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雪嫁衣

第49章


  
  杨逸之远远望着她。却无法靠近。  
  无论是莲花天女,还是上弦月主,都离他那么遥远。傀儡剑气解开后,他与她便形同陌路。而他却无法漠视她的痛苦。  
  他记得三连城上,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如果注定了要失去,我宁愿不曾拥有。如果这份记忆让你无法承受,那么,便请你微笑着忘记。我亦终生不再提起。两年前,当她选择了留在那一抹青色身边,他心痛如死,却尊重了她的选择。只因他看到,当她陪伴在那人身边时,笑容是那么单纯。  
  而当她在自己身边时,悲伤与忧愁是那么多。于是,他宁愿放手。  
  宁愿岁岁月月,永远承受相思的煎熬;宁愿看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言,不能动;宁愿仍由她留在别的男子身边,却只能默默守护。  
  两年的岁月,却漫长得仿如一生。一生漫长的凌迟。  
  但他并未后悔。如果她和他的爱只能是一道刻骨的伤痛,他宁愿一个人背负。只要她幸福。可是,他的放手真的为她换来了幸福吗?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忧伤?  
  杨逸之远远看着她。连片花海在暮风下起伏,宛如卷起的波涛。她坐在一处缓坡上,轻轻拖住双肩,茫然望向远方。那一刻,她的身影是那么单薄,仿佛一只受伤的蝴蝶,停栖在茫茫沧海之上。无法起飞。  
  杨逸之的心轻轻抽搐。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么多年,他究竟为她做了什么?让她一次次遭遇危险,然后再一次次救她吗?让她一次次为爱所伤,然后再为她祈求幸福吗?  
  是谁,安排了这样的命运——定要让他在她哭泣的时候才能出现?是谁,设计了这个无解的谜题——他用尽所有力量去守护她,却给了她那么多不可承受之重。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杨逸之紧紧地握住了双手。他忍不住想走向相思。  
  突然,一个声音高叫道:“杨盟主,别来无恙。”那声音中气十足。语调却颇有些古怪,仿佛不谙汉语。杨逸之回首——就见一人站在花海中,对着他双手合十,满面笑容。那人身上一袭黄袍,皓眉长须,赫然是在乐胜伦官前遇到的扎什伦布寺大德加查。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喇嘛,好些相思都还记得,也都是在雪域之巅上对抗帝迦时见过的故人。  
  他们一齐合十双掌,向两人行礼。杨逸之不敢怠慢,急忙低下头来,躬身回礼。相思问道:“大师们何故来此?”  
  “闻说南海观音现身此处,于是特率弟子前来瞻仰,取些佛法。”  
  相思问道:“大师可曾见到南海观音?”  
  “我们来此已有三日,走来走去都是茫茫花海,没有出路。但佛经上云,无穷花海涌现,便是佛兆。想来南海观音已知道我们到达,是以化出花海幻相。只要我们虔诚等待,不久她就会出现。两位又去何处?”  
  相思默然片刻,说不出话来。杨逸之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漂泊到这座海岛。与伙伴们失散,找寻不到。”加查大师笑道:“那我们可共同等候观音。观音现身之后,两位不妨问一问她伙伴们的下落。”
 
