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朝隆庆十七年。
那天整个锦都都很热闹,罕见的热闹,每个人都被这种气氛所感染着,喜气洋溢。街头巷尾,人人都谈论着同一件事——太子大婚。
离皇宫很近的延康坊,庭院深深的府第大门将外面的热闹隔绝开来,而里面亦是一派喜气。
萧府,这一场盛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太子大婚,新娘便是这家的嫡长女萧雨孟。
不仅如此,五个随嫁媵妾中亦有一人出自萧府。便是此时还在闺房中静默而坐的那位萧二小姐,萧雨盈。
她确是静默而坐,已经很久都没有挪动过一下,好像城里的热闹、府中的热闹都和她毫无关系。
她知道,待得今日过了那道门之后,她与她的长姐,便是最为水火不容的敌人。
她早已下了战书。在父亲决定让她成为随嫁媵妾的那一天,她就高傲地告诉她的长姐:“这次,我不会输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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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输了太多次,几乎可以说是从小输到大。归根结底,也不过就因为两个字:嫡、庶。
萧雨孟是萧家嫡长女,而她是萧雨孟的庶妹。所以她注定要矮上一头、事事让三分。
她从小就知道嫡庶有别。比如在先帝为当今太子定下亲事的时候,就是从一干嫡出的世家女中挑选,根本轮不到她们这帮庶女什么事。而如今随嫁的四个人中,除却她这个跟萧雨孟沾亲的是庶出以外,其他三人也均是嫡出。
她要一争,多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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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走得早,她是由嫡母带大的——也就是萧雨孟的生母。嫡母是个很大度的人,对雨孟自然好,待她也不错。可她心里头清楚,在嫡母眼里,只有雨孟才是她的女儿,甚至在萧家眼里……也只有雨孟是萧家的小姐。至于她么……一个妾室生下的孩子,日后能有用自然好;若是无用,在这样一个大世家里,没有人会想到怜悯她。
所幸她出落得漂亮。
她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背地里和她的长姐争,事事都争。但她始终争不过,不论她做得多好,在父母眼里,总是她的姐姐做得更好些。
所以现在……她心里止不住地畅快。她要离开这个家了,嫁到太子府去,避开家人的偏见去和长姐争,争太子的宠爱。
她一定要比长姐更加得宠,她要她的长姐知道,离开了萧家,她们的嫡庶之差就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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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雨盈坐在煖轿中,微掀起轿帘偷偷往前瞧去。前面就是雨孟的轿子,与她们不一样的颜色,红黑相交着,尤显大气庄重。
即便是不熟悉皇家仪仗的百姓,也能一眼就分辨出来哪一顶轿子中坐的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而后到了太子府,五名媵妾都早早地服侍着各自回屋歇息。昏礼,没有她们的事。能和太子同牢合卺的只有萧雨孟一人,她们只要等着明天起来问安就好。
她独坐在装饰精致的房中,忽然觉得才刚刚入府,她心中的不平就已然按捺不住了。凭什么刚进了太子府,她与长姐就又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她悄悄推了门出去,站在离正厅不远的地方静静瞧着,瞧着里面的觥筹交错,他们都在贺她的长姐。
一阵碗盘落地的声音,她循声望过去,不远处是个侍婢打翻了东西。
然后她听到有声音低斥道:“不长眼!这是殿下和太子妃行同牢礼的东西,还不快去再备一份?”
同牢礼?那是牢食?
她挑了挑眉,轻声吩咐了跟出来的侍女一句:“折瑜,去知会一声,让那丫头到院门口跪着去。就说是我的意思,长姐大婚打翻牢食,不吉利。”
她说着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她是太子良媛,府中除了太子和长姐,就是她的地位最尊。也就是说……除非那两人瞧见了、发话了,否则谁也不敢做主免了她的罪。
至于他们能不能瞧见……明日一早,他们是要进宫向皇后和舒韶夫人问安的。
她早就知道那丫头是谁,婉然,太子府最得脸的三个侍婢之一。次日,她果然听说,太子赦了婉然的罪,没有半句额外的责怪,当然……也没有告诉她的长姐关于牢食的事。
她在片刻后去书房求见太子,俯身一拜,带着几分忐忑和委屈之意道了声:“殿下恕罪……”
恕罪?太子一愣,搁下书问她怎么了,她跪坐在地,支支吾吾地说:“臣妾不是……不是有意要刁难婉然姑娘。只是因为那是长姐的牢食……所以……”
太子听言一笑,打趣了一句:“好端端的来认这个错?你若自己不说,我都不知道是你。”
那是她第一次见太子,就用尽了算计。泪盈于睫地好一番委屈,想着法子让太子哄她、劝她,太子没有对她表露太多的喜爱,但到底也是温言相劝。
傍晚时分,雨盈就去她房里找了她,凝神看了她须臾,淡漠一笑:“才入府不足一天,你就这么急着出风头?”
