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第48章


    团长也倒霉,当时就站在关敖旁边。
    而薛文锡,因为遇见了故人,所以就这么迷迷糊糊机缘巧合地成了个团长。
    他宁愿自己不是。
    “先擦干净你那一身灰!”薛文锡随手挑拣了一块干净毛巾扔过去,伤兵接住了,开始擦脸擦脖子。
    没过一会整条毛巾都擦成了黑色,伤兵的脸却是白出来了,五官也显出来了,果真是清秀干净的小孩子,看来可能都没过二十。
    薛文锡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看着伤兵擦脸。他觉得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好像终于有了些生机。
    伤兵擦完脸,擦了下脖子,便提着毛巾站在原地不动了:“越擦越脏了。”
    薛文锡叫一个小兵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去洗,在他耳边悄声道:“带你去洗澡,你个上辈子积了德的。”
    伤兵的眼睛亮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薛文锡弯下身来,掀开他几乎不成裤子的裤子,看了一下他的伤:“腿怎么了?”
    “被死我后面的人捅了一刀,没药治,好不了了。”
    “死你后面的?中国兵?”薛文锡顿了一顿。
    “嗯。他突然死了,倒在我身上,手里的刀就扎到我腿里,刀柄从他眼窝里扎进去,从后脑勺出来了。”
    薛文锡听闻后猛地直起腰来:“你先去洗澡。”而后转身叫了一声,“军医!军医呢?让他赶紧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胡汉三又回来了。还有人吗?
    
