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第10章


    
    项美丽那样的人在中国上海是个有磁性吸力的人物,在交际场中如沙逊等外国人都认识她。因此洵美也认识了不少人。    
    她也经常请我去吃饭,因为这个西崽烧了几样拿手菜是我赞赏的。外国人和中国人有相同的癖好:女人、酒、香烟,想不到的是他们还喜欢鸦片,所以姆妈给我治病的那一盘东西,拿到了项美丽家。    
    项美丽的名字是由她姓名EmilyHohn上翻出来的,我们唤她“密姬”,也是洵美为她取的,取名那一天我在场,以后她用这个名字写了本外文书,在国外出版的。    
    密姬买了一只猴子,当然是干净的那一种,大约叫“猿”。但不像公园里那种难看的猴子就是了,放在房中乱搞乱跳,她不嫌讨厌,每出必抱在臂中。有人认为这是她没有孩子的心理变态。这是错了!我认为她是要人人注目她,这个办法很理想呢!但洵美恶之,她见洵美到,就拽住了这猴子。我的孩子喜欢去看它。这猿猴有它有趣的地方:吃香蕉会剥皮,吃花生会吐壳,手如人样拿东西。
第五部分第22节 洵美杭州遇车祸
    我家添了一辆新式的汽车,深咖啡色的,车价当在千位数了。我是同意这个式样的,这笔钱是要花的,因为洵美有这些外国朋友来往,像那辆老爷汽车未免太逊色了,况且老车机器老,驾驶很费力。洵美十六岁会开车,技术很好,可算老资格了。    
    有个孙斯鸣,是罗隆基的学生,因此关系和洵美相熟,也是位能写文章的人才。有一天和洵美约好到杭州去,开自己车子去,没有几个小时就能到的。带了年轻的车夫,行李也简单,还带了些吃的,用六瓶矿泉水代冷开水饮用。    
    洵美自己先开一段再由车夫开,孙斯鸣和车夫就坐在后面。公路上来往的车子不多,洵美就开得快了些,哪知四只轮子之一飞了出去,那车子缺了只“脚”,飞冲向前,洵美赶快刹车,已冲在田边了,搁了一半在田沟里。洵美摔得满脸是血,吓得另二人六神无主了。洵美突然想起了矿泉水,叫他们开去了盖,向脸上冲洗,洗过后现出两处伤口,仍流着血,他又想到了牙粉,他用的牙粉是一种外国红色铁圆盒的,这种牙粉有药性止血作用的,所以拿它涂在伤口上,果然止了血。    
    公路上有车子经过,看到这里出事了,停下车问情况,他们三人便搭上车到杭州医院里去了。医生太差,伤口不缝两针,只搽些红药水用纱布胶布贴了。后来又复诊两次,没有发炎就了事了。    
    出事当天便有电话来叫我去。我当然着急,拿了我的加上他的日常用品,当天即到达,见到了他们。总算运气,并不是大伤。汽车则出钱叫人拉到公路上,装好轮子,居然还能开,机器未坏,车上的漆也未擦去,损失不大。我便在杭州湖滨新新旅馆住了一个星期。每天为他看伤痕、搽红药水。一处伤在眉毛里,一条细缝,可以不被注意到,另一处在颧骨下,面颊上,比蚕豆瓣小一些,这一处的皮肤鼓起一点,洵美装着骑士风度说:“好像外国人比剑,这像是被对方用剑刺伤留下的一个疤。”我只得付之一笑了。    
    这一个星期里孙斯鸣和洵美写文章,但也不能叫我冷清,故天气好时陪我出去玩,我们有个照相机,洵美为我照了一张很满意的照片,就是穿了那件白底黑圆花的旗袍,厂里有设备,后来洵美又为我放了一张十二寸的大照片。
第五部分第23节 结婚十年话甘苦
    我和洵美结婚已十年,其中经过了多少的事情。成了夫妻便要同甘共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单讲我生了五胎孩子,怀胎与分娩的痛苦,操心孩子,把孩子领大,终日还要为洵美打算。整天的围着他们转,我心中有时也感到烦恼。    
    回想起我做姑娘时,服装上多少讲究,现在连脂粉也懒得碰。联想到一首诗:“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我并非嫌脂粉污颜色,蛾眉也忘却去扫了。我是烦心事多多,也顾不上那些了。    
    这十年里自以为聪明的我,算了一下经济账,从来没有盈亏相抵这种事。由于洵美的花样多,而我每次听到他提出的要求只要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事要花笔钱,我总会全盘接受。若我同意了,从不显难色,爽爽快快帮他,让他去办事。我不看重钱,故不会为钱去盘算,大概我太无用吧!心中何尝不急!自己这些钱如数用完了,洵美也就向银行透支,结账时非还清不可。这时他和我商量,移东补西的办法,只有将我的首饰拿到当铺去作押,以后便可再透支,也可能会赎回来的。也只有采用这方法了!只是我的东西第一次进当铺的门。凡人总有虚荣之心,而且在娘家面上要扎面子的,所以我担心,希望娘家不要在这关键时刻来请帖邀我赴宴,否则我没有贵重首饰可戴!    