“为什么不能?”她回笑道,“风头么,能出就好,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区别?”
她很快就发现,即便父母总是疼长姐多些,但要争男人的宠爱,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长姐是萧家悉心教大的太子妃,仪态万千、有母仪天下之德,却不知丝毫不懂得如何撒娇。
这偏就是她的强项。她在府里看惯了姨娘们的所作所为,又私底下学了一身好舞技,这都是她琴棋书画俱全的长姐做不到的——而琴棋书画,泰半的贵女都会,长姐实在难以出挑。
所以她争宠的过程,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容易了许多,很快就将其余几人都比了下去。盛宠之下,她逐渐清楚了一件事情,太子不爱她,一点也没有。这于她而言是件好事,因为她也并不爱他,她只是为了争宠、只是为了和她的长姐一试高下,只是为了让外人觉得……真正为萧家挣脸的是她萧雨盈。
母仪天下的是她的长姐,就如牡丹,是花中第一流;她就如同娇滴滴的海棠花,少了几分大气,到底还是花中贵妃,惹人怜爱……惹夫君的怜爱。
她看得出长姐对她有嫉妒,可她无所谓。长姐已是习惯性的贤惠,家族把她教导得很好,让她识大体、知道该如何容忍妾室。所以她愈发地在长姐面前炫耀她的恩宠、愈发地目中没有其他妾室,仿佛那高坐在太子妃之位上的……是她。
偶尔她也会觉得委屈,自己得到了万千恩宠却得不到爱、亦无法成为正妻。那种不爱的感觉很是分明——哪怕她并不知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却知道目下的自己,没有爱,也没有被爱。她和太子之间永远隔着君臣关系,无论他多么宠她。
她得不到爱,那正妻的位子呢?
她想……也许她有个孩子,就会离那个位子近一些吧。她和长姐都是萧家的女儿,如若她能有个孩子,也许族人便会偏向她多一些?
但第一个有孕的,并不是她。是几人里最不起眼的方氏。
方氏难产死了,孩子交给了长姐,成了太子的嫡长子,当今圣上的长子长孙、嫡子嫡孙,长姐的地位愈发地不可动摇。
她察觉到这其间必定有什么事,方氏的死……可能不只是难产那么简单,但又觉得长姐并不是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人。后来她终于知道,是萧家促成了这一切,为的就是让她的长姐有一个孩子傍身。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总有一天,她可以用这个把柄将长姐踩下去吧。
可她最终摒弃了这个念头。
她没有办法忘记,她叫萧雨盈,她姓萧。她是萧家人……这几个字就如同嫡庶之别一样,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的一生都注定要为自己的家族做事,光耀门楣……哪怕她很清楚,这是多年来她的家族刻意灌输给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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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很快驾崩了,太子、她们的丈夫贺兰宏晅登基为帝,她被封为昭仪,位列九品之首。而皇后……自然是她的长姐。
彼时她的风头早已无人能及,就算是在家族里,大家对她的关注也日渐超过了她的长姐。因为她宠冠六宫,博尽了帝王宠爱。
但是,无论族人多么看好她,始终不会有人提出让她取代她的长姐成为皇后,一个也没有。
她告诉自己,后位实在是个无所谓的东西,她好好作她的宠妃便是了,长姐要争宠也永远争不过她,如若她日后能有一个孩子……兴许就能自己扭转局势。
光耀门楣,她做到了。人们谈论起萧家的时候不再只是“萧家出了个皇后”,而是“萧家的女儿宠冠六宫”。
她在宫中风光无限,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她、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得罪她,甚至连皇后也逐渐地要让她三分。她不遗余力地固着宠,凭着年轻貌美竭力地炫耀着,无一处不在与长姐做着比。那些日子,赢的总是她。
她活得风光而自在,除了固宠以外,其他的事她几乎不上心。
直到那个震撼六宫的意外出现。
宫里多了一位宫嫔,不是采选进来的家人子,是皇帝的御前尚仪。这个人的受封,让所有嫔妃都禁不住地心里一紧。谁都知道这个晏然和皇帝是怎样的情分,从前就有人担心她会不会最终有一日成了宫嫔,后来放下了心,是因为皇帝答应要让她嫁人了。
