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第65章


哦,李师长亲自发话了,说那些笑话他的人,日后但凡被他撞见了,一颗子弹崩一个,他枪法好。”
    “咳,下一行——专治腰背筋骨,跌打损伤,固元黑虎膏,用完没有不说好。店址:老轱辘路1389弄,里拐第二间,王奶奶包子铺旁。”
    “俄国切尔赫夫大公与弘文亲王所出长女闵格格已于近日在北平完婚,附结婚照片一张。啊呀,妈了个X的,这闵格格长得也太丑了!你看——”说到这里,薛承福拿手指了报纸上的照片,伸到薛文锡面前去给他看。
    “哈哈咳咳……”薛文锡一直是认真在听,此时便扭头瞥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瞥可好,他忍不住笑出了一串咳嗽。
    只见那闵格格尖嘴猴腮,双颊处还飘着两朵乌云——那一定是胭脂涂抹得太厚了。乌云下藏着一个羞怯的露齿笑容,只可惜齿贝不齐,并且笑出了三分之二的眼白。再往下看去,却见她两条胳膊粗长堪比猿猴,硬要禁锢在窄袖子里,结果被勒成了几截腊肠。
    再往下看——薛承福便晃着脑袋地朗声道:“这还真是,膀大腰圆赛冬瓜,又宛如一只癞蛤蟆!”
    说完这话,薛承福仿佛被自己的话风趣到了,嗤嗤笑几声,笑完继续读道:“下一行,寻人启事——哎,这个没意思,再下一行……”
    读来读去的,薛承福几乎是有些乐不可支了,然而薛文锡在他身旁,却早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不一会儿薛承福发现身边没声了,于是也不再看报,只酝酿着一些话,等下一次二人一起读报时再说。
    想到这里他无声微笑起来。
    而后俯身在薛文锡额头上亲一口,他关灯钻进了被窝。
    