    我每天在家把孩子身上的事做好,便到园子里透透空气,其实是劳动,种花、赏花,其中也有乐趣。到了秋冬季节,花已凋谢,要整理篱笆边的一长行菊花,菊花已成了枯枝。我自小怕软虫,哪知好些菊花根夹着泥里有白白的肥而扁的软虫,虽见了肉麻,还是要去除掉。我是用了钳子将虫取出来再弄死它。有没有杀虫药可以预防?我没有这个常识,只好以后少种些吧!以后在这长条篱笆边我改种了浅蓝带紫色的长叶蝴蝶花。
第六部分第24节 日人打门闯进来
    中国人民没有放弃中国,战争没有停止。日本人必然提心吊胆,怕空袭,所以来了个“灯火管制”。派人到一家家讲要用黑布做窗帘,黑布灯罩,要遮得夜里不露一丝亮光。一宅房子总要有好几扇窗子。家里哪有这些黑布?所以想了个办法:夜里,我们集中在两间房中,夜饭早些吃,孩子的事、回家作业等早些做好,到睡觉时才分开,用手电筒送孩子们上床。这样可以省去不少布,少花一笔钱。    
    有一天夜里,小多生病了,忽然呕吐,保姆闻声醒来,急忙起身下床开灯,她们的床头靠窗子,不留心身子牵动了一下窗帘,当然露出一线亮光,只不过一、二秒钟的时间,哪知我们弄堂里是有日本人巡查的,他发威的机会找到了,马上进园来打门。园子里有扇大门,只是用插销的,他很容易地弄开插销闯进来,直接拳打脚踢地敲打里面的门,嘴里还骂着人。我和洵美未睡着,听到如此响声,洵美说:“我去开门吧!”我说:“还是我女人家去好。”我便急忙下楼去打开门,日本人气冲冲地用中国话斥责一顿。我忍气吞声地告诉他,孩子生病呕吐了,照顾她不小心露了光,向他赔罪。他又大大地训了我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所谓光阴似箭,说得也太快了。度日如年又过慢了。平平而过,未免太容易了。怎么讲呢!洵美和我过的日子是穷而又烦躁的。生病!添孩子!弄得他脑子不得安静。古话说,穷而后工。可是他笔也懒得动了,日常无所事事,坐着抽烟,香烟抽到板烟,我们过的日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其实他是一筹莫展、愁闷在心,才会这样子的。当时洵美写过一首诗(未发表),表现了苦闷的心情:    
    一个疑问    
    邵洵美    
    我的中年的身体,却有老年的眼睛,    
    我已把世界上的一切完全识清,    
    我已懂得什么是物的本来,事有终始,    
    我已看穿了时光他计算的秘诀,    
    我知道云从何处飞来复向何处飞去,    
    我知道雨为什么要下又为什么要停止,    
    今天招展的花枝不便是昨天招展的花枝,    
    要寻昨天招展的花枝便得回复到昨天里,    
    我更知道人类原始的祖宗还是个人,    
    还有鸡比鸡蛋先生也是不变的定理,    
    可是我的知心的朋友请你们仔细静听,    
    我眼睛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我始终想不明白现在这一个时局,    
    究竟是我的开始还是我的结束。
第六部分第25节 为自由洵美出走
    极少有朋友来了,但笺生是常客,他是不多谈话的,因为没有地方要去,所以常来坐坐,这也很好,可以排解洵美的寂寞,疏松一下精神。可这次来,想勿到他对我们说出了他有一个打算。他说:“我们一天天地憋着,等于坐以待毙,我们可以出去走一次,看看情况。你要走的话我们一同去,越早越好。”这番话引起了洵美脑子的活动,他便立起来说:“走吧。为了自由,坚决地铤而走险,急何能择?”我叫他们带小美一同走,洵美允承。那时小美已大学毕业,戴方帽子拍了一张照,也给了我一张。他是学政治的,同学们的毕业论文装订成了一本册子,他写的论文是有关朝鲜的。    
    我为他们备好了出门行李,筹好了钱,他们从杭州去。姆妈的姊夫和外甥在那里工作,因此有照应的,由杭州到富阳,再到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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