那时晏然许嫁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六宫都给她送了嫁妆以示庆贺。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是成了宫嫔。
皇后一如既往的端庄贤惠,雨盈却有自己的打算。晏然……她和皇帝那样的情分,初封就是琼章,日后大概会很得宠吧,不如拉拢了她来为自己做事。她让人给晏琼章送了一盒果脯,着意说了那是桃脯。投桃报李,在宫中多年的晏琼章不会不明白。她也相信晏琼章会答应,因为两位太后在她受封后去问安时都没有见她,可见她在宫中日后不会好过,她必定需要个靠山。
可结果却不如她所料。晏琼章受了“桃”,却没有报“李”,意思已是不接受。过了几日,她听说晏琼章突然大病了一场,原因是她的桃脯。
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对她显现那样的冷意,惊得她连头也不敢抬。
他对她说:“朕没想到第一个对晏然下手的就是你。”
若不是太医及时来禀说是晏然敏症发作,她几乎要觉得皇帝会当场废了她。
那日她觉得……自己错了,她是拿捏不住这位晏琼章的,她们只会是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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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因敏症而起的那一场大病后,晏琼章真正得宠了几乎瞬间就与她平分秋色,很快位晋秀仪、然后晋到才人,赐了宁字为封号。她听御前的宫人说……皇帝赐她封号时,说许她一世安宁。
真是不可小觑的敌手。她争了这么久才把握住的宠爱,不能就这么让她夺了去。
去祁川行宫避暑的时候,邻邦靳倾公主朵颀对于两族舞蹈的一番评判无异于挑衅,她轻声一笑,一曲霓裳羽衣舞惊艳了全场,位晋从一品妃,犹以瑶字为号。
瑶妃,她从此和大长公主的女儿琳妃楚氏并位了。
那是她再度风光的一日,也是她极失落的一日。从潜邸到皇宫,这是头一次,皇帝在她晋封的时候去了别人宫里。
宁才人,又是她。一个除了长姐外敢毫不示弱地和自己抢风头的人。
雨盈恨极了,她听说宁才人身子弱、皇帝每日差人给她送药调养便动了心思。晚秋,那个曾经服侍过她、如今侍奉宁才人用药的宫娥刚好合适。
让宁才人当众服下避子汤惹得皇帝不快,皇帝必定会治她的罪;当然,更好的结果是……让她就此不能有孩子。
哪一条成功都好。
所以当她欣赏着宁才人得知那是避子汤的镇静时,心里痛快极了。她得意地想着,这宫里,每一个敢和她萧雨盈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一回眸,她却看到了皇帝的目光,除却两分愤怒以外,几乎全是失望和伤痛。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和皇帝说起宁才人,她只想知道宁才人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她垂眸坐着,神色淡淡漠漠的,幽幽地说:“宁才人犯的是大错,陛下总该小惩大诫。如此宽恕,难保她没有下次。”
皇帝没有看她,只是轻轻一喟,摇着头苦笑了一声,说了一句令她瞠目结舌的话:“她既然这么怨朕,朕以后不去烦她就是了。”
这不是他该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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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当晚传了她去,就如同不认识她一样睇视她良久,继而道:“是不是你?”
她笑了一笑,故作不明地道:“长姐在说什么?”
“本宫在问你避子汤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皇后有了几分厉色,她犹是无所谓地清浅笑意:“怎么?若臣妾说是,皇后娘娘您要治臣妾的罪么?”
她看着皇后的神色陡然一沉。默了须臾,皇后切齿道:“你也太没分寸……你要知道,此事如若查下去落到萧家身上,你根本担待不起。”
然后皇后又说:“你别忘了,你也姓萧。”
她倏尔觉得,这几年皇后都在忍她。为了萧家也为了她自己的名声。就如同她要与皇后一争高下一般,皇后始终都想在族人面前维持温良贤淑的形象。正因为这种种原因,皇后要忍,她才一直能那样得意。
她突然一阵憋屈。
但她还是将原委都告诉了皇后,为了萧家。皇后的动作很快,当即把晚秋发落去了煜都旧宫,断了皇帝查下去的线。
皇后带着几分蔑意对她说:“若是没有萧家,你什么都不是,我劝你不要图一时之快搭上萧家。”
她那么想反驳、那么不服,她也想为萧家好、也想为萧家争,皇后凭什么这样说?就凭她是嫡长女么?