    第71章 柒拾壹 犯贱
    
    夏至一过,天气便又转热了。
    在这样一个时节里,不论是民是兵,走在路上都有些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这么一来,因为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的一种莫名的懒怠,他们竟也可以暂时地相安无事一阵子了。
    不过天河园却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因为要接待的客人大多有钱,所以天河园每日都要运进来大量的冰块,摆放在房间里消暑,以免扫了客人的兴致,再影响生意。
    有了这个方便,靳云鹤也趁机彻底地占起了便宜。他每天都要在自己房里偷藏冰块,以致于虽是在夏季,他所住的那个封闭密室里却是全然没有暑气,甚至有时还要凉过了头。
    他把门窗关得严丝合缝,还用各种碎布把合不严的口子都塞了起来,自己一人身处其中,如同一个小小王国的土皇帝。
    不过这个土皇帝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威严,因为仅有的臣民是一条狗。有时也会多一个阮凤楼。
    然而就连阮凤楼有时也要嫌他房里阴森,一进来就要冻得骨头疼,所以向来也不久待,却是个时常要叛逃的臣民。
    而在这个时节里,风间原太也终于康复,离开了医院。
    一个下午,靳云鹤正难得溜到屋外意图找东西吃的时候,风间原太回来了。
    这次他的穿着很是朴素,因为身上直接罩着医院的病号服。病号服很宽大,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里面的人消瘦许多,同时也要严肃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由于披挂着一些奇装异服而惹人发笑了。
    事实上觉得风间原太可笑的人也只有靳云鹤一个,而天河园里的其他人,要么就同他无甚交集,要么就同他关系不错,是些酒肉朋友。而这些人,不论是疏离的还是亲近的,都不会奚落看扁他。
    毕竟风间原太是个日本人,并且还是个有背景的日本人。上海如今沦落在日本的手里,那么上海人自然也如同鱼肉,而日本人则是刀俎了。
    一般鱼肉确实是不太敢蔑视刀俎,但靳云鹤身为鱼肉,却没什么鱼肉的自觉。
    他因为蔑视惯了,而蔑视也没有蔑视出什么后果来,所以就渐渐觉得这风间原太是个好欺负的,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上这个人。如果风间原太不缠着自己的话,那么自己也是可以同他客套一番的,可他就是偏不识趣,总要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如同一只苍蝇。
    谁他娘的见了苍蝇还不躲嘛!
    他没有苍蝇拍,又不好徒手去打,害怕会弄脏了自己,所以就只好躲着。
    因此一听闻风间原太要回来的消息,他立刻就想到了要躲。
    却没想到这风间原太居然一出院就直奔他这里而来,路上还买了冰淇淋,一路心急火燎地赶着,害怕化了。
    靳云鹤骨子还有点小孩子脾气,见到冰淇淋后顿时就有点心软,想也没想地伸手接了过来。
    风间原太这时就很是高兴,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
    而靳云鹤,在两三口嚼完一个冰淇淋之后,与风间原太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觉得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而风间原太站在原地,也没有追上去,只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后来风间原太就经常给靳云鹤买冰淇淋吃。他熟知上海几家有名的洋果子店,也摸清了靳云鹤的口味,也不总是买冰淇淋了,而是经常地就带一些甜点,哄得靳云鹤很开心。
    他现在倒是很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让靳云鹤开心的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洋果子,而不是自己。
    也许是出于这么个原因,他自从病好回到天河园以后,话就少了很多,经常也只是待在靳云鹤身边却不说什么。
    时间一长,靳云鹤便发现自己好像也不再那样厌恶他了。
    风间原太总觉得靳云鹤身上有股子招惹人的骚气。
    就像是一个妓。女,她光需要在那里一站,便有许多男人知道这女人是可以上的了。然而靳云鹤身上的这股子招惹人的骚气却又不是那种专为了卖肉换钱的骚气,他是不缺钱的,他也是不缺爱的,他仿佛是天生如此,不经意地就随处留了情,而到最后留情的人却反而毫无意识,徒惹得旁人浑身是骚。
    风间原太现在就有这么一种感觉,搞得他心里很不痛快。
    他生病住院的那一段时间里面,每日无事可干,专门就思考掂量自己从前的事情。如今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变了,因为他能感觉出来靳云鹤对自己的态度也有点变了。因此这么琢磨了一阵子,他就明白过来,光想吃肉,自己却又不动手占腥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恍然大悟,动起了其他的心思。
    七月底的时候,靳云鹤生了场小病。
    风间原太即刻停止了那些西洋甜点的供应,转而买了不少草啊药的自己抱了送到靳云鹤房里去,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靳云鹤住在天河园从前就有的旧房子里,重开之后扩张新建的地方,许多不归他管。风间原太则自己有一个小洋房,因为觉得设施要先进一点,所以趁机就把靳云鹤接了来住。
    靳云鹤只身一人住进了别人的地盘里面,却始终没有什么危机感,他估摸着风间原太也做不成什么出格的事情,顶了天也就是个动手动脚,自己骂两句就好了。他只觉得这小洋房真不错,叫他想起薛文锡曾经拥有的那个小洋房。不过那房子这么多年都没人住,估计再大再漂亮,也很快就要烂掉了吧。
    无妨,人有了,住什么房子都是一样的。
    他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泡着,闭着眼睛靠在浴缸的边沿上,愉快地想。
    而薛文锡,他真是太久没见过了,以至于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已经快要淡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他没法回忆起薛文锡的嘴和脸,只记得自己在他那里,确实是有家的。而要是再找不着他,那自己可就只能记得他曾经欺负自己的事情了。
    靳云鹤瘪瘪嘴,心里念叨着,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风间原太突然开门进来了,靳云鹤一个猛子从水中坐起来瞪他:“你来干嘛?”
    风间原太正手拿着一条大毛巾,听闻此言后丝毫没有在意,反而笑眯眯道:“给你送毛巾。”
    “我有了。”靳云鹤摊手,“你赶紧出去。”
    风间原太却不动脚,只站在原地,趁机盯着靳云鹤身上看。靳云鹤身体很白,然而却不是完全干净的,他仿佛是曾经受过殴打一样,身上有大有小的布满了伤疤,就像他脸上那条不知名的疤痕一样,叫风间原太在疑惑的同时,也感觉很受蛊惑。
    他不知怎的就伸手摸了上去:“你身上怎么也有疤?”
    靳云鹤一个哆嗦,在水里扑楞着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风间原太:“滚你妈的!别碰我!”
    这下风间原太被泼了一身水,站在原地湿成一只落汤鸡。可即便是如此狼狈了,他也只是轻轻叹口气,答应着转身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着了魔般坚持在靳云鹤这里自讨苦吃。天河园里本来就做卖肉的营生,他也算这里的主人,不用花钱就能一夜换八张床睡,纵然是心里不愿意,可谁又敢把他踹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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