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刀

第11章


忽听夺地一声,却是胡大姑手里一根铁条已被郎千锯齿刀击
落,胡大姑奋力一锤,藉机杀了对手一人,把锤交右手。她右手力更大,这时全力
只用一锤,锤风只见更悍。郎千再也忍不住,叫道:“张兄,速速出手。”
    张落歌往前移了几步,到了铁匠铺门口,却不急,眼里只毒蛇般盯着胡大姑的
锤影,口里忽道:“又是一招‘舍身屠龙’,郎兄,她这锤刀之法已用到第二遍了。”
    郎千身在局中,并不觉得,这时一听,才发现确实如此。胡大姑锤法翻覆使出,
果然已不及第一遍那么凶悍泼肆。郎千叫道:“玉妹,加劲”,蒋玉茹已知到了最
后关口,手里银钉密雨而出,终于有一枚得手,钉在了胡大姑的右腿之上,胡大姑
中钉之后,步履踉跄,却就式使出‘拐仙锤’,歪歪斜斜,不知其意之所指。
    但她数伤之下,毕竟难以为继,锤风眼看弱了下来。
    本是胶着状态,你一弱,敌即强,眼看那七人攻势就强盛起来。胡大姑侧眼看
了下小稚,只见他已知自己危急,一张小脸却已不看自己,苍白的脸上一脸是汗,
玩命的把那风箱拉动,反是五剩儿似有些呆,拉另一只风箱的手慢了下来。——这
是胡大姑活了三十来年唯一的一个朋友。胡大姑心中一柔一惨,除了她那个嫌她丑
陋的男人,小稚是最让她心软的了。她面色忽一宁静,长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
如此之长,好象吸了后这一生就不打算再吸了似的。张落歌见她吸气,已知有变,
口里叫道:“郎兄,蒋护法,小心。”
    胡大姑忽轻轻吐了一小口气,只听她道:“人为刀俎……”
    是呀,在这一场生中,不肯欺人以为荣的人,只求自保的那些牲灵们面对的只
是个‘人为刀俎’的困境。
    说完这四字,胡大姑的脸色却忽平静下来,只听她轻轻道:“我为鱼肉。”
    她这四字一出口,门口的张落歌已然色变,道:“鱼肉大法!”
    ‘鱼肉大法’是天台山舍身庵中的独门心法,本为佛家慈悲之意,以一己之身
舍身救人,却最是伤气碎身的。张落歌叫道:“屠女侠,你为了不相干之人,冒用
大法,甘伤自身,到底值也不值。”
    胡大姑侧目望了望小稚孤瘦的身影,心知这法一施,自己这一战之后必然功力
尽废,但为了这个小小的,似人间最后一点善念,最后一点留在她心头的温暖,她
拚了,也值了。当年有个老和尚沿门托钵,病瘦交加,承她送终,最后传了她这大
法。她记得他那世事看空的眼,他说:“我教你的这个法儿却不是什么好法,只怕
最后会害你终生。但,你面虽凶悍,可我走了七省十八州,也只见过你有这般佛性。”
    那是她第一次听人说她的骨子里居然有佛性,她一向只以为自己是个凶神呢。
那和尚曾道:“我知你会屠刀之术,要说这舍身大法‘鱼肉神功’,若与你那屠刀
之术相和,必为天下绝酷绝烈之术,可惜只能用一次,也只有那一口气的时间。”
    鱼肉大法根置于‘胎息’之术,一口长气吸下,就再不能吸一口,这一口气之
间,可以把你的体力发挥到极至。胡大姑这一吸之下,果觉心中如有佛光一闪,优
曇花般的香气袭满一胸。她手中的‘屠刀’却如魔鬼的诅咒一般悍厉,郎、蒋几人
纷纷闪避,可就在这一刻工夫,张落歌终于抓到了她气息转换间的一息之击,一出
手,就从袖中拨出一把不过数寸的小刀来,他不攻胡大姑,反向她一向罩护最深的
小稚击来。
    胡大姑面色一变,忽叫道:“火!”
