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庄园

第74章


两具尸体的高度忽然有了变动,人们的脑袋随之慢慢抬高,就连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伯爵,都费力的抬起头去看。自从瑞塔的尸体被吊起来,他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奥帕泪眼朦胧,视线顺着悬挂瑞塔的绳子下移,他看见绳子的另一头是几个青年在抓着,他们在一齐用力,将他吊的更高,为首的是个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双头鹰军服的青年,从肩章上看,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士兵,然后吸引住奥帕注意的显然不是军阶,是他那头稻草一样枯黄的金发。
奥帕看着这个金色的脑袋停止了哭泣,他眼睁着,看着他专心致志的用力。似乎是感应到了这边的视线,金发青年扭过头来,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准确无误的对上了奥帕的双眼。
奥帕后来回忆这一刻的画面,认为像极了一场戏剧。观众席喧哗异常,忽然灯光一暗,鸦雀无声,两道聚光灯准确无误的对准了他们,世界都随之安静了,在苍白的照射下,二人纤毫毕现,将对方的改变看得一清二楚。
弗雷长高了,他的脸型有了变化,线条硬朗了些许,头发也剪短,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变得和所有青年人一样,棕色的眼睛没有了奥帕记忆中的追随和好奇,只有凝固了的激情。
所有奥帕熟悉的元素重新打乱排列,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形象,这形象太陌生了,而最可怕的,莫过于他手中的绳子。
“弗雷……”奥帕无声的蠕动嘴唇,难以置信的重复;“是你吗……是你吗……”
奥帕的视线又顺着绳子滑回到瑞塔身上,他只觉胸中憋闷,有东西在往上涌,周遭的一切都静下来,只剩下阵阵轰鸣在二人的耳中滚动。
奥帕看着摇晃的瑞塔片刻,又看向弗雷,一双眼睛几乎失了神,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两者间的关系。
“是你吗……是你……干的么……”
弗雷保持着拉拽的姿势,也一直盯着奥帕,但眼神中的内容奥帕已经读不懂了。
一声怒吼在奥帕耳边炸开,奥帕身形晃了一下,大热天的站在烈火前,奥帕原本汗流浃背的身体,竟然感到了冷,冷的他眼泪流不出来,血也结了冰。
奥帕觉得,他终于是一无所有了。
一只手从背后拍在奥帕肩上,他没有反应,只是顺着力道前后摇晃了下,那只手又拍了一下,力道更大了些,奥帕还是没反应,这只手的主人似乎立刻没了耐性,抓住奥帕使劲儿拽了下,不想他居然顺着力道,整个人后瘫倒了过来。
奥帕在一片黑暗中穿梭,他忘记了悲伤,仇恨,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一身轻松的慢慢飘荡,像个孤魂野鬼,或者他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
孤魂野鬼漫无目的的飘着,他渐渐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了光,在这片越来越刺目的光线中,有个人影在等他。
奥帕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睁开了眼睛,他浑身脱力,眼睛更是肿的严重,他起身,脑袋很懵的环顾四周。
这是个陌生的环境,大书桌,大书柜还有档案柜,留声机放在角柜上,吊扇悠闲的转动,奥帕扭头看向窗外,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教堂,视线再次放远,他看到了冒着黑烟的庄园。
我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出来的?
奥帕记得之前的画面还是弗雷的脸,现在就到了这里,这是哪?谁把自己带来的?
正在奥帕满腹疑问时,屋门被人推来。
站在门口的人奥帕又差点没认出来。今天一件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太多老熟人变了新面孔,让奥帕一再吃惊。
“你醒了?”一身军装打扮的伯爵夫人手端着水杯出现在奥帕面前。她并未在意奥帕的表情,自顾自的走到大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玻璃水壶倒了半杯水递给奥帕。
奥帕迟疑的接过来,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我还想,你要是真跑了也许就死在外面了,可就这么凑巧,你居然出现在人群里,康斯坦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你可真够命大啊,”伯爵夫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起来,喝完后她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奥帕床边。
伯爵夫人现在看上去和以前大不相同,她剪短了头发,齐耳的卷发服帖的压在军帽下,及膝的墨蓝色A字裙剪裁得体,刚好凸显出女性曲线,她看着比以前任何事都美,充满活力,也没那么疯了。
“你……”奥帕迟疑地开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
“哭了?”伯爵夫人伸手摸了摸奥帕的脸,他的脸在尘土烟熏和泪水的多重洗礼下已经肮脏不堪,伯爵夫人摸了一手的黑。
“伪装挺厚啊,看来你需要好好洗洗,”伯爵夫人皱着眉调侃。
奥帕没接她这句,没头没脑的问;“你是谁啊……”
“我?”伯爵夫人挑起了半边眉毛,淡淡的答道;“塞莉娜,不过在人前你要叫我指挥官。”
“……指挥官,”奥帕重复着,觉得这个称呼真是陌生,弗雷也换了个陌生的称呼吗?
