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与分裂——中国历史的启示

第38章


尽管如此,长安居民在的都畿道的户口数还是由贞观十三年(639年)的约一百四十万增加到了天宝元年(742年)的三百十万。考虑到户口隐漏的因素,实际人口的增长还更多些。
    明成祖建都北京前后,曾多次从江南、山西、内蒙古、山东、河南等地迁移了大量人口充实北京及其周围地区。这从巩固明朝的统治来看无疑是有利的,但对人口迁出地区来说却推迟了当地的经济恢复,因为当时除江南、山西破坏较小外,其他地区每年要从南方输入数百万石粮食,输送粮食的运河成了明朝的生命线。一旦运河的运输受到影响,朝廷上下就会惶惶不安。如果治理黄河水患与保证运河的畅通发生矛盾时,统治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运河,而不顾黄河水患的恶化。
    与这些积极的强制性迁移相反,统治者对合理的、开发性的迁移却并不热情,往往采取种种手段加以禁止,不得已时也只是默许而已。因为根据历代的法律,百姓都被编入户籍,一般是不得自由迁移的。各地方官为了保证赋税收入,显示自己的政绩,也不会准许自己管辖的百姓外流。清朝初年,陕西汉中地区人口极少,经济恢复困难,就以优惠条件招募外地百姓开垦,吸引了不少湖北、湖南人。湖广的地方官眼看本省人丁外流,恐怕影响丁税收入,就向户部提出:朝廷只同意四川招募移民,没有把汉中包括在内,因此汉中的招募是非法的,应该禁止。得到户部的支持后,就派出士兵设卡堵截,使大批已在途中的移民受阻,甚至一些已在汉中开垦、回家乡接家属的人也无法返回。直到以后赋税政策改变,实行“摊丁入亩”,取消了丁税后,这种阻力才逐渐消除。所以除非发生天灾人祸,统治者不得不听任灾民外逃外,其余自发的大规模迁移是不可能发生的。
    统治者对非官方安置的流民一直存有戒心:对迁往山区的,怕他们啸聚山林,影响治安;对迁往新辟地区的,怕他们不服管辖,少纳赋税;所以总是颁布禁令,设置关卡,制造障碍,实在禁止不成再承认既成事实。
    明初开始就把荆襄山区列为禁区,不许百姓开垦。但是无地贫民不断潜入禁区,特别是在周围地区发生严重自然灾害的情况下,流民更是大量涌入。宣德、正统年间,山西、陕西、山东、四川等地进入荆襄地区的流民、灾民已达数十万人。正统元年(1436年),朝廷曾承认既成事实,容许已在当地安家的流民入籍。但由此引起各地流民激增的形势又使当局十分恐慌,因此在成化七年(1471年)决定用武力驱赶流民返回原籍。当时正值盛夏,流民沿途饥渴,瘟疫流行,押送的船夫害怕受到传染,故意翻船。事后统计,死亡流民有90万之多。即使这样,回到原籍的流民为生计所迫,又重新逃亡。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才派员招抚荆襄流民。经过审查区别,除将四万多人遣送回原籍外,其余近四十万人在当地合法入籍。为此还专门设置了一个郧阳府和若干新县。
    清朝前期、中期对东北的绝大部分实行封禁,从顺治、康熙年间开始还专门筑起一道柳条篱笆,称为柳条边,用以阻止边内居民外出打猎、放牧、采人参。并多次发布禁止汉人进入东北的法令。尽管由于东北如此辽阔,根本无法防止流民进入,这些法令实际上也没有认真执行,但毕竟大大推迟了这块资源丰富的土地的开发利用,而且为沙俄、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占和掠夺提供了可乘之机。
    而在分裂、分治的时期,每个政权为了自己的生存都竞相招徕人口。控制力弱、吸引力差的地区的人口会流入条件更好的地区,被强制迁移的人口会乘机返回原地,也有不少人被迫离开家园。结果是依靠政治压力和行政手段强制聚集起来的人口稠密区大多消失了,而自然条件有利、人口比较稀少、环境比较安定、政治比较清明的地区人口增加了。当然,为此而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巨大的。
    3. 戌卒、流民、衣冠
    在正常条件下,政治中心的优越地位和经济中心的生活条件和谋生机会,对官僚地主、文人学者、工匠艺人、商人贾客等具有统治经验、管理能力、文化技艺、经营手段的素质较高的人口,具有更大的吸引力。而对边区或新开发区实施移民,迁移对象一般也都是底层贫民或罪犯,那部分素质较高的人口基本上都不会加入移民的行列。他们中的少数人会离开政治、经济中心,但大多是出于无奈,如外入当地方官、获罪降职或被流放、退休或辞官回乡、钻营无门、经营失败等。其中会迁入边远地区的就更少了,而且一有机会就要返回原地。