    然后她一脚击出,一脚就踢到小稚身上,小稚已合身向张落歌扑去。张落歌一
惊,胡大姑痛锤击向郎、蒋二人之余,第二脚已向那被风箱催得炽热的煅件上踢去,
只听‘哧’的一声,她脚背已焦,铁匠铺里传出一股诡异的肉香,那是个重达四五
十斤的煅件,虽是后来,却比小稚飞得还快,直向张落歌击去。张落歌一避之即,
胡大姑已一锤击在了那铁炉之上,只见火光一爆,不分敌我,一炉炽炭已在铁匠铺
里爆了开来。天地之间只怕也再没有那么一场辉煌。炭飞如雨,向棚中的无论胡大
姑、裴红棂、五剩儿还有郎、蒋七人罩去,只听惨呼连声,铺内只听‘哧哧’不绝,
却是那炭伤伤众人皮肉的声音。胡大姑就在这时扑向张落歌,她要一击而定,杀了
这个有着一双毒蛇一样眼睛的人。
    满天炭火之中,只见胡大姑身上数处皮肉已焦,但她心里的优檀香气正浓,那
一刻她忽有了一种自己是这世是最美的女神的感觉。她的黑锤与张落歌的小刀瞬间
一触,那把小刀就已消融了一半似的,张落歌叫出了半声惨‘啊’,整个胸膛塌陷,
人已倒地气绝。胡大姑收锤就向郎蒋二人击去,那二人正避炭火,都被她一击而中,
郎千左生生被砸得粉碎,蒋玉茹也好不到哪儿去,后背正中一锤,一口血狂喷而出。
胡大姑奋尽余力,要收拾那剩下的五个‘十四杀手’,她锤为正音,只听一声声锤
击皮肉之声,那五个人人人挨锤,委然倒地,只有一个被锤击出了门外,胡大姑见
敌手尽倒,一锤飞击,直追向被她锤势击到门外那人,手里铁链已控制不住,脱手
而飞,她知那人未死,怕他回害已被她一脚踢飞门外的小稚。她刚才一脚踢出,就
是为了不让她心中最好的小鬼受那炭火之央。只听铁锤扑地击中,那人挣扎了两下,
倒地不起。
    胡大姑一转身,蒋玉茹正持着一根银钉奋起余力要扎上她的气海,她已再无力
逃避,一双凶目恶狠狠地盯着这女人。蒋玉茹只觉自己眼前这眼神是九天九地的毒
咒,‘呀’了一声,竟然吓昏当地。
    胡大姑这时才有力气吸了一口气,但一口气吸入,她的‘鱼肉大法’已破,不
由委然倒地。
    这时,本已重伤的郎千忽一跃而起,奋刀劈向五剩儿,五剩儿‘呀’地一声,
躲已不极。郎千重伤之下,那一势本慢,可惜胡大姑再挣不出一丝的力气了。忽见
裴红棂一把抓住地上胡大姑被击落犹有余烫的铁条,手里的皮肉发出一阵焦臭,就
向扑来的郎千身上迎去,郎千合身扑到那根铁条之上,不信地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
力的女子,挣了两下,身上插着那铁条,倒地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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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炊烟
    棚内一时静极,就是有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到。蒋玉茹忽一跃而起,她这时
要杀几人可说易如反掌,可她已吓破了胆,一巅一跛地跃出门外,逃远了。是小稚
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手笑道:“大姑,你赢了。”
    胡大姑脸上挤出个笑。对着上前来扶自己的裴红棂笑道:“你一向漂亮,今天
可被我毁了容了。”
    裴红棂脸上是有一块被炭火烧烂的皮肉,她只笑笑。小稚已笑着跳着跳到胡大
姑身前,无限诚敬地说:“大姑,你好历害。”
    胡大姑咳了口血,对小稚道:“不,是你厉害,没有你,我不会象今日这样超
出自己功夫发挥的。”
    然后她对裴红棂道:“你也不错。——襄阳一带东密之势利只怕今天都被我击
毁了,一时难聚,你们明天马上就走。”
    小稚向胡大姑道:“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胡大姑冲他笑道:“傻孩子。大姑不走。”
    忽然,她咳出了一口血,正咳在小稚的脸上,她握着小稚的手,说:“你说,
下一生,我再托生,会不会生得漂亮一些。”
    小稚这才注意到她心口已插了一把折断的小刀,是张落歌的刀。只觉胡大姑握
着自己的手力气越来越小。他大惊,叫道:“大姑,大姑。”
    忽然他似想通了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娘。”
    胡大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意,低喃道:“娘……你娘在那边呢。如果有下一
生,我原意给你当个姐姐,你可不许嫌这么丑的姐姐呀。”
    小稚哭道:“不,你不丑,你不丑,你是最漂亮的了。大夫,我们找大夫!”
    可在他的叫声中,胡大姑的手已越来越冷,她口里最后喃喃了两句,小稚不顾
血污,把耳朵贴在她唇上才听清,那是:“……有朝一日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
    小稚茫茫地抬起眼,是呀,有朝一日翻过来,底下细下顶上粗。
    田野里村庄已在身后落下了好远,五剩儿、小稚和裴红棂走在一起,他们不由
回头望了望那晨起的炊烟,望了以后,又慢慢上路。
    路上,他们找了一辆车。车子还是在乡村中走着,走不完的田野村落。转眼,
一天已过去了。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小稚看着那炊烟,口里轻声道:“归去来兮,
田园将芜何处归?”
    他的眼里看着这田野,有一种他这种年纪不该有的忧伤。——归去来兮,田园
将芜胡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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