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州行+溯昭辞

第126章


  他也未再多言,只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儿时那样无声地安慰我。不同的是,我们都成熟了很多,我头发白了,他不再会板着个棺材脸对命令我“薇薇不准哭”。
  此刻,我只听见低低的笑声徘徊在耳廓,如同一个诉说着未来百年相守的誓言。
  既然哥哥已经回来,就得好好计划一下后来的事。我带他在花树锦簇的凉亭中坐下,和他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也交代了这四十年来溯昭发生的事。我正眉飞色舞地聊到浮生帝的幻境、流黄酆氏之国的灵珠,他却忽然打断道:“师尊去了哪里?”
  “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那灵珠……”
  我原想把话题引回来,他却蹙眉道:“既然你们都已成亲生子,他不应该消失这样久才是。他去了何处?”
  “其实,那灵珠……”
  “薇薇,回答我的话。”
  我耷拉着肩,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不曾成亲。我们有多久没见,我与他就有多久没见。”
  他错愕道:“什么?那曦荷……”
  “曦荷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见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我摆摆手道,“好了哥,都已过去这么多年,我都不再计较了,你也不必追究下去。”
  “那这四十年,你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没啊,二姐还活着呢。”等了片刻,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恍然大悟,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好吧,我是一个人,不曾嫁人。”
  “为何不嫁?未遇到动心之人?”
  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或许别有意图,但我缄默仅有一瞬,便大大方方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石头做的。不过,确实从未萌生过成亲的念头。可能我的运气就只有这点,不再遇到比哥哥待我更好的人。所以,宁可陪哥哥的坟墓度日,都不再考虑与人朝朝暮暮到白头。”
  他看似无事,语调却分外谨慎:“你一直视我为至亲,为何会拿我跟未来夫君作比较?”
  我拈着花转了几圈,笑道:“夫君不也是至亲么。”
  “薇薇,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将视线从花朵往上抬,我谛观他的眼睛,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哥哥一向颖悟绝人,反应灵敏,却因个性严谨自律,常常阻止自己冲动行事。可是今次不同,我刚点完头,他便凑过来,嘴唇羽毛般落在我的唇上。心跳停了一拍,却察觉他已蜻蜓点水般地多次亲吻着我。
  若未猜错,这应该是哥哥第二次接吻。因为,这一回他的青涩程度,与第一次在法华樱原并无差别。我忽然觉得胸中一阵闷痛。其实,这样出尘不染的哥哥,才是一直默默等候我的人,为何我却总是三番五次地对坏男人动心?
  我拽着他的衣襟,抬头同样轻柔地回应他。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前,竟无师自通,侧过头便越吻越深……
  枝桠疏离,杨花翩翩。上天落地,满是闲愁。当这一漫长的吻结束后,哥哥气息有些不稳,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话:“薇薇,我们回溯昭成亲。”
  这句当初不管哭还是求,甚至怀孕,都无法从胤泽那里听到的话,在哥哥这里就这样简单地听到了。若不是曦荷太过讨人喜欢,与哥哥错过这么多年,真是我最为后悔的事……
  我们在亭中相拥了一个下午,才姗姗回到我的住处。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尽早离开昆仑,回溯昭举办婚礼。我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与刹海道别,就不知邀请他参加婚礼是否妥当。但回去后发现,多虑也是多余。
  因为,刹海离开了,房间里为数不多的行囊也已被带走,只有几个童子在里面收拾房间。
  不告而别,还真挺像他的行事作风。只是不曾预料到,我在后半生的日子里,都未再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还有一到两章就完结的闪闪小天使分割线——————————
☆、第50章 月都花开
  回到溯昭,苏疏知道我要成亲,孩子气地躲在被窝里哭了几天几夜。我和哥哥轮流过去安抚他,加上曦荷格外配合,对他娇娇痴痴地装可爱,都没能让他好起来。
  后来,还是曦荷忍无可忍,把被子一拉,咆哮道:“大男人哭个屁!”他才被吓得忘了初衷。过了苏疏这一关,便是二姐那一关。
  她原本对我们的婚事极力反对,但经孔疏提点,想起哥哥去世我哭晕过去的事,一时心软,总算点头答应。于是,我和哥哥总算安心下来,开始筹备婚礼。
  一个月后。天刚微亮,空气如洗,圆月淡银泛青,高挂山头。空中有仙鹤穿云而翔,漫山遍野桃花盛开。我头戴凤冠,身穿霞裳,踏上千百阶石梯,走到山顶的祭坛前。
  大祭司带着祭司队列站立静候,哥哥同样一身喜服,背对我而立,抬头望着面前的神祗石像,低低地说了一声:“我等候今日,已有多年。”然后,他转过身来,冲我清浅一笑。
  “今日开始,我便不能再叫你哥哥了。”我在凤冠珠帘后垂首浅笑,“臣之,这样如何?”
