见到离枝的第一次,两人就已经结下了梁子。那天罂粟由管家引领去花园找楚行,途中遇到离枝时,手里正抓着两个软糯香甜的无花果。听管家沙哑着嗓子介绍“罂粟小姐,这是离枝小姐”时,眼中看到的离枝,不过是个眉眼间美丽安静,养尊处优的小姐模样。
    那时罂粟尚未考虑过许多事,也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取代了离枝的地位,不管对离枝做什么,在他人和离枝眼里,都会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傲慢意思。罂粟只是站在那里,打量着离枝和被她打量,乖巧叫了声离枝姐,然后看了眼手里心爱的无花果,忍痛了一下,把其中一个递了过去,说:“给你。”
    离枝看了眼那黏腻腻的东西,细不可见地一皱眉,到底还是接过去,微笑了一下,语气礼貌地道了谢。罂粟以为她是嫌弃小,又忍痛了一下,将手里另外一个也递了过去,说道:“我还有。你都拿去。”
    那时楚行的住处客厅里,茶几盘子上不过还只剩下一个,是罂粟考虑到尊敬问题,特地留给楚行的。罂粟双手捧着,眼巴巴看着离枝,离枝停了一下,把另一个无花果也接过去,又一次道了谢,礼仪无懈可击。罂粟看她头也不回地渐渐离去,背影里带着自己不可企及的素雅与轻悄,越发觉得好看,便停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下去。一直看到离枝走得远了,突然一扬手,将她刚刚给的无花果都丢进了路旁的花丛里。
    等到后来进了花园,见到正在抿茶的楚行时,被他放下茶杯,一把揉在怀里。罂粟手上的无花果汁被他注意到,拿出手帕一根根抹去。楚行笑着道:“脸蛋垮成这个样子,谁惹了你?”
    罂粟埋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身,闷闷地说:“有人不喜欢我。”
    楚行搂着她笑问:“嗯?谁不喜欢你?”
    罂粟仰起脸来,说:“离枝姐她不喜欢我。”
    再后来的事情,罂粟已经渐渐模糊得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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