她冷眼看着肃然等着她的答案的皇后,咬牙道:“我自然知道,不劳长姐烦心。”
言罢她转身欲离去,却听到背后传来的冷言冷语:“宁才人,你不许再动她。”
她蓦地转过身,凝神看着面前的皇后:“为何?”
“为了萧家。”皇后只说了这四个字,令她反驳不得,无言地一福身告退。
为了萧家,她想皇后是对的。萧家不仅是她们的家族,也是她们的骄傲,她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累及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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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才人失宠的那阵子受了很多委屈,从前对她有怨的那些宫嫔都可以踩她一脚。但她很快复了宠,雨盈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总之皇帝重新对她好了起来,对避子汤的事提也不提。
连两位太后也全然当做不知道。
她觉得奇怪,更将宁才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再后来……愉姬死了,皇次子也归了宁才人,让她一举位晋容华、位列二十七世妇。
大约是因为太想抓住眼前所拥有的东西吧,雨盈变得愈发地急躁、愈发地小气,连她自己都有所察觉了,皇帝当然会感觉出其间的变化。
于是她的圣宠愈发地少了。这倒无所谓,反正她也不爱皇帝、皇帝也不爱她,她不会因此伤心,她更在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到底是用圣宠争来的。
也许宁容华不用争也能得宠,但她到底还能争宠。是以她时时到成舒殿去觐见,可十次里总有那么七八次,外头值守的宦官会恭敬地告诉她:“宁容华娘娘带着皇次子在里面。”
她也需要一个孩子……她很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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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盖过宁容华的风头,谁也说不清原因、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皇帝就是待她好过旁人,也许只是因为幼时结下的情谊吧。
她这个随嫁入府的媵妾到底比不过多年的情分,哪怕她生得比宁容华要美艳得多。
长姐总是温婉的,不偏也不倚。每次晨省昏定,她都神色淡淡地端坐在主位上,好似全然不知六宫争斗般同旁人闲谈着。但雨盈看得出,长姐对她带着有意无意的讥刺——几年了,可算轮到她落了下风。斗倒她的还不是什么狠角色,只是个从奴籍赦出来的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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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一个孩子,然后斗倒宁容华晏氏,她这样告诉自己。但所谓造化弄人,她还没能来得及有孩子,就无意中伤了宁容华的孩子。
宁容华昏厥的,久久不醒,她也慌极了,戕害皇裔是怎样的大罪她不是不清楚。那天是她最狼狈的一天,在宁容华的殿外脱簪谢罪,哭得嗓子都发了哑,皇帝却连见也不肯见她。
他果然是不爱她的,就如同她对他也只有利用。
她听到宦官出来传旨,她位降修容、削去封号……
她的妃位终于没了,甚至跌到了册封以来最低的位子上。修容,九嫔之末。
她争不过长姐,又被宁容华夺走了原本拥有的一切风光。她第一次对长姐以外的人生出了这样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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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降了位份,宁容华位晋了贵姬。为抚慰失子之痛而晋封是常事,宁贵姬却是足足晋了一品。
听闻了此事的萧雨盈凝神良久,殷红的唇畔勾起一抹凛然的笑意:“本宫低估了她在陛下心里的位子。”
她费尽心机争来的一切,不能这样失去。
长姐从来不得宠、皇帝又正恼着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助于她的家族。萧家,大燕目下的三大世家之一,总能帮她想个法子出来。
她的兄长却亲手送了个女人进宫。岳凌夏,名动煜都的第一歌姬,她的出现无异于告诉雨盈——她已是一颗弃子。
也许太果断而绝情,萧家却有萧家的道理。宁贵姬在皇帝心里到底有怎样的分量谁也摸不准,故而谁也不知皇帝会因为这个孩子的死恼雨盈多久,与其寄希望于雨盈复宠,还不如先送个美人到皇帝枕边。
岳凌夏的出现于六宫而言都如晴天霹雳,她生得太美,美得足以让一众嫔御黯然失色,甚至包括长宠的宁贵姬。
而较之她的美貌,她的手腕也是不差的。争宠的手腕、陷害的手腕……一一让众人领教了——宁贵姬没多久就失了宠,数日面不得圣。
雨盈看着岳凌夏得宠却动不得她,因为她也是萧家送进来的人。那么……她就要知道,如若岳凌夏要依附于她们姐妹中的一个,会是谁。
她传了岳凌夏来问,岳凌夏的目中无人令她恼火也让她明白了无论这人是否会依附于皇后,总之是不会依附于自己的,她几乎想立时三刻杀了她。
可是岳凌夏很快有孕了,位晋丽仪,莹字为封号。
“莹丽仪……”她别有深意地长长一叹,唇畔沁出了无尽的笑意。那个孩子,那是她想要的东西,也是她可以得到的东西。
萧家要岳凌夏入宫说到底是为了巩固家族,那么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必定会交给她们姐妹中的一个。自是长姐的胜算更大,但长姐已有了皇长子,如果她愿意一争,焉知她就争不来?