  “薇薇高兴便好。”
  我们俩相视一笑,就像小时一起做了坏事那般。溯昭,我与臣之在这里相识相别,不想竟有一日,会在这里许诺终生。
  婚礼仪式进行到一半,我看了一眼上方如山的沧瀛神雕像。这是至高水神,我们溯昭氏从小的信仰。不过,整个溯昭除了我和姐姐外,没有人知道,他曾亲自来过此地,像个孩子般幻化成这个雕像的模样。
  当然,也无人知晓,真正的胤泽神尊其实是个青年人的模样。没人知道他的风华绝代,一眼万年。现在回头再想,上一次见他,那是几时的事?
  还记得四十一年前,我们曾经也站在这桃花遍野的山野中。那时,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姑娘,跟曦荷一样莽撞。我曾经在此地,霸道地指着胤泽,宣称这是我的。
  这之后没多久,他便送了我戒指,说无论如何,都要与我成亲。当时,我也比如今直率大胆很多,听见他浅笑中的告白,我就可以哭成个花猫脸,扑到他的怀里动情地说,我只是太喜欢你,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如今,我却连再去神界看他一眼也不敢。因此,每次看见那些勇往直前的年轻孩子,总是觉得分外怀念。这会让我想起百年前,那个热情而勇敢的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胤泽,整整一百年未见,你现在过得可还好?
  终于,我要成亲了。与当初年少的约定不同,我的良人到底不是你。但是,这也与我们在一起之前预料的差不多,不是么。
  不,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么。冷酷如你,恐怕早已忘却我的模样。我很想说,我也一样,却知道这终究是一片谎言。
  不过,我虽然做不到遗忘,却能做到淡忘。年少轻狂,情深如海,痛彻心扉,海誓山盟……再多的铭心刻骨,都不如一个生世长相守。
  我抬头看了一眼春风拂面的哥哥,也轻轻笑了。从今往后,我的人生里便只有他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后,我却无法入眠。几十年来,这夜半失眠便饮酒的习惯还是很难改。我拿着一壶酒,纵水飞出紫潮宫,来到洛水旁。溯昭经过千年岁月洗练,无声送走了多少熟悉的名字。
  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便是这一抹月色。今夕何夕,流水桃花。月波如水,长照金樽里。桃树摇春风,抖落了满地琼枝芳华。花瓣为风吹作雪,又因风走碾作尘,我伸手试图去接花瓣,眼前美景如梦似幻,却使我的眼前一花。
  洛水月中流,碧华万丈,我在那洛水中央,看见了一个墨蓝色的身影。那人撑着水墨伞,伞沿压得很低,似乎也在赏月。
  我以为自己看走眼,还怕一眨眼,便只能看见遍地寂月。我屏住呼吸,静静眺望前方,看他的袍子在晚风中抖动,看他的黑色长发如柳絮飞舞。这自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幻影,我也知道这并非他本人。而且,距离最后一次见他,也已过了四十年,是时候忘记了吧……
  然而,不过是遥望这道身影,已顿感心如刀割。
  来不及诧异,来不及掩饰,来不及嘲笑这般无用的自己。我只清楚意识到一件事:看见他本人,原来比相思更痛。
  泪水被自己逼了回去,但还是吸了吸鼻子。然后,闻声他抬高伞沿,也远远眺望着我。
  “薇儿?”他先是一愣,笑容寒泉般清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现夜已深,何故在外逗留。”
  我快速闭上眼,想要平定情绪。然而,毫无缘由的,泪水成片涌出眼眶,像无数只小蟹般蜿蜒到下巴。明明已哭得头皮都已发疼,但我还是没发出半点声响,直到他轻踏水纹而来,用伞为我挡去花瓣雨:“今天是好日子,应该开心才是。为何要哭。”
  只能看见视野模糊,只能轻轻摇首,我无法回答他一个字。
  “我原以为今天见不着你,没想到……”他眼神变得温柔许多,低声说道,“我们薇儿,真是越来越美了。可惜的是,每次和我待在一起,你都会这样伤心。”
  “别说了。”
  我又看了一眼他撑的伞,确定这就是我当初送他的那一把。从儿时起,每一次在幻境中遇到他,他都撑着这把伞。而且,他的手指上没有青玉戒指。事到如今,我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这个胤泽,应该是真胤泽变出的幻影,从某一个时间点,回到过去见我许多次。而真的胤泽在何处,在做什么,我全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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