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造反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柳明月并非傻子,旁人心中作何感想，她心如明镜。便是从前亲近如罗瑞婷,容慧等人，如今来往她也刻意拉开了距离。
    这起始于某一次三人聊起战事,罗瑞婷不防提起明铄,却又慌忙瞟了她一眼，眸光歉然，匆匆换了话题。她视力极佳，彼时容慧还暗中轻扯了一下罗瑞婷衣角。
    罗瑞婷与容慧也许皆出自于好意，但这种欲盖弥彰好意,却令得她内心微微生出了几许别扭之意。
    从那以后,柳明月外人面前，便渐渐话少了起来,也基本不出院子。寻常只柳厚与他们自己小院来往，便是寨中女眷欢聚之时，她也以“养胎”为名，推辞了。
    为此，罗瑞婷还特意跑来请她，当日她前去狱中相救数家女眷，人数并不少，但那种场合，除了让她感觉不舒服之外，并不能带来多少欢愉，她又岂会去。
    她还是那个她，故人还是那些故人，只是物是人非，流年暗换，当时岁月再不可追。
    三个月胎象稳固之后，她又寻得了乐趣。
    军中厨子原来出自农家，喜好收集各种种子，见得柳厚小院里荒着，便深深惋惜，只叹如今山中果蔬稀少，却白瞎了这么一块好菜园子。
    柳明月听得有趣，索性让他开了出来，种些菜蔬。
    那厨子得了将军夫人之令，倒是下力深垦了一番，又去背了些肥水过来，一顿浇灌，顿时将相国大人熏难以忍受，索性搬到罗老爷子那里去住几日，待得院中臭味散，才搬了回来。
    柳厚少年时再贫困也是读书人，后来做了父母官，哪怕要管百生农桑，自己本身却是不善农事，迄今为止，还不曾亲自种出一颗菜，一粒粮来。见得自家闺女如今越发失了大家闺秀气度，不但将他院子里开出了菜园子，便是自己小院里也让那厨子给垦了出来，种了各种菜，每日闲暇，不抱着书本子便算了，还围着那菜园子转悠，不禁大是不解。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如今对这些农人活计倒兴致勃勃了起来。
    问及此事，柳明月抚着肚子笑慈和：“阿爹休得小看农事。想天下米粮菜蔬，哪一样离得开农人辛苦种植？寻常百姓不过想要过个安乐日子，吃顿饱饭，年成好些，能多吃两顿肉，不必卖儿卖女便足矣。”
    柳厚是做过地方官，虽不曾亲自下地，但对农事重要性，比之罗老爷子这种武官，要明白多。略一思索，回头便与罗老爷子商议，看寨中能开辟出多少土地来菜粮种菜，也好解决一些粮草问题。
    薛寒云带人从城中抢了粮草回来之后，但有可做种子谷物，便选了一批种子出来，由那军中伙夫带人四下开垦下种，将寨中闲置土地都变做了粮田。
    柳明月渐渐便喜欢往这些开垦出来田去转悠。
    柳厚只觉女儿性格越来越怪僻不合群，有时候私下叮嘱她，多与姐妹们来往，都被她轻描淡写挡了回去。
    生于锦绣柳明月仿佛今天才发现了另一个世界，雨后田间地头，能闻得到青草清香，能看得到田间渐渐拨出绿苗，山间也不知是谁家女子唱起了山歌，简单明小调带着些少女绵绵情思，听来很是动人。
    这山寨里原来便有妇人，被薛寒云他们占领之后，这些妇人也如常生活，依旧寨子里平安过活。她们基本都是良家女子，有些是被山匪抓上山来，也有早些年山匪抓上山来与之生下来小孩，如今也有个七八岁了。
    自这寨子被薛寒云带人攻陷以后，原来山匪死于非命，这些妇人女子皆不愿下山过活，不愿回去承受家人或者四邻异样眼光，便仍旧寨子里过活，操些粗役。
    柳明月偶尔碰到三两个洗衣妇人，端着满满一盆衣物走过，目光中多是友善，她也不过微微一笑，偶尔还会起兴与她们攀谈几句。
    罗瑞婷容慧等人则不同。
    她们本就出身不同，又从不与平民百姓家妇人接触，何况是山寨之中受山匪玷污妇人？她们也不曾见过白瓦关城那些得柳明月援助妇人跟孩子，不知道这世间另有一种地狱，并非黄泉之下，而是人们口舌所造。
    罗瑞婷与容慧等人也全然不能明白，柳明月一个官家嫡女，武将夫人，缘和要与这些妇人来往？
    罗瑞婷是个直脾气，不及容慧含蓄，没过几日便前来苦口婆心劝她，不必与那些妇人来往，没得降低了身份。又传授了好些孕产知识。
    柳明月知这位师姐性子，也不恼，只笑道：“师姐可知，王候将相转眼便成了庶人平民，高官显贵女儿也有可能飞来横祸，转眼进了教坊司，如今乱世，也会有出自草莽飞黄腾达之辈，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罗瑞婷倒给她说愣住了。
    她口舌向来不及柳明月伶俐，只反来复去一句话：“反正你与那些妇人来往有**份，以后还是别再来往好！”
    柳明月被她这说客口吻弄哭笑不得，她如今心境又极为平和，也不怪罗瑞婷如是想。每个人生来家庭教养不同，罗家是武将世家，数代功勋，一将功成万骨枯，罗家人生来便是高于平民，无论男女。他们目光盯着是国家高处，罗家世代荣耀，以及每一场战争成败。
    若非如此，罗延军又怎会自杀身亡？
    但柳厚养女，向来由心。才养成了如今柳明月。
    二人谈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薛寒云从营中回来，见得孕妇落落寡欢，有心要逗她开怀，便引她说话，心中暗猜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这种情况他一早已经想到，也已经想过应对之法，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干旁人底事？
    待问清是因为身份问题，他倒一本正经叹息：“如今谁还认她们是官员家眷？咱们如今不都落草为寇了么？我是山大王，月儿是压寨夫人，这里又哪里来官家千金？便是阿爹，如今只是一位山匪窝里糟老头子，难道还有人当他是相爷不成？”
    柳明月被他逗咯咯娇笑，再想想柳厚如今身着粗布长袍，须发白了一大半，走出去确然是位糟老头子，哪里还是大启曾经声名远扬一国之相？
    口里却不肯放过他，作势要去告状：“我要去告诉阿爹，你居然背后说他是糟老头子？！”
    薛寒云做出惶恐之状，连连讨饶：“娘子千万别……为夫再也不敢了！阿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罚跪，娘子饶了为夫吧……”
    调笑声里，夫妻二人心中都涌起万般惆怅。
    旧时代早已经过去，如今是全无秩序时代。
    要抛弃东西太多，不独家园富贵钱财权势，还有旧身份。
    夫妻二人意外心意相通，柳明月大感安慰，窝薛寒云怀里撒了半日娇，一时说心里不舒服，恶心欲呕，一时又说要吃点炒红果，提了几十个要求，这其中薛寒云能满足寥寥无几，每见他蹙眉作难，她便开怀大笑。
    仿佛为难薛寒云，便是她一大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