“我说,你怎么也在人群里看热闹?不怕他们也把你吊起来吗?”伯爵夫人——也就是塞莉娜看出了奥帕的恍惚,她捏着奥帕的下巴,强迫他扭头看向自己。
“我……逃命逃出来的,密道那头有人……杀了所有卫士,”奥帕吃力的回忆着恶梦般的经历,他不想说太细,其中的痛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哦……”塞莉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你倒是机灵,居然逃出来了。”
奥帕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怪腔,他低头又抿了口水;“你也要抓我吗?”
塞莉娜也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真正的笑声;“你说说看,抓你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价值?你觉得你比一颗子弹值钱吗?”
奥帕语塞,塞莉娜总是能堵得他说不出话。
“不过双头鹰不要你的命,不代表外面那些饥饿的市民不要你的命,”塞莉娜说着,指了指窗外。
“我是怎么到这的?”奥帕问。
“康斯坦发现的,他本来想带你走,结果你晕过去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从人群里拖出来,”塞莉娜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皮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边。
塞莉娜漫不经心的问;“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奥帕摇头。
“朋友呢?”
奥帕还是摇头。
“那你想去哪?”
奥帕想了想,把“坎德”两字咽了回去,继续摇头。
“你无家可归了?”塞莉娜这才明白,为什么奥帕醒来后的表情那么茫然。
“我一直无家可归……庄园不是我家,我和瑞塔……是借住……”
塞莉娜心中升起一阵怜悯,这个看上去很笨,却很善良的男孩在他眼里一直衣食无忧,自己利用了他的天真,杀了他的家人,而就在突袭前的几秒,他居然还跑到阁楼上担心自己的安慰,塞莉娜一向没有同情心,但这次有点例外了。
塞莉娜若有所思的将香烟叼在嘴上,转身拉开抽屉,抽出张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完了签上自己的名字装进信封。
奥帕看她忽然转过身忙碌,还拿出打火机点火漆。
“伯爵是死了吗?”奥帕看着塞莉娜的背影问。
“没有,”塞莉娜头也不回,她在小心翼翼的往信封上滴火漆;“他可不能死……我们虽然去晚了,不过还是把他救下来了,没想到民众会这么恨他,哎也难怪,征粮征税,搞恐怖统治都是他干的,”说完塞莉娜抬起头,拿钢戳杵在未干的火漆上。
“那瑞塔的尸体呢?”奥帕急急的问。
“我不知道,”塞莉娜拿着信封转过身,她撅起嘴唇,轻轻的吹着火漆印;“我们只管负责阿林的生死,他只要能活着接受军事审判就可以,其他人我们不管,更别说死人了。”
说完,塞莉娜冷笑了一声;“我早就说过,跟着阿林会害死他。”
奥帕眼前又闪过瑞塔的脸,是死后倒吊在木支架上的脸,奥帕猛地闭上眼,抱住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塞莉娜看着他,忍下了更尖利的言语,她实在没必要再刺激这只小动物了,更何况他还帮了自己。
“我害怕……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你说他为什么要死……他罪大恶极吗?他为什么要死……”奥帕捂着脸,声音从指缝中间往外挤,听着闷声闷气,要哭不哭的。
塞莉娜并不知道瑞塔究竟怎么死的,思索着回答;“愤怒总是要有个发泄口的,难道你要他们憋着?这么多人,会憋出哗变。”
奥帕依旧捂着脸摇头,意义不明。
塞莉娜强行抓过他一只手腕,将信封塞进他手里;“现在安萨雷风声紧,在庄园做过工的人都会被一一拽出来,轻饶不了,你尽快去阿蒙,现在那里正实施新的户籍管理,这是我开的证明,你拿着它能得到新的身份,到时候改头换面,谁也找不到你。”
奥帕攥着信封抬起头,他眼周的黑色被泪水晕开,看着像个流浪儿。
塞莉娜又打开抽屉,数了把现金抵到奥帕手里;“阿蒙设有收留营地,你可以去那暂时歇脚,或者报名加入双头鹰也可以。”
奥帕听到这三个字有了反应,他飞快地摇头,否定了这条路线。
塞莉娜笑了笑;“今天有长途汽车去阿蒙,你收拾收拾还能赶上,越早去越好,安萨雷……少逗留。”
“那你呢?”奥帕反问;“你为什么不走?”
“我?”塞莉娜歪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是安全,你忘了吗?”
奥帕没忘,她为获得宝贵的战报,在庄园的阁楼上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其毅力和胆识令人惊叹,如果奥帕没分析错,管家康斯坦也是被她收买的,这是奥帕了解的,其中还有很多他不了解的细节,这些疯狂的因子和念头组成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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