    第56章 伍拾陆 薛承福
    
    “薛承福?”薛文锡坐在床沿上,翘着个二郎腿,盯着洗完澡后干净白嫩的伤兵微笑,仿佛对自己取的名字很是满意,“你就叫薛承福。”
    薛承福得到了一条新拐杖,此刻正一瘸一拐地朝薛文锡走来:“爱怎么叫怎么叫,你现在就是老子的衣食父母了。”
    “老子的衣食父母?”薛文锡重复了一遍,哈哈笑两声,却也不恼,只有趣地端详着他,觉得自己捡了个宝。
    薛承福确实和靳云鹤一般年纪,洗干净以后竟也白嫩得好看。他的脸是稚嫩的,五官清晰端正,此时眉眼含笑地看着薛文锡,与方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大相径庭。
    “老子是爷爷的儿子。儿子过来,给爷爷做个伴。”薛文锡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处,快活地说道。
    薛承福便真的走过来,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下,侧头看他。
    真好。他也觉得自己像是有个家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薛文锡凑过鼻子,把脸埋在薛承福的头发里,深深嗅了一通。
    “名字取得难听点,灾祸少一点。”薛文锡在他耳边低声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脑袋上虚虚抚摸着。
    薛承福低低笑了一声:“嗯。”
    他很怕自己手重,失却了分寸。此时面对这样一颗自以为脆弱的脑袋,薛文锡突然觉出了一些手足无措。
    他想,自己从前对靳云鹤是那样粗暴,他也许是会痛的吧。
    思及至此,他把头抬起来,手也撤了回来。
    薛承福趁机一翻身趴在了床上,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薛文锡拿手撑起了身子,开始从上到下地打量起身前的人来。从满头乱发的脑袋到纤细瘦长的脖颈,再到一掐掌就能揽住的小细腰——那里微微地凹陷下去了。到最后看到圆滚滚翘起来的屁股,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看去。
    心里没有丝毫促狭之意,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掀了薛承福的裤子,想要看看那伤处。
    “嘶。”薛承福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翻过身来。
    “疼?”薛文锡立即收了手。
    “不疼。”薛承福摇摇头,转身又趴了回去——他就是下意识地对那处腿伤敏感。
    “你以前的名字…”薛文锡转了个话题,顿一顿,末了觉得他倒像个少爷,“应该挺好听的。”
    薛承福懒洋洋地哼哼两声:“还行。”
    “为什么忘记了?”
    “想忘就忘了。”
    薛文锡哦了一声,终于还是拍了拍他的屁股——方才想了很久,如今一下手,确实是非常地愉快。
    而后他利索地起身,一溜烟没了影:“到饭点了,我去弄点吃的。”
    薛承福则仍旧趴在床上,还在瞪着薛文锡。
    “什么团长爸爸的,没点样子!”
    嘟嘟囔囔一句,完后低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了粪坑,就算再爬出去洗干净了又怎样呢,自己早就浑身发臭了,他怀疑自己本来就该是长在粪坑里的。
    想到这里,他觉得胸口堵得慌,于是很快就不想了——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马上就有饭吃了。
    意料之外的是,团长的伙食,竟也粗糙得比小兵的好不了多少。
    好在没人有空挑剔这些,薛承福很快就扒拉完了一碗饭,抬头却见薛文锡没怎么吃,正在看自己。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看什么?我有这么好看?”
    薛文锡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匆匆吃完饭,他干脆放下了筷子。
    薛承福还在大嚼大咽,一时腾不出嘴来说话,然而抽空扭头一瞥,他倒再不怕挨饿了,只怀疑薛文锡是在给自己留饭。
    一个团长,吃得这样拮据,难道这支队伍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吗?
    薛承福漠不关心地想着,决定还是先吃完这顿再说吧!
    扒拉完干巴巴的饭菜,薛承福打了个饱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他是不会不好意思的,脸上如皮厚的灰泥就像层面具,埋葬了他的羞耻心,然而洗了个澡,他的羞耻心再次无处可藏,只得又跑了出来。
    因此他是真不好意思,以至于竟然脸红了。
    薛承福恨恨把手按在胸口上,怎奈这串饱嗝竟像没完没了的一般,怎么也忍不住,于是他只得兔子一样撒腿跑到帐篷外去了。
    在帐篷外吹了会儿冷风,嗝是不打了,但薛承福也不是很想回去。
    只因他对薛文锡这个人,实在是很没有把握。表面看起来,薛文锡大概是个不修边幅又有些仪表堂堂的团长,然而实际上,实际上谁知道呢?
    他总能从薛文锡或浅或深的眼神里看出几分要吃人的感觉,自己真有这样的魅力吗?
    薛承福有点失落,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从前的自己当然是漂亮好看的,而现在的自己,他很不愿直视。
    于是沉着一张脸,薛承福满怀心事地迈着瘸腿在外面又拐了两圈,手里拄着自己的新拐杖,一下一下地跟着自己的步子遍地乱敲。
    他是很想要想清楚些什么,但无奈总是事与愿违,走了两圈以后发现自己都要被风给吹懵了,反倒什么都想不清楚。那么就只好按着性子来了,横竖怎么想,这人生也是想不通的,那么又何必再想呢?
    他知道自己虽然存着戒心,可仍是莫名很愿意亲近薛文锡的。
    薛文锡对自己的好也许真的有所企图,可无论如何,他给了自己饭吃,给自己洗澡,给了自己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那姑且可以算作家吧。这一切几乎叫薛承福从心底都颤了一颤,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了。
    于是虽然对自己的外表已然无甚自信,薛承福还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尽量平衡着双腿,尽量四平八稳却仍是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帐篷。
    此时薛文锡正坐在床上看书——天知道他哪来的书。
    薛承福下了这么个决定,心里觉得就跟把死了的自己再又重新翻出来似的,一时很是犹豫,可边犹豫的空儿他就已经走到了床边。
    薛文锡没抬头:“吃饱了?”
    薛承福在他面前跪下来,低低嗯了一声,开始解他的裤子。
    薛文锡不看书了,瞪他:“你干什么?”
    “你给我饭吃。”薛承福只这么说。
    “嗯?”薛文锡挑眉,“我知道。”
    薛承福还在动作,抽空耸耸肩,尽量表现得非常随意:“对啊,就是这样,你给我饭吃。”
    薛文锡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然而他抬手摁住了薛承福:“你也怪累的,早点睡吧。”
    薛承福不动了,僵直地跪在地上。
    薛文锡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
    末了薛承福轻轻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抖抖腿,低着头道:“我么,吃着家里的闲饭不做事。”
    薛文锡点点头,哦了一声,似乎很是明了了。哦罢他放下书,转身把被子铺上,再又细致地拿手捋好,啪地一拍:“行了,滚上来吧。”
    他又转头面对还在专注着自己脚趾头的薛承福,只觉得现在看起薛承福来又多了些什么,仿佛是自己用目光把薛覃霈靳云鹤都揉碎了,捏成眼前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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