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第12章


后来知道他往日本去了,和日本人一起走了。我回忆他对我的诚意和关心,并且不忘记我说过的话,他在日本,“茶”要用日语讲,我相信他老脑子里是忘不了本国语言的,他肯定想回祖国,掉不下这班妻儿老小的。    
    可是在两年后,姆妈告诉我,他在日本生病,已去世了。他向我告别时,我身体是勿好,可也不是病得不能出门,为什么不去再见一面呢!    
    当他走后,二姊搬了小房子,她太胖,不到两年中风而死了,我一直没有关心她,所以在今天我的脑子里忘不了这些事,真是遗憾终身了。
第七部分第28节 与悲鸿最后一见
    洵美的身体稍微健康点儿,便和我去看徐悲鸿,这时他已和廖静文结婚,生了两个儿子。    
    我见到了廖二嫂,她年纪很轻,也美,穿着时新,比起蒋二嫂大不相同,听说她是二哥的学生。    
    我见到二哥,他比以前老了,发胖了,穿着长袍更显老态。    
    孩子尚小,我们去时,正在睡午觉。二哥带我们到他俩房间看看,只见他俩同睡一张床,睡得正香甜,我们便轻轻地退了出来。    
    到画室,看到桌旁画好的一卷卷的画,插在一只大圆口、高而直通的一只圆形瓷瓶里。当然另外还有许多画。另外有间房,壁上挂了很多油画,我们去了不到两个钟头,看到了人,也看到了画,便告辞了。大家很高兴,夫妇俩送到大门口。以后洵美再也没有去过北京,和二哥也就是这最后一见了!    
    从徐府出来,走到王府井大街,洵美念念不忘孙大雨的那只雕刻木橱,说去找找看,当然失望而归。这种特别的东西,可遇不可求,哪里会有?要碰巧有人卖出来才行。
第七部分第29节 罗隆基请吃烧卖
    又过了两天,洵美和我上老罗家。他已去过,路已熟悉,我这是第一次。这房子是平房,当然和一般人的四合院不同,进门就见到水泥地的园子,中间有个小型喷水池,但没喷水。北面有个长房间,南面是个大客厅,左、右各有房。我们就坐在客厅里,都是很大的红木桌椅,那时客厅里没见沙发,是中式气派,但我感到室中太空。    
    他告诉洵美,对面是小会客间,周总理来就在那里坐。    
    我们也没有多少话谈,告辞了。他送到门口,说过两天请我们一同去八面槽的雨花台点心店吃烧卖,是很有名的,到时他来接我们。    
    到了那天下午,老罗乘了一辆旧汽车来接我们。到了那店门口,有个院子,要走进去才是饭厅。记得我们在楼上单独的一间里,这店不大,老式的,不一会便送上烧卖一大盆。老罗教我们怎样用筷子夹在它的搭头上,其中有一包汤,外面皮子不会破,这就是特别的地方。吃时轻轻咬破皮,先把汤吸了,再品尝,我们尝到了这个味道,真是名不虚传。    
    洵美的身体老觉疲乏,外面的活动全在我。陈济严为我作向导,经过一次导游,以后我便认识了。我的普通话讲勿好,常常讲得像外国人说中国话即所谓的“洋泾浜”。好在北京话我都听得懂,难得要翻译。
第七部分第30节 我得奖洵美被捕
    我在淮二居委会当1754弄的小组长是1952年开始的,后又兼卫生主任,工作上有了少许成绩,1957年徐汇区人民政府给爱国卫生积极分子发奖,整个居委会只发到一张奖,这一张奖是给我的了。区里开了授奖大会,那天,在衡山电影院里,红旗飘扬,锣鼓喧天。参加会议的有企业领导,也有居民代表,到那里先听领导作报告,然后发奖。企业的同志先上台领奖,居民在后,呼到我姓名,这时我心中极高兴。这形式我从先领奖的那些人处已学会,我照样就行了,我获得的奖是一张奖状和一只印有“奖”字的搪瓷杯。    
    第二年,即1958年7月,我又得到这张居委会惟一的奖状了!是“除七害卫生积极分子”奖,由徐汇区人民委员会发。这次发奖较简单,就到办事处去领,单是一张奖状了。洵美为我高兴,说家里人我是第一个得奖者。这是1957年和1958年上半年的事。    
    到1958年我在淮二居委会为人民服务已六年了,正在我精神焕发的时候,突然来了个晴天霹雳!当时,我又得奖了,高兴万分地到南京去看女儿,我是随小多大学开学时一起去的。才去了两天,第三天便接到家里来信,说出事了,叫我速回。是小马写的信,他年幼不知打电报。我和小多马上打长途电话回上海,才知道洵美被抓去审查了,家里被抄。我便急忙买了车票赶回家。    
    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洵美就此不见。    