    但在分裂发生时就大不一样了,这些人或为避战祸,或被掳掠,或追随主子,或投奔敌国,或为经营所需,会迁入原来未曾想去或根本不愿意去的地方。这不仅增加了迁入地区的人口数量,而且提高了该地区的人口素质,输入了比较先进的文化技艺、治理和管理经验。对一个新开发地区来说,人力资源固然重要,智力资源更加宝贵,尤其是在农业生产已经粗具规模以后。但在正常情况下,这类地区获得高层次移民的机会很少,因此发展迟缓。
    河西走廊本是匈奴等游牧民族活动的地区,汉武帝从匈奴手中夺取时游牧民族西迁或内徙,几乎成了空地。汉朝设置郡县,迁入了数十万人口。来自内地的移民带去了农业生产技术,加上当地有利的自然条件,开发成了比较稳定的农业区。但由于居民的来源大多是流民、罪犯和戌卒,知识水平很低,所以文化经济都很落后。到了西晋末年,一些官员眼看中原战祸已不可避免,陆续迁往河西走廊,如张轨主动谋求出任凉州刺史,一批中下级官员和文人也随张轨西迁。在西晋覆灭的过程中,关中投奔河西的人络绎不绝。在十六国期间,黄河中下游沦为战场,又有一批批难民避居河西,其中有不少中原著名学者。由于河西的地方政权周旋于南北冲突势力之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持了安定的环境,加上大批知识分子的迁入,文化水平大大提高,学术活动也空前繁荣。一些著名的学者拥有上千门徒,讲学时听众数千,这在文化发达地区也是罕见的。
    又如巴蜀地区,秦朝还是安置犯人和俘虏的地方,汉朝时经济文化有了一定的进步,出了司马相如、扬雄、王褒这样一些第一流的文学家和学者,但总的来说还是落后的,远不如关东,关中发达地区,所以这些人出了名就移居关中了。到了东汉末年,又有不少中原人避乱迁入,刘备入蜀也带去了大批文武人才。这些知识水平高的移民对西南地区的经济开发和文化水平的提高起了很大的作用。尽管其中一些人在西晋初又迁回中原,但当地的知识阶层已经形成。可以设想,在统一的政权中,在正常情况下,像诸葛亮这样的杰出人物是不可能迁往巴蜀地区的。
    4. 从供天下到供本国
    统一王朝一般都注重于京畿地区和边防,对新开发地区缺少经济上的资助。而一旦这些地区经济发展,又取之唯恐不及,加上很重的赋税,使这些地方背上沉重的包袱,没有进一步发展的余地。这些地区的人民为了经济开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创造了较高的生产效率,但由于赋税越来越重,他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随着生产的发展而同步提高。而在这些地区脱离中央政权独立的情况下,原来被迫上交的巨额赋税就可能留在本地,用于进步开发,人民的负担有所减轻,生活水平会有所提高。
    长江三角洲经过孙吴、东晋和南朝数百年的经营,农业生产已相当发达,还盛产绫罗绢布等丝麻织品,到唐朝初年已经成为朝廷重要的赋税来源。安史之乱以后,唐朝关东的赋税基本断绝,完全依赖来自江淮的岁入维持庞大的军费和日常开支,长江三角洲的三吴的赋税额竟占国用的一半。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既显示了三吴地区在全国经济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也反映了当地人民负担的沉重。
    唐朝末年,地方军阀割据江南;以后又先后建立了吴、南唐、吴越政权。这些政权的建立使江南脱离了中央政权的控制,也逃避了中原的混战,基本维持了和平环境。更重要的是,这一地区免除了对中央政权的沉重财政负担,加上本地统治者为了自身的利益迫切需要发展经济,所以原先只能无条件上交的巨额财物被用于兴修水利等公共工程的建设。如吴越王钱缪修建了海塘、钱塘江石堤,疏浚了江中航道,造龙山、浙江二闸,又在自海滨到常熟、太仓、江阴、武进各地的河流湖泊上普遍建造堰闸,旱涝都能蓄泄。吴越统治者同时也大修宫殿,生活的奢华相当惊人,但却有那么多的钱和人力从事空前规模的水利工程,一方面固然靠了对百姓的搜括,如当时对少交实物的百姓处置严厉,要按少交的数量拷打,但主要原因还是在经济上得到自主,免除了对中央政论的巨额上交的结果。这些水利设施使长江三角洲从此成为全国最主要的稳定商品粮食基地,苏州和杭州被称为人间天堂,北宋时已有了“苏常熟,天下足”的谚语。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以后,清朝的中央集权实际上已不复存在。即使在太平天国被镇压以后,朝廷总揽一切的大权也没有能再恢复,各省督抚成了集军政财刑大权于一身的地方实力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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