她这样想着,忍下了对岳凌夏的所有不满,又和家中通了气儿,希望能借这孩子复宠。她到底是萧家的女儿,她能复宠复位,对萧家有利无害。是以岳凌夏在中秋那晚告诉众人自己有了身孕时她就复了宠,接下来……
她要除掉宁贵姬。
得到那个孩子、除掉宁贵姬,她必须一举两得。成功了,她日后在后宫就高枕无忧。
她对岳凌夏好到连自己都不适应,就是为了拉拢她,她想岳凌夏也清楚。反正这个孩子总要交给她和长姐中的一个人的,何不交给对她更亲近的人?岳凌夏也很是买账,当真和她联了手,尤其当她提出要除掉宁贵姬的时候,岳凌夏答应得尤其爽快。
于是宫里闹了鬼,矛头直指宁贵姬,当然也是托萧家安排,甚至瞒着皇后。那天得道高人在、高僧亦在,连一直欲除宁贵姬而后快的皇太后也在。天时地利人和,雨盈觉得她要宁贵姬死,宁贵姬就活不过今晚。
毕竟……皇裔为重。
事情却总也不遂她的愿,皇帝那样冷冷地戳穿了所有的布置,让她觉得她和她的家族都是一场笑话。
皇帝说:“朕降了瑶妃的位份,你们萧家就容不下她了,是不是?”
她愕住,她的长姐也愕住,眼看着皇帝带宁贵姬离开。
这一仗,她们都输了,彻彻底底就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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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能争孩子……岳凌夏的孩子,她可以得到也必须得到。但不知为何,先前一直不怎么上心的皇后突然对这孩子关心起来,时时遣宫人来看完岳凌夏,还不是别人,每次都是身边的掌事宫女蓝菊。所以她身为一宫主位也阻拦不得,只能任由着皇后对岳凌夏“体贴有加”。
她很快就感觉到,风向变了,岳凌夏与皇后亲密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岳凌夏不是傻子,当然想找一棵可靠的大树来乘凉。
绝不行……
这孩子要么给她,要么死,决不能落到皇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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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又被眼前的树梢划得七零八落。萧雨盈站在窗前,拢在广袖中的双手忍不住地打颤:“本宫手里从没沾过一个孩子的血……”
不仅如此吧,不仅没沾过一个孩子的血,她也没真正害死过哪个宫嫔——她只让意欲和她一争的人失宠过,却从来没逼死过她们。
因为她要的只是圣宠,不是谁的命。
斩草要除根,她明白这个道理,却从来做不到。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因为她不爱皇帝,所以不会为了他去杀人……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带着一抹森然说:“罢了,总也不是头一个了……”
宁贵姬的孩子,到底是死在了她手上,她又何必忌讳那么多?
“我不能再让长姐压我一头。”这是最终肯定了她的想法的念头,那么强烈地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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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冬至那天动了手,很简单的法子,买通给岳凌夏抬轿的宦官,让她动了胎气。一切都不该有意外,却就堪堪有了意外。她不知道宫正司为何会那么警觉,在岳凌夏小产后当机立断地扣下了所有人证物证,严刑拷打之下……一切都败露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害人,却输得一败涂地。
短短九天,她这位从一品的瑶妃被褫夺封号、位降从八品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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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她降位那天来看望了她,带着一抹略显清浅的笑意:“长姐告诉你过很多次,安分一点,别惹那么多事。你瞧你,如今自己降了位份不说,还弄得岳氏的孩子也没了……亏得母亲一心想让你有个孩子作伴。”
她陡然惊住,滞了须臾方才明白过来,语声禁不住地颤抖:“你……你算计我?”
“算不上。”皇后轻轻一笑,“我只是帮宁贵姬做她做不到的事罢了……让你觉得这孩子会归我,你果真就会耐不住性子。”
在她的错愕中,皇后淡淡问她:“你就非得这么跟我争?”