    当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海中漂荡着一只帆船,它已经旧而失修,一家人拖儿带女在船里过日子。男人自得其乐地立在船头上仰望天空,天空青色一片,无杂云,俯首下瞧,海里平静水无声,空中老鹰展开翅膀自由翱翔,忽高忽低,好似表演它的飞翔技术,孩子们兴高采烈又笑又唱。下雨了!大家躲进船棚。寒冬腊月,又下雪了!天寒冷,围在柴灶边取暖,一家人天伦之乐倒也不差。哪知一天傍晚,好好的,船停泊在海岸边上,突然晴天击出一声霹雳,狂风暴雨一起来!不健全的破船,被大浪冲来击去,立时桅杆倒,船身裂,波涛之中谁来救呢?一家人冲散了……    
    此事一出,孩子们受惊不小,小马才十六岁,初一学生,目睹抄家,只想离家而去,正巧学校动员上海学生支援青海,到青海去读书,他就报了名,被录取在青海轻工业学校,这是一所中专,初一的学生怎么进中专?可我又怎么说呢!这一去至今仍在青海。    
    开始我总想,洵美他不久便会回来的!一天天地等待着,直至上面传来消息,说他要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回家,叫我作好准备。这样我才仔细地去打算:房租太大,只三个人住,楼下食堂的房租也都算在我头上。我还未作出决定,哪知居委会新主任许文慧已来说服我了,她说:“不久就到‘三八妇女节’,要将食堂扩大,现在你不需要这许多间房,居委会已和房管处联系好,在本弄十一号楼上给你一间,换下你现在的。”换个房子没有大问题,只是一间太少,那里的房间大小和我的一样,三间变成一间,我和小罗要搭二只床,还有个老保姆呢!她说:“老保姆是外人,不可算进。”我有些奇怪,老保姆户口一直在我家,并且她跟了我几十年了。我又说:“洵美或许就回来的,原来我们住一幢,现在起码给我两间吧!”她说:“不可以,房管处这样处理的。”我又说:“这些洵美的书籍和其它东西怎放得下呢?”她说:“他的东西关在一间,不动好了。”她倒是禀承上面的意思,领导这样讲,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心中好气啊!    
    一方面搬家,另一方面我写信给小红,我想带小罗一起去南京住,小红原住单身宿舍,得到我信便和单位领导讲了,并答应给她换个大房间,如此我便准备迁居了。    
    我的东西很多,再三思考,带走不可能,只有硬硬头皮将那些不实用的东西都割爱,其实什么爱,不要用的东西是累赘,所以我天天跑旧货店、收购站、回收处,挑出需要的东西,其它都可卖去。小红画了南京房间的大小,根据情况我留下的家具很少。洵美的两只大书架高到房顶,是大柳安木书架,宽正好铺满墙,被食堂看中,说可作碗架子,作价五十元,售给他们了。其它灯罩、镜子、毛巾架、灶头等等都奉送了。东西当然贱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寄售呢,不知哪天才能售去,所以我来个快刀斩乱麻,我一个人负责,倒也爽快。我又打听到托运公司在爱多亚路,我也去找到了,把余下的必要的东西托运至南京,手续办得很顺利。    
    卖去东西的钱用在搬家、托运上,最大的花费就是为老保姆,给她租了一间私房要笔押租金,还得将以前欠她的工资结算付清,给了她床、桌椅、小橱等等,她在我家做了这许多年。当年老式家庭生活的规矩是女客给赏钱,她也能赚些钱,可现在我是一日日穷,她倒仍旧一点不动摇地跟着我,我离开她倒没有问题,家务劳动自己做有什么难!
第七部分第31节 受审三年洵美还
    1961年,我接到小燕来电报叫我去上海看守所接洵美回家。我高兴得心跳,马上就准备动身。叫小红到单位里去借了些钱,因为卖东西也来勿及的。小罗这时尚在初中读书,小多去武汉毕业实习了,好在小红在家,家里的事姊弟俩还可以应付,我也不能管他们了,只好以后多通信了。    
    洵美去了将近三年,经审查,无罪释放。夫妻才得见面,而家已经没有了!只好住在大儿子那里。是我到第一看守所接他的,办理手续的是闵同志。可怜他的身体真所谓骨瘦如柴皮包骨,皮肤白得像洋人,腿没有劲,幸好三轮车夫好心肠,背了他上楼。总算他没有被定什么罪。能回来就好,我们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会做人。诗人有的是时间,不是正好可以做诗么!可当时见不到一片废纸一支秃笔,诗意肃然。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