两人没有别的去处,也就只好同意。  
  佛门尚简,便在花海中随意打坐,诵念佛经。群群蜜蜂也被吸引,围着他们嗡嗡吟唱。倒真有古佛说法,万类谛听的意味。  
  夜,渐渐沉下去。花粉仍在空中载沉载浮,被天上的星光照耀,透出淡淡的荧光来。坐在花海中仰望,那些花粉在微光中仍能分辨出各自的颜色来,有红的,黄的,更多的是紫的。清冷的夜风中,七彩花粉缓缓流动,返照着通透的月色,在空中汇聚起一条光之缎带。这景象宁静而凄美,令人不由得想起了分割牛郎织女的银河。杨逸之忍不住向相思望去——相思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思量着什么。他与她何尝不是隔着一条银河,彼此只能相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突然“啪”的一声响,一名小喇嘛举手,将一只蜜蜂拍死。  
  加查大师温声道:“顿珠,你过来。”那名小喇嘛恭声答应,缓步走到加查大师身前,虔诚跪倒。  
  “万物都是一命,岂能随便杀戮?佛祖尚且割肉喂鹰,我们没有那般功德,亦不能随便杀生。此次大家进入花海,本就侵占了蜜蜂的家园,它们仇恨我们,蛰伤我们,也是应该,岂可随意戕害?”  
  顿珠愧然道:“是。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深感惭愧。”  
  “去吧,诵念十遍《往生咒》,为其祈祷。”  
  顿珠退后坐倒,虔诚地念经。  
  花海中蜜蜂极多,体型又小,落在身上,人微微一动,蜜蜂受惊,便会伤人。有些弟子忍不住伸掌拍打,此时听师尊如此说,都深感惭愧。大声跟着念起经来。  
  相思亦对加查大师心生敬意,不再驱赶身上的落蜂。杨逸之暗运风月剑气,将蜜蜂从她身上驱开。  
  一直到月快落了,加查大师才率弟子们歇息。相思心力交困,和衣在一处矮坡上睡着了。杨逸之不能成眠,就借着星光,跟加查大师谈论佛法。讲到佛祖舍身的故事,杨逸之感慨万千。  
  见别人舍身容易,但真到自己头上又岂能说舍便舍?于旁人而言,肉身难舍。但于他而言,却是身可以舍,但一片心意却无论如何无法割舍,又当如何?加查大师见他对佛法有兴趣,也是欢喜,为他详加解释。  
  突然,矮坡上的相思发出一声惊呼。杨逸之一惊,急忙抬头。只见相思已经坐起,一个黑影正不住向她扑击。杨逸之身化月光,倏然掠出。那个黑影,赫然竟是加查大师的弟子顿珠。淡淡星光下。只见他满脸狂乱的笑容,双臂张到极大。诡异地不住颤抖,口角大张。恶狠狠向相思咬来。  
  相思的武功本也不低,但顿珠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且面目极度扭曲,看上去宛如恶鬼,几令相思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顷刻间,顿珠一口恶狠狠咬住相思的肩膀,哧的一声撕下一大片衣衫来,凝脂般的肌肤立即暴露在夜风中,惊起一层寒栗。相思惶然变色,急忙遮住肩头。顿珠倏地跳起,恶狠狠地向她的咽喉咬下。  
  杨逸之恰在此时赶到,光芒一闪,顿珠凌空飞了出去。他急忙扶住相思,问道:“受伤没有?”相思惊魂未定,只紧紧抱着肩膀,不住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杨逸之心中一痛,想要抚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加查大师率领其他弟子赶来,顿珠正从地上爬起。  
  杨逸之这一招出手凌厉,将他的右臂完全折断,露出嶙峋断骨。他却茫然坐在地上,浑浑噩噩,仿佛不知疼痛。  
  加查大师一掌扇在他脸上:“畜生!你做了些什么!”顿珠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哭道:“师父,救我……”加查大师厉声道:“救你?我们佛门的清净之誉全都被你败坏了!”他站起身来,满面惭愧地对杨逸之跟相思道:“相思姑娘,我教徒不严,致你受惊。我一定重重罚他。”相思轻轻点头。杨逸之扶她坐下。  
  加查大师命九弟子、十三弟子将顿珠押下,严加看管。  
  顿珠深怀愧意,不再进半点饮食,远远地盘膝坐在花海中,念诵经文。加查大师命人给他送水时,才发现他用戒刀刺进腿中,将舟已钉在了地上。他要用自己的血,洗清自己的罪孽。  
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经文,尽管神志已渐渐模糊。渐渐的,相思原谅了他。也许,修行的生活真的太苦,才会令人犯下古怪的错误。  
  顿珠双手合十,虔诚念经,如同坐化的古佛。茫茫花海中总是飘扬着一股馥郁的香气,令人沉醉。尤其是在夜晚,天上星光最明亮的时候。  
  杨逸之抬头看着横过中天的星河,久久无语。相思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复,他本该陪着她的——但他有什么资格陪着她?只能孤独一人。卧看牵牛织女。  
  猛然,一声尖叫撕裂宁静,传人他的耳中。相思!  
  杨逸之瞬间就赶到她的身边,眼前却是一幕诡异至极的景象。  
  顿珠完全疯了!他双臂拼命地向后张开,剧烈抽搐,怪异的姿势令他的身子佝偻下来,仿佛一只垂死的蜜蜂。他的嘴极力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追逐着相思,动作虽然诡异,却极轻快。  
  相思从矮坡上奔下,踉跄着躲避他的追击,却不小心跌倒在地。顿珠口中发出咝咝异鸣,猛然俯冲下来,一口狠狠咬住了相思的脚踝。相思痛极,翻倒在地,顿珠的身子一阵诡异的扭动,从地上弹起,露出狰狞的牙齿,猛地向相思的喉咙咬去。突然,他的身子凌空跌开数丈。却是杨逸之赶到,风月剑气爆发,将他击倒。  
  杨逸之扶起相思,柔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相思惊惶地抓着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顿珠双手已完全折断,但体内像是有一股怪异的力量支撑着他,令他不住地从地上弹起,想要扑咬相思。相思全身颤抖,紧紧握住杨逸之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杨逸之皱眉,手微抬,一道剑芒击在顿珠双膝上。  
  顿珠大声惨叫着,面孔突然松弛,脸上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师父。救我!救救我!”加查大师终于赶来,痛心疾首地看着顿珠,转身向相思、杨逸之躬身行礼:“佛门不幸,出此败类。老衲实在庇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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