“我什么都没有!”雨盈终于怒不可遏,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这样同皇后吼了出来,“和你相比我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是个庶女!在家是……在宫里也是……”
皇后静默了一瞬,平静地说:“陛下对你,比对我好很多。”
“但你始终是皇后!”她狠狠驳道。
“但你所拥有过的宠爱……是我求而不得的。”皇后的声音中添了几分力,让她微有一怔,“你就这么不知足,非得连这后位也夺走不可?相较于你曾经在六宫中的那般风光,我自始至终拥有的只是这个后位罢了。即便这样,你仍是容不下我?就因为我是嫡出?”
她忽然不知谁对谁错、忽然不知谁更可怜。她一直视作目标般的长姐……今日亲口告诉她,自己拥有的只是一个后位。
“从小,你想学舞你就学了,你想如何去玩去闹都可以……我呢?琴棋书画必须样样都好,不仅要比过你,还要比过所有的贵女,就因为我日后要当皇后。”皇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温和和,“这么多年,我都是为了皇后这两个字活着,我配拥有这两个字、我拥有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你凭什么来跟我争?”
原来她们一直都在互相羡慕。
她从长姐的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凄然,那么深刻,几乎连她都能感觉出那里面的痛。她怔了一怔:“长姐你……爱他?”
皇后也是一怔,蹙起眉头:“难道你不爱?”
她噎住,许久之后哑笑了出来:“长姐,除了后位,至少你还有爱。”
她却已被嫡庶之别压抑得扭曲,除了去争、去上位,再无其他的感情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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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和皇帝一起去祭泰山了。 萧雨盈觉得一世已经如此,戕害皇裔的她,在宫中已无翻身余地。
那么不如再拼一把吧,她要拉宁贵姬殉葬。
宁贵姬身边的宫娥红药,她早已注意到,却没想到会这样用到。红药的兄长是她映瑶宫的宦官,以亲人的命为要挟,再合适不过。
红药果然不敢不做。
小分量的砒霜送到红药手里,让她加在宁贵姬所用的食材中,那些食材最终会被宁贵姬做成点心送给帝太后。
分量把握得很好,她不想毒死帝太后,而要她察觉出、问罪宁贵姬。
皇帝不在宫中,谁也救不了她。
她信心满满地等着,等着宁贵姬比她先死。这个毁了她一世荣耀的人,她要她死无全尸。
等来的,却只是帝太后的旨意,复她瑶妃位,继而……赐她一死。
她到底逃不过帝太后的眼睛,帝太后是过来人,没有这样容易被蒙蔽。她一声苦笑,这次实在败得彻底。
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宁贵姬,宁贵姬说她此番行事太急躁,帝太后要查出真相并不难,是她自寻死路。
她轻轻一笑,告诉宁贵姬说: “人活一世,纵使日日步步为营,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件事不会去多想,只想赌一把。或输或赢,都图个心里痛快。”
然后她问她:“你爱陛下么?”
宁贵姬被她问得懵住,俄而告诉她:“我不知道。”
她心里便舒服了些。原来在宫中只有步步为营、没有爱恨的并不止她一个。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宁贵姬说着,说着她这些年的心思。无所谓对方在不在听,她说到了她多年来对长姐的嫉妒、她的不服、以及她们的明争暗斗。最后她说:“我赢了很多年。直到你出现……十几年来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风光不能让你这样一个奴籍的丫头轻巧地夺走不是?”
宁贵姬听言陡然生了狠意,冷涔涔地看着她质问道:“所以你就害了我的孩子、一次次寻罪名栽赃我,每一次都是足够置我于死地的大罪。”
那是她此生做的最后一件痛快事,和先前一样充满了仇恨。她告诉宁贵姬,自己没有害她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她有孩子,是姜家利用自己害了她。
接下来,就让宁贵姬和姜家去斗好了,她在天之灵只要冷眼旁观着,旁观着她所恨的这些人斗得你死我活。
反正,她至死都是瑶妃,最终没有有辱门楣。
鸩酒、白绫、匕首。她最终选了匕首,轻轻在腕上一割,眼睁睁地看着鲜血喷洒出去,淌了一地。
她带着一抹艳笑看着,直到无力睁眼、直到看不动。一生,就这么了了吧,她也不知毁了自己的,究竟是那嫡庶之别,还是心底那一片无